楼宇四面环绕,像是在一处天然形成的中空的山峤内搭建的秘境。
一条烟雾缭绕的小河沟从大门处流动开来,有时撞击在石壁和竹亭上发出叮咛的响声,有时运载装着酒食的小木船送到一楼包厢的窗口前。
被河沟包围在正中央的是一个舞台。
装扮成紧那罗的舞者们手持乐器,在香雾中有时被吊着高高飞舞,有时则旋转着落入某个包厢的窗边。
坐在第七层最高处的笛野他们自然被屏蔽了一切打扰。
她透过纱帐朝舞台眺望,尽管知道这餐厅不一般,但她没想到竟然是打穿了7、8层楼建的。简直像个浑然天成的山岫。
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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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嘉生有些局促地观察着她的反应,见笛野对这里充满了探索欲,心中的不安才稍稍缓解。倒是那个女人,从坐下起便仿佛耳目失灵般不闻不看,一心只等着吃... ...
好在自家的厨子给力,在她试探着想要发出第一声农场暴鸣时,王经理亲自推着车送来了饭菜。
一条足有成人躯干大小的黑鱼被完整地放在桌子中间。
这条鱼有人的手臂那么长。奇就奇在它通体纯黑,没有一点斑驳和损坏,黑得让人辨认不出眼睛和鳃的位置。
静置在那里,就像是桌上被掏了一个大洞,从51楼直通地渊。
笛野狐疑地看了那位王经理一眼,对方立即眨眼笑道:“这是今早刚从噉阳湖捕获运来的,是一类很特殊的狗鱼,虽然极为罕见,但不是国家保护动物哦,请各位放心食用。难得少爷带朋友来一趟,我们自然要准备些不一样的。”
笛野的神色缓和些许,但依旧微微皱眉,因为在她看来,这条鱼没有任何被烹煮过的迹象。
“噉阳湖。” 女人突然咕哝了一声。
她瞳孔微张,眼冒精光地瞪着桌上的鱼。
“这鱼不是你们能捕到的,混沌主动献分身... ... ”她的唇角勾了起来,语气意犹未尽,却没再多说一个字。
白嘉生和笛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感觉莫名其妙。
王经理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见她语毕,只礼貌地笑了一下没有接话。随后他端着一个瓷壶来到桌前,从鱼头处半尺高开始倾倒液体。
乳黄色的汤汁如细线垂下,很快,笛野就看出了变化!
只见原本毫无瑕疵的鱼身开始展露出密密麻麻的裂纹,随着王经理从头淋到尾的动作,鱼肉从骨架上松弛、分离,薄如花瓣,晶莹如雪... ... 一片片在温热的汤汁中绽开,即刻就浸润成了半熟。
这是什么样的刀工才能做到的!笛野不由惊叹,视线完全移不开半点。
随着鱼片散落,露出了一条完整的鱼骨。
如冰块般纯净无暇,玲珑天成,在灯光下散发着水晶的光芒。和它煞黑的外皮截然相反。
“这是用猪骨、荔枝、山楂煲煮而成的汤汁,能中和鱼肉的寒凉,请小少爷和两位女士慢用。”
说罢,王经理就带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退了出去。
等笛野转过头去时,女人已经消灭了大半条鱼。
!
白嘉生本打算夹一片尝尝味儿,但筷头还没碰到盘子就听女人从胸腔里发出了半声“喤...”
“我、我不吃!不吃了还不行吗?全都是你的!”
这是饿死鬼出棺,walking dead现世吧... ...
“... ...”
笛野倒没打算吃,她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白嘉生,你为什么想做警察?”
白嘉生一愣,这个问题来得很突兀,让他有种一秒重回考公现场的感觉。
“你家有这样的背景,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要来做警察?” 她又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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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无数次问过自己...”
“我从小就不是个特别有才能的孩子,做什么也都半途而废,不像哥哥那样... 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不是能经营家族企业的料子,况且我坚信人生在世,短短一辈子,得听从自己的内心生活才行!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想要活在当下... ...”
“想要成为警察其实是因为,在我童年时曾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 白嘉生的神情变得有些肃穆。
“爷爷在商场上有很多竞争对手,在我5、6岁时,曾经有人绑架了我,想威胁爷爷对一个项目松口... 虽然爷爷立即同意了,但那群人并没有按照约定把我送回来!只留我一个人在荒山野岭里。据说家里动用了所有关系,这才在我被冻死前找到了我… …”
“可是我的爸爸妈妈却在赶来营救我的路上出了车祸,去世了。”
笛野的眼睑飞快抖动了下。即便她捏紧了温热的茶杯也仍感到浑身恶寒。
“当时把我救出来的警官一直温柔地安慰我,他发誓一定会为我找到那些坏人... 后来他确实也做到了!我那时就想,他简直像天神一样厉害,如果我也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就好了,所以才报考了警察学校。”
说话间,白嘉生展露出了少年人的温柔笑意,“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您… 我长大后才知道,当时救我的警官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任司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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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茶杯摔到地上,顿时裂成了两半。
白嘉生赶紧拿起毛巾为笛野挡住了桌上水流。看着她惊惶的神色,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故事太沉重了,不由感觉有几分抱歉。
正当他准备开口缓解下气氛时,一直埋头干饭的女人嗖地一下站起了起身。
“吾饱了。”
她冷淡地看着两人,“走吧。”
白嘉生站直了身子,眼神中透露着不可思议。
他挺胸抬头,对女人一阵打量,片刻后惊恐道.
“队长,你看她是不是比来之前高了!!!”
“... ...”
笛野迅速整理好心情,然后望去。
确实。来的时候女人跟白嘉生是一样高的,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她的肢体舒展开来,肩膀微沉,胸椎向上延展了几分,如仙鹤一般盈盈窕窕。
已然超越了白嘉生。
“回家!吾要沐浴、更衣。”
女人自顾自地推门离去。两人尽管震惊却也不敢耽搁,苦哈哈地对视一眼,像一对老奴似的跟了上去。
快要到电梯口时,王经理追了出来,对比之前的客气,他的脸上的笑容此时有些怯怯的。
“小少爷,请等一下!”
“怎么了,王经理?”
“老爷知道了您带朋友来吃饭,特意让我们去准备了一些礼物,还请两位收下。” 随着他的一个眼神,几个接待员每人提着四、五个袋子走向了笛野她们。
白嘉生笑道:“爷爷怎么还整了这出?哈哈哈,我们就是来吃饭的,别那么麻烦!”
笛野自然也不会收的,但她看见王经理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女人身上。
“这都是老爷的一点小心意,就请各位收下吧,都是些衣服首饰的小东西,就当是老爷感谢两位对少爷的照顾了。”
听见“衣服”两字,女人不客气地伸手拿下了。
笛野无意瞟见其中一个袋子里的包,虽然她对时尚行业并不怎么关注,但也知道这个牌子的东西一件能抵得上一辆车。
豪啊。
见状,白嘉生也不再推辞,坦然地接过东西和他们告了别。
笛野把女人在汽车前排安置好,一番拔河之后才从她手里抠出那几个购物袋。
“等会去了就给你!这些东西先放后备箱,不然系不上安全带!”
回头看白嘉生,他却没有打算上车的意思。
“队长,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哦!”
“白少爷今晚还有其他局要赶?” 笛野整理着被扯得走样的风衣,随口调侃道。
他挠了挠头。
“没有!我就住这里。”
笛野伸长脖子仰视云卉州的大楼,有些不解。
“哦,我家的庄园在城郊,来回太远了,城里另外几处小公寓又太长时间没住人,不想麻烦阿姨了,所以我就直接住酒店里,包吃包打扫,健身瑜伽、温泉疗养、KTV练舞室啥都有,离局里还很近,很方便... ”
“拜拜了您。”
笛野跳上车一溜烟离去。
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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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笛野坐在书桌前看着队员们今日整理发来的案情汇总,陷入了沉思。
庄安宁和任司棋,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现在已经有十足的证据能申请对两人抓捕。
但她仍感觉可笑。
通缉任司棋?那位警界的传奇,那位自己一直跟随,一直仰慕的人... ...笛野痛苦地扶住了额头。
任司棋,你怎么能堕落成这个样子?!
她的目光落在庄安宁的照片上,女孩淡然乖巧的眼神此刻仿佛是对她的嘲讽!一股难以压制的烦躁顿时上头,她一下子把文件甩在了地上。
很奇怪。
随着案子的发展,越来越多身份特殊的人聚集在一起,过往经验中的相似之处也被揭露出来。
想到任司棋,想到白嘉生的童年的事故,想到她自己... ... 仿佛一切终将产生关联。
窗外汽车驶过,车灯照过路边的树,又透过百叶窗落在墙上。
汽车移动,风挪树影。
墙上的光线像是活了过来,呼吸着,扭动着,骤然放大,又如蛛网交错。
女人漆黑的眼眸在光线映照下格外动人。
她洗了澡,被笛野安排在沙发上睡下了,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柔顺的黑发从肩头披落,让她的身体线条也消融于夜色里。
她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但在说话时眼神却很专注。
“明日,吾要去寻燕子。”
笛野的嘴唇动了动, “你到底是什么?”
女人默不作声地望着她,视线逐渐变得空虚,像与冥冥中那些不可思议的时空联系在了一起。
“吾乃劫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