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月亮总是要更圆更大。
远离城市的光污染和嘈杂,一切事物都显露出原本安宁的一面。
白厚君端坐在书房里,面容已经焕然一新,看不出半点之前受伤吐血的囧状。白嘉淇依旧安静地立在一旁,他闭着眼睛,口中无声地念诵着经文,正在进行晚修。
一对老夫妻正坐在他们下方。
胡莲依旧精神饱满,但此刻她低垂着头,完全收敛了精明之色。秋长生也一副恭谨顺从的态度。两人并膝而坐,身上穿着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服,举止小心但不拘谨。
“老爷,小光犯了大错,全是我们夫妻失察,您若要罚,什么我们都心甘情愿领受。”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只望您给他一条活路。”
白嘉淇诵经的动作没有半点停顿。他听见白厚君点燃雪茄,烟草烧得噼啪作响,随后便是与嘴唇触碰的声音。
白厚君缓慢地吐出了烟雾,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两人。
秋长生的鼻头飞快抖动了一下,他看着飘散的烟雾,心中不禁疑惑:为什么会夹杂着血腥气?
“我今天找你们来不是要兴师问罪的。” 白厚君终于开口道:“白家和胡家祖上有快一百年的关系了,能走到今天都是因为两边守规矩,胡光做的蠢事我不会轻易揭过,但你对弟弟的爱护之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一直以来都希望祖上那些丑事能断在我这一代身上,为此家里的三个孩子,包括我儿子白甄都找人施过无数封印... … 但如今看来,呵呵,在礼器面前,一切都是徒劳!千纾老道曾经也劝告过我,他说我们这些家族命定如此,天生会被同类吸引,必然会被卷入恶债,宿命改换不得... ... 所以你想把你弟弟保护在这之外是不可能的。”
胡莲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秋长生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老爷,请问是哪位少爷继承了能力?” 他看了白嘉淇一眼,心中已有了推测。
白厚君没有答话,反而是白嘉淇停下念经,主动道:“是我弟弟。”
果然如此。
秋长生与胡莲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半点惊讶。
“长治跟我说过,白三少爷被调去市刑侦三队的事情恐怕不简单,现在仔细想想,可能是他的能力初步觉醒,被某些人注意到了... …”
“哼,他是我白厚君的孙子,我还不怕警察局里有人敢动他!”白厚君拿起雪茄剪咔嚓一下切断了还在燃烧的部分,冒着红光的脑袋滚落到银盘上,留下了一条弯曲的灰烬痕迹。
“我们这些家族,新一代的能力觉醒后,老一辈的力量就会迅速凋零,我要在我能力消失前解决掉礼器预言的事,若是不成,到时只能把这些孩子们都送到国外。”
闻言,白嘉淇略微担忧地皱起了眉头。爷爷这是打算釜底抽薪了。
“不过今天找你们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那个卑劣的旱月教,最近好像卷土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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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莲此刻已经平复了情绪。她眯起的双眼中透出敏锐的光:“旱月教70年在格尔春市兴起,并迅速在各大城市发展起来,连着出现几次命案后终于被中|央重视,被定义为邪教,大力打击。之后他们这些教众就蛰伏在偏远的村子里,可依旧很活跃... … 在关都,也是直到最近5年前才把他们铲除干净,看来这波人在其他地方还有根基。”
说着,她话锋一转,加倍慎重道:“您如果想要尽快解决礼器的事,利用他们这些人或许是最快的办法...”
哐啷!一个茶杯被狠狠掷在了地上。
白厚君的脸上露出了明晃晃的恨意。
“闭嘴!!我是绝对不会跟那些人渣打交道的!如果不是他们,我的儿子和儿媳又怎么会?!咳咳咳... …” 情绪过于激动,他的喉头又翻涌起血气。
白嘉淇连忙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收回去时,他瞥见了上面一抹鲜亮的血迹。
如此浓郁的血腥味... … 秋长生这下确定了这位白家老爷的身体一定是出状况了。他天生嗅觉灵敏,能轻松捕捉异味和非凡人的气息。不过眼下他还是更担心胡莲,万一白老爷迁怒下来,再加上胡光这老小子的事,他们的处境将会更难!
一旁的胡莲反而平静许多。
她们胡家代代侍奉白家,白家人的脾气她早就摸清了。白甄是白厚君的逆鳞,他绝不会原谅旱月教那群不择手段、害得白甄夫妇丢了性命的蠢货... … 但白厚君是个无比优秀的商人。
在条件合适的合作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
但具体要怎么做,以她的立场,她不能主动提。
休息了一会儿后,白厚君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威严姿态。
他苍老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点着桌面,有些憔悴的脸庞看上去更加森冷。
“礼器这边,其他几家已经虎视眈眈地盯着了,不用我费力。我要你们去调查旱月教的动向,找到是谁在暗中掌权... ...”
胡莲和秋长生应下。
“另外,你家的孙女也送来关都吧,我会给她安排最好的学校和吃住用度。”
“老爷?!” 胡莲不可思议地抬眼望向他。
白厚君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小县城混不出什么出息,特别是女孩,还是得来大城市生活。况且嘉生那边可能还需要她呢。”
这话说的是很不要脸了。一个23岁家族手眼通天的公子哥会需要一个15岁连城都没进过的小女孩的帮助?
秋长生满脸堆笑道:“如果三少爷需要帮助,我、小莲和我弟弟秋长治都可以呆在他身边,用不着小梅那丫头。她年纪还小,冒冒失失的,什么都不会... …”
“你们胡家的孩子不会差的。” 白厚君已经做出了决定,“胡莲,我看得出,你的能力已经开始衰弱了。我们之间,是你更需要那孩子的帮助,不是我。”
他抬了抬手,示意话题的结束。
这次轮到秋长生还想再求情,但胡莲止住了他。她为白厚君工作了一辈子,那男人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所有。
此时要小梅来这危险之地,是为了赎胡光犯的错。
她深深凝视着白厚君略微蹒跚离去的身影。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已经算是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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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更早些时候,架不住米尔扎的坚持,笛野跟着他一起去见他口中的神秘人。
又是市人民第一医院。
她最近怎么老是在这几个地点来来回回奔波。
“你还OK吗?妈主任?” 笛野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疲惫的张媛,心中起了几分调侃的念头,“要是太累了你就先回去吧,眼袋都垂到嘴角了。”
张媛取下眼镜擦了擦,“谢谢爹队关心,你倒是该少喝点啤酒了,不然脸总是又圆又肿,像灌汤包一样。”
“清下你的牙结石吧。”
“你脖子上的汗毛更碍眼哦。”
… …
“两位,我还在这儿呢。” 米尔扎停好车,一言难尽地看了笛野两人一眼。
女人的心情真是犹如又出太阳又下雨,捉摸不定。
病房里,女人正精心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像蚕丝裹在蜜里,温柔闪亮,让人移不开眼睛。
或许是还未痊愈的原因,此刻的她脸色有些苍白,没有化妆的双眼失去了以往的妩媚之感,显得很是清纯。
那肉嘟嘟的嘴唇在见到米尔扎后,开心地上扬了起来。
“米尔扎队长,谢谢你答应带我来这里,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呆在那个伤心之地了... …”
乌丸红恩下床,走到几人面前。即便身穿病号服,她的一举一动依旧能彰显出不俗的女性本钱。
笛野默默看了看自己。
“你状态好了不少!” 米尔扎还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模样,“这两位是我的同事,他们今天来是想问问你关于那个凶手,庄安宁的事。”
这位就是费阳凶杀案的幸存者!笛野瞬间恢复了办公模式,视线紧紧抓着对方不放。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有跟庄安宁正式打过交道,这位幸存者应该是唯一跟她见过面的人!
想到这里,笛野不由心绪复杂地看了米尔扎一眼。他没有说谎,这个人对她的案子来说太关键了!
与此同时,乌丸红恩也在安静地注视着她,随后她却先转向了张媛。
“这位先生,我还记得你,不好意思,当时吓到你了吧,呵呵...”
张媛有些惊讶,确实,此刻的她神智清爽,礼貌优雅,跟之前在密室中蓬头垢面、一副崩坏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没关系,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红恩笑盈盈地点头,“你真好心。好心会有好报的,你和米尔扎队长都是。”
“那个女人是叫庄安宁对吧,我之前从没见过她。我的爸爸和他的妻子一家应该也不认识她。”
乌丸红恩放下了手中的照片,慢慢回忆起来。
“我的父母离婚后,我跟妈妈回了她的老家,我们一直住在赤冲县。我20岁时妈妈生病去世了,当时我正在费阳上大学,在赤冲又没剩下什么亲人,所以就顺理成章地留在费阳工作了。爸爸知道我来了费阳后,每个月都会请我去家里吃顿家宴,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是我弟弟,都对我很好,我偶尔也会在家里过夜。”
“你对你父亲乌丸净的工作有多少了解?庄安宁有没有可能是他通过工作认识的?” 笛野问道。
乌丸红恩摇了摇头,“很遗憾,我只知道爸爸是在跨国工程院的管理层工作,他的妻子徐芝芝在国家电网。我们很少谈论工作的事。”
笛野皱眉,“那间摆满了祭祀、巫术用品的密室是...”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乌丸红恩摊开双手,“我毕竟不是那个家里的人,他们的具体情况,还有这些秘密... 我完全不知道。”
笛野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说一说那天晚上的事吧。”
“那天约好了要到他们家里吃饭,一开始都很正常,大家闲聊,然后在厨房帮忙... 弟弟在院子里玩,等到开饭喊他的时候,他不知从哪里领回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
说话间,乌丸红恩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
“那个时候我感觉弟弟的状态很不对劲,他很呆,像在梦游一样把那女人往家里带。徐芝芝第一时间就堵在了门口,爸爸也跟过去查看情况... … 我站在他们后面,没看到那女人开口说话... 她就一直笑着,什么都没解释。”
“等到我凑过去时,爸爸他们居然也领着那女人进来了!他们三个的状态都很奇怪,像被催眠操控了一样,我问话他们也不理... …”
“然后大家就在餐桌前坐下了。这时那女人开口了,说了进门为止的第一句话,她说,她想在动手前先洗洗手... … 我那时以为她说的动手是吃饭... 然后她就去了卫生间。”
“乌丸红恩?”
“嗯...” 女人皱起眉头,眼中闪烁着不安。
“趁着她去厕所,我又问了爸爸一遍... … 这次我一转头就看见了他憋得发紫的脸!他脸上的五官好像不受控制,眼皮没有节奏地乱颤,嘴也歪了。我听见他呜呜地想说话,但我凑近了还是什么都听不清,他的手指一直指着一个方向,就是酒柜那里!我恍然大悟,以为他是中风了还是什么突发疾病,可能药就放在酒柜那里...”
“我赶紧去酒柜里翻找,但还没半分钟那女人就回来了!”
“... …”
“在她回到餐桌的那一刻... 爸爸、徐芝芝、还有弟弟都唰地一下齐齐站了起来,我被吓了一跳... … 他们三个的脸都成了紫青色,表情很痛苦...”
“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可是已经晚了... …”
乌丸红恩突然直视着笛野的脸,目光灼灼。
“接下来你可能觉得我在编故事,或者觉得我疯了... … 但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你看见什么了?”
“...我、我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几乎顶到了天花板这么高!黑影分成了三股,每一股都绕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
“我吓得不敢动弹,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居然就无动于衷地看着!等到他们不挣扎了,她才看向了我... 笑着对我说,这是咒杀... …”
“我那时真的觉得再不逃就会死,像脑子里哪根弦断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我蹭的一下子爬起来想朝门口跑去... 但就是起身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背后一空!整个人就栽进了那间密室里!... …”
接下来的事,她说的恍恍惚惚,都是些被困在密室里看到的可怕情景。她一边恐惧着眼前的东西,一边又担忧庄安宁破门而入... ...直到被张媛发现。
病房里充当听众的三人沉默着,各怀心思。
米尔扎已经听过她的供词了,所以并不觉得新鲜,但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是对这段灵异的经历嗤之以鼻的。
张媛飞速回忆着尸检细节,似乎每个地方都能对应得上。
至于笛野,她不知该作何感想。毕竟她现在手上就有一个复活人的案子,再有其他鬼怪害人的案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这样下去案子该怎么处理呢?他们警察管活人,总管不了活死人和鬼影人吧... …
想着,她的视线又再一次落在了庄安宁的照片上。她从费阳到关都,然后又回来,那么有计划地做事,杀人... … 她和那具无名女尸,还有乌丸家的受害者之间必定有众人还未察觉的联系!
这么看来,还有很多她能做的事。
庄安宁值得查,乌丸家值得查,复活女人已经可以交流,还有任司棋——曾经身为警察的他一定会保留最清晰的轨迹... …
有了目标的笛野突然感到浑身充满力量。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她和米尔扎。
她和任司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