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张媛来到三队办公室,笛野罕见地没有在工作,而是正对着窗外的夕阳发呆。
“接下来,可能还会有7个受害者。”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神色很疲惫。或许也因如此,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笛野的反常。
“什么意思?”
张媛把在费阳期间和葛云渚的谈话悉数告之,另外还翻出了一份文件。
“那个女人的细胞具有侵蚀性,会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 ... 这是之前陆家灭门案,那个撕咬自己大肠组织的陆渤的尸检报告。这个案子被草草了结了,所以当时的检测结果没有人再跟进。”
笛野缓慢翻阅着资料,被其中一个字吸引了注意。
“镍?”
“是那个女人体内的东西。”张媛重新戴上了眼镜,冷声道:“这种含有镍的物质存在于她的细胞里,以某种特殊手段入侵了陆渤体内,从大肠开始,但还没结束他就死了。一切都悬在了那里。”
短暂的沉默过后,笛野开口道:“所以陆渤是知道了自己体内的变化,才突发疯病?”
见她云淡风轻地合上了资料,张媛这才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笛野在对待案情上一直都是很热切的,就算不是自己负责的案件也一样。这是一队的人的通病,她、苏勤遇,甚至柯好客,天然就会被这些话题吸引... ... 但今天的她,似乎过分冷淡了。
“我重新检查了他的大肠组织,并在里面发现了两组DNA,一组是陆渤自己的,另一组来源不明,但混合了那女人体内的东西。”
来源不明?笛野蹙眉,但很快又想起了当女人还是“女尸”时,张媛就发现了她体内的八个器官并不属于她自己。
或许正是她那奇特的细胞特性,又或许是那种他们查不出的未知物质,使得她能掠夺并融合别人的器官,为自己所用。
“你觉得偷走器官的人会利用这女人的细胞特性对其他人下手?”
8个器官,对应8个人。
张媛颔首:“又或者说他们想要把这8个人变成... 其他的东西... ...”
陆渤死在了融合阶段,一旦入侵完成,他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想到他宁愿剖腹自杀,而且死前对那副大肠恐惧又怨恨的模样——融合的结果一定更为惨烈。
说到这里,张媛突然想起笛野队里有个会做预知梦的小子,可能他会感应到什么更具体的... ...
“我今天让他提早回家休息了,”笛野杵着太阳穴,语气依旧淡淡的,“滕九万也是,他们这两天为了合山女尸的事挺忙的,是该休息休息了。”
“那女尸... 女人现在还在你家?”
“对,凤凤和柯好客说是要去守着。”
“... ...”
“你怎么了?”
笛野揉了揉眉心。恰在这时,一阵有力的敲门声哐哐响起。
米尔扎高大的身影像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笛野队长,下次你再使唤我的人的时候,能不能先告知我呢?!”
他脖子上青筋凸起,双臂咔地一下架在桌上,震得花瓶里的水洒了出来。
“我给你提供了线索,顺便提醒杨纶他们去虎街村收取证据,这有问题吗?”
听罢,米尔扎笑了起来,神情爽朗得让人不由幻视在大草原上的骑马汉子。
“那些东西确实是给任司棋下通缉令提供了不少支持!但是!... ... 我觉得你这个人不真诚。”
笛野也笑了起来,“我不真诚?”
“对!你明明答应了跟我比试一场,但还没开始就说自己输了,自顾自给我提供线索,又想着让我从一队滚蛋... 你做的这些事究竟哪一件是发自本心的?我真是一点也看不透!”
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张媛已经推测出了事情大致的样子。他心中发寒,出了那么大的事,怪不得笛野不在状态... ...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任司棋和庄安宁的关系的?
她是怎么忍受的?
“你说的这些话对我没有意义,我并不在乎你的看法。”笛野拢了拢桌上的文件,递回给张媛,“我之前就说过,能不能留在一队得看你自己的本事,所以我的意见对你也不重要。”
米尔扎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片刻后才发出一声叹息。
“但我是发自真心想要跟你比试一场的。笛野,我在盛方就听过你的事迹,你是个有才能的警察,这是事实,而我向来尊重事实,所以才想破开那些无聊的流言跟你认真交流一次。”
笛野睫毛微颤,不由自主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男人的双眼清澈坦荡,如从前无数笼罩在她身前的阴影不同。他没有攻击性。
“你给了我一份线索,作为回报,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这样才公平。”
.
白嘉生久违地回了趟家,自工作的这几个月以来,他基本没和爷爷见过面。
爷爷是生意场上的大忙人,一整年在家的日子并不多,现在虽然有两个哥哥从中协助,但作为白氏集团的主心骨,他依旧是主缆应酬和谈判的关键人物。
从市区里出来,需要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才能抵达庄园。如果不是听管家说爷爷今天在家,他是绝对不会下了班还赶远路回来的!
这不,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实在是有件事他一定得找爷爷问个清楚。
长长的走廊上并没有铺地毯,路过的人无不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最里间书房里的人。
白嘉生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梯,哒哒哒地一路狂奔,在经过一套毫无使用痕迹的艺术沙发时,他随手就把双肩包扔在了上面,然后推开了书房厚重的大门。
“爷爷,我回来了!想我了吗?”
书桌前,头发灰白的老人扬起三角眼瞅了来人一眼,然后对电话那头交代了两句,这才结束了通话。
白厚君是典型北方人的面孔,长脸,宽脑门,一双耳朵异常厚实饱满。此刻他正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在处理工作,怕文件上的油墨弄脏袖口,还专门戴了一双深色的袖套。
这样看上去就像是哪家小区里的老园丁,没有半点企业巨富的模样。
“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当没我这个爷爷了。”老人哼了一声。
“爷爷酱~~~~~~~~~~~”
白嘉生扑了过去,又是给他捏肩又是给他捶背的,好一阵才哄得老人松了口。
“你这孩子也是,工作虽然重要,但好好的家不回,哪里能成天住酒店里?小王也不能24小时全天照看你,你要有什么事多不方便啊... ...”
“哎呀,爷爷,我又不是小孩了!我都23了!你23的时候都有我爹了,我哪里还会照顾不好自己!”
白厚君深思,然后点点头。
“确实,说起来也该给你寻家合适的姑娘了。”
白嘉生敬谢不敏,“不用麻烦了!咱们新时代青年不愁这些,况且我都还没稳定下来呢,哪儿有小姑娘看得上我?随便玩玩可不是我的作风,爷爷,我得成熟一点!”
闻言,白厚君思虑更甚。
“你喜欢成熟的御姐?”
?
不儿,您这说的是什么?
又是他那混账二哥教的词吧!
白嘉生清了清嗓,“爷爷,我有件重要的事要问你!”
“哦?”
“就是... 咱们白家祖上... ...”他抓着耳边的自然卷碎发,谨慎地措辞道:“是不是有什么比较特殊的人士啊?比如能占星卜测... 或者,做梦通灵?”
白厚君没有立即作出回应。他沉默地看着白嘉生还略显稚嫩的脸庞,不知为何手指抖了抖。
“爷爷?”
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声线随即低沉了下来,“三宝。”这是白嘉生的小名。
“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
“我活得够久了,也见过一些说不出口,解释不清的情况。这个世界有千人就有千面,很多时候不存在什么主观客观。
这些事说起来复杂,但也没那么复杂,只要是跟人相关的事,就有专业负责的和有能力解决的。你也记得吧,你小时候我经常带你去找的那位老道士,就帮了我很多... ... 你告诉爷爷,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白厚君注视着他,眼中带着些许叱咤商场时的锋利。
白嘉生咽了口口水,“也、也没什么,就是我有时候感觉... 不太对... 好像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
“你能控制吗?”
“暂时不能...”
“这对你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产生了很大影响吗?”
“好像...暂时也没有... ...”
老人收回了视线,语气也温和了下来,“好,别担心,爷爷会联系人来帮你看看的。”
白嘉生有些惊讶。
这就完了?原本他以为要废一通口舌才能让爷爷相信自己,但爷爷居然这么简单就接受了?... ... 他本来还想更仔细地谈一下自己最近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眼见爷爷打开了工作文件,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谢、谢谢爷爷。”白嘉生懵懵懂懂地走出了书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深夜,白家庄园内。
白厚君满脸寒霜地凝视着睡梦中的年轻人,在他身侧,伫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老人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了那人的额头上。紧接着,蓝白色的光芒从他的掌中迸发,像是有生命的根茎一样钻进了年轻人的太阳穴里。
白嘉生睡得很沉,没有察觉的一丝异样。
如触手般的根茎在他的记忆和梦境中穿梭着,不断分裂,并逐渐编织成一张大网... ...
“爷爷,术成了吗?”白厚君身旁的年轻人同白嘉生有四五分相似,应该就是白嘉生口中的二哥。
老人微微颔首,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
“礼器现世,必有大劫... 我早知有今日,所以让你幼年时就离家修行,好能在危险来临时度过这关... ... 没曾想造化弄人啊,偏偏让你弟弟意外继承了这能力,唉,可恨啊...”
白嘉淇垂下眼眸,肃静清秀的面孔透出几分超脱的佛性。
“这也是三宝命中注定的缘分。”
回想起自己早早逝世的儿子儿媳,白厚君心如刀割,一时间竟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蓝白色的光芒闪亮异常,几乎要点亮整个房间。
“爷爷?!”白嘉淇担忧道。
“我对不起你们这些孩子啊... ... 但终归是要试一试的!”
“爷爷,不要冲动啊!”
白嘉淇想要去拦,但老人的双瞳已经涣散,显然是已经入了梦了。
... ...
白厚君追随白嘉生的视野,慢慢随时光流转。
他看到了女尸在手术台上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模样。
他看到了惨死的陆渤。
他看到了女尸神智混沌地游走。
终于,梦境聚焦到了合山。
金灵阁前。
女尸感应天地,开始吞吐气运——
就是现在!
白厚君上前一步想要拦下她... ...
女尸突然睁开了双眼,尚未完全变得澄清的眼珠朝他所在的虚空幽幽一瞥。
随之,她的唇角嘲讽地上扬起来。
... ...
“哇!”白厚君呕出了一口鲜血。
“爷爷,你没事吧?!”白嘉淇焦急地扶住了他。
老人颤抖着喘息了很久,这才嗫嚅道:“是、是我自不量力了... ...”
看着爷爷苍白带血的嘴唇,还有弟弟波澜不惊的睡颜,白嘉淇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