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望去,只见母亲身边的桂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匆匆忙忙地朝着这边走来。
“小姐。”桂嬷嬷一到跟前,便欠身行礼,眼神里满是关切。“可算找着您了,外头风这般大,您身子骨还弱,怎么能出来吹风呢?快些跟嬷嬷回去吧,夫人正到处寻您呢。”
说完瞪着眼,看向一旁见自己来了便有些瑟缩的春杏,作势要开口训斥。
一旁的江篱瞧见,赶忙上前,拉着桂嬷嬷的衣袖:“嬷嬷,您可千万别怪罪春杏呀,是我,是我看府里热闹,便非要拉着春杏出来瞧瞧。春杏拗不过我,才陪着我出来的。”
那模样看得桂嬷嬷心不由得一软,拍了拍江篱的手,说道:“小姐,切莫如此说,夫人找不见您十分担心呢,咱们快些回去吧。”桂嬷嬷微微弓着身子,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一旁的云归和萧枫,目光瞬间一凝,刚夫人才交代完她…这会就有两个少年突然出现在小姐身边,着实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她定睛再瞧,两人身上的衣料皆是上乘的绸缎,绣工精致细腻,绝非普通人家能置办得起。想来应是哪家前来赴宴的公子,贪玩迷了路才到此处。这么一想,桂嬷嬷便没再多想,开口询问:“二位公子是?宴席在前厅,莫不是找不到路了?这边让一个丫鬟带您二位过去吧。”
云归听到桂嬷嬷的话,嘴角上扬,面上做玩世不恭样:“我是小长宁王,他是骠骑将军长子,今日入府赴宴,一时走岔道了。”他的声音清朗,话语里带着些少年人的肆意。
桂嬷嬷一听,神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赶忙行礼,吩咐丫鬟带二人去前厅。
那丫鬟应了声“是”,上前屈身抬手,指引二人往前厅走去。
云归、萧枫二人对视一眼,抬腿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丫鬟前行,脚步落下,靴声在石板路上轻响。
江篱看着二人身影渐渐远去,青石板上只余几抹树影摇晃,这才转头对桂嬷嬷说道:“嬷嬷,我们回吧。”
只是江篱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她与桂嬷嬷说话间,那萦绕在她周身塔罗牌的光芒如流萤般闪烁起来,变得耀眼夺目,牌面上的图案似乎也在隐隐变幻,仿佛预示着一场未知的变数即将展开……
“娘亲怎么这时候寻我,可是出了什么事?”江篱边走边问。
桂嬷嬷刚要答话,远处却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只见江夫人提着裙摆而来,鬓边金步摇晃动发出清脆响声,口中呼喊:“阿篱!”
“娘亲!”江篱忙应答,声音还没落地,人已经扎进江夫人怀里。
“哎哟!”江夫人被撞得后退半步,手里的也帕子掉在了地上,可她却无暇顾及,先伸手去摸江篱的额头,“瞧这汗津津的,又跑这么快!”
她抬起衣袖给江篱擦了擦脸,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你这小手冰凉,身子还没好全呢,怎么能出去吹风呢?”边说着边拉着江篱的手朝内室走去。
江篱乖乖地跟在身旁,脚步一顿,眼睛里满是无辜,拉着江夫人的手轻轻晃了晃,软糯糯地撒着娇:“娘亲,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别说我了嘛~”
进入内室后,桂嬷嬷一个眼神,满屋丫鬟纷纷退出屋内。
江夫人蹲下来与她平视,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沉着江篱看不懂的东西。
“阿篱啊,娘亲的心肝儿。”江夫人率先打破沉默,看向江篱的眼神里,满是慈爱与不舍。说话间,她向桂嬷嬷使了个眼色。
桂嬷嬷赶忙走到屋内一角的檀木柜子前,从柜内取出了个盒子递给江夫人。
江夫人接过盒子,指尖在盒面雕花停留一瞬后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盒中整齐码着一叠银票,旁边是只金丝缠纹手镯,还有块椭圆形玉牌,玉色温润,只是刀痕却新,像是仓促完工的。
她拉过江篱的手,柔声:“阿篱,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出去玩吗?待会,嬷嬷会带着你和春杏随漕船南下扬州,到你表舅家去。不过南边气候潮湿,你从小身子就娇弱,一路上可要乖乖听嬷嬷的话,千万别着了凉。”
江夫人擦了擦泪,取出手镯将其戴在江篱手腕上:“这手镯你收好,到了扬州交给你表舅。”接着,她递过玉牌:还有…这是你爹爹费了好大功夫寻来的暖玉,亲自雕琢,本想着等你生辰时再给你个惊喜。可眼下……”
江夫人顿了顿,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玉牌的边缘,目光有些空洞地飘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曾经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良久,才接着说道:“如今也一并给了你吧,往后你带着它,就如同爹娘在你身边一般。”
江篱听着娘亲这番话,声音忐忑,猛地抓住江夫人的衣袖:“娘亲,怎么了?为何突然说这些?”
江夫人没有回答,自顾自的抬手理了理江篱额前的碎发,然后拿起那一叠银票:“这些银票,娘亲在你衣服内里缝了个隐蔽的小兜,一会儿给你放好。你自己千万要妥善保存,除了嬷嬷外不要告诉任何人,明白吗?这是能保你平安的依仗。”
江篱心中翻江倒海,她紧紧抓住江夫人的衣袖,声音颤抖:“娘亲,到底怎么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其实,自看见今日牌灵指引后,她便有所预感,可真当灾祸临头时,还是觉得如坠冰窟,明明…明明不是有转机了吗?银票、手镯、玉牌、漕船…这分明是精心计划的逃亡。江篱心急如焚,她手指下意识地不断触碰着牌灵,多么期望它此刻能给出一点指示,带来一丝转机。
然而,牌灵仿若沉睡,周身毫无动静,那几张先前抽出的牌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本该是透着温暖的卡牌,此刻却透着冰冷死寂的气息,似在无情宣告着命运的不可更改。江篱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悲戚,双肩剧烈抖动,不断啜泣起来,那压抑的哭声,在这凝重的氛围里,揪人心肠。
江夫人强忍着那股要将人吞噬的悲痛,抚上江篱的后背:“阿篱,不行的……我和你爹爹实在走不了……只有你能…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知道吗?”说着,她抬手,用指腹轻柔地拭去江篱脸颊上的泪水,眼神坚定:“好了,没多少时间了,把衣服换了吧。”
“我不,我不要和你们分开!”江篱哭得几乎脱力,恍惚间瞥见娘亲通红的眼中饱含着的痛苦与不舍。她忽然清醒,此刻的挣扎只会徒增娘亲痛楚。喉头的呜咽被生生咽下,她咬紧牙关,任由娘亲和嬷嬷帮她换衣服,只是泪珠却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江夫人颤抖着手,拿起衣带,仔仔细细地为江篱系上。每一个动作都好似带着千钧的重量,倾注着她全部的感情与不舍。仿佛这不是在系衣带,而是在编织一个能护女儿周全的美梦。
桂嬷嬷默默拭泪,递上衣物。屋内的气氛压抑而悲伤,母女俩的心都被这即将到来的离别撕扯得生疼。
“娘亲,那走之前能不能再见爹爹一面……我好想爹爹,我想再看看他。”江篱呜咽着再次开口。
江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与挣扎,她别过头去,竭力克制即将决堤的悲伤。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眼神中满是无奈与哀伤,艰难地开口:“爹爹……爹爹实在脱不开身。乖篱,你要记住,你永远是爹爹和娘亲最爱的人。”
说着她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一下江篱,随后看向桂嬷嬷,目光中满是信任:“嬷嬷,拜托你了。这一路山高水远,阿篱就全靠你照顾,她年纪小,身子又弱,你千万要多费心!还有嬷嬷你操劳了大半辈子,自己年纪也大了,也要注意身体,多…多保重!”
“夫人,放心,豁出我这条命,也会保小姐周全的……”桂嬷嬷泣不成声:“夫人,我不能和你一起……我一定会安全的带小姐到扬州的。”她的话语被呜咽声淹没。
桂嬷嬷本是江夫人的乳母,打江夫人出生起就陪在身边,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母女。后来江夫人出阁,她又作为陪嫁来到了江家。如今江家突逢变故,风雨飘摇,她没本事护住夫人,可夫人的心头肉江篱,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能让姑娘有半分闪失。
一时间屋内只剩压抑的抽泣声。窗外,老天仿佛也感受到了一家人即将破碎的哀愁,阴霾笼罩。江篱知道这一别生死难料,却只能强忍悲痛。
在满是眷恋与不舍的目光注视下,江夫人咬了咬下唇,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挺直脊背离开了小院。只是那背影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单薄、蹒跚。
江夫人渐渐走远,但桂嬷嬷仍怔怔望着那处,袖中手指掐进掌心。她猛地转身,衣袖带起一阵风,快步走到院中,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喝道:“都散了!春杏留下!其余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院内仆役们不敢多问,纷纷退下。
只留下春杏后,二人走进屋内,抓起包袱,利落地取出两套素衣,对春杏说道:“快换上,我们走。”边说边将手中衣服递给春杏,同时,自己也手脚麻利地解开衣带,利落地拿起一套衣服换了起来。
春杏站在一旁,虽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默默接过衣服开始更换。
三人换好行装,在院门前站定。江篱望着小院的一草一木,眼中满是不舍,但她知道,这一走,或许就是永别。
与此同时,桂嬷嬷将手搭上她颤抖的肩头,只是还未开口,江篱已扬起下巴,打起精神对桂嬷嬷说:“嬷嬷,我们走吧。”话落,毅然掉头向前走去,那小小的、略显单薄的身影,在昏黄的天色下,透着决然与坚强。
桂嬷嬷望着江篱的背影,眼眶不禁一红。忍不住想,“小姐还只是孩童啊,本应在爹娘身边无忧无虑地成长,如今却…怎能不让人…哎…。”但嬷嬷深知此刻不容有失,她快速收起情绪,紧紧跟在江篱身后,春杏见状,也连忙跟上,生怕落下半步。
出了小院,府内其他地方仿佛也被这阴霾笼罩,天色阴沉得厉害,风轻轻吹过,带着几分萧瑟,似是在为她们这一行人送行,又似乎预示着前路的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