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林闻言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平常的话,不曾计较她的语气。
“好,严豪会带你去官廨,你收拾收拾,之后我带你去案发现场。”
秦观林说罢就起身朝外走去,严豪接了令,带着季殊荣往官廨的方向走去。
各大官署都有官廨,都建在官署附近,为的就是方便办公。
不管是官员还是小吏,都可住在官廨之中。
通常一个院子里住上四五户都是常事,家眷也一并入内,严格管理出入,以免有贼人混入其中。
季殊荣位居从六品,又是女子,单独分了个厢房,桌椅床铺一应俱全,唯有铺盖没到位。
严豪解释道:“晚些时候会有人送来,新的。”
季殊荣点点头,放下东西就跟着严豪往正门去。
一路上严豪顺带把大理寺的格局介绍一遍,回头等腰牌发下来,季殊荣在大理寺就算是畅通无阻了。
大理寺门口,秦观林坐在马上,一旁还空着两匹马。
秦观林瞥她一眼:“会骑马吗?”
季殊荣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会,从未骑过马。”
秦观林点点头:“上马吧,抓好缰绳。”
季殊荣一怔,怎么她不会骑马还让她上马呢?
这种时候不该找个人带着她吗?
秦观林却没有别的反应,严豪牵着马过来,帮她稳住马。
看着眼前一人多高的马,季殊荣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怵。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骑马。
“脚踩在马镫上,抓着马鞍,用力一蹬,然后往上跳一下就上去了。”
严豪倒是耐心,季殊荣尝试了两三次也没能上去,严豪就一遍一遍地教她。
“脚再用点力。”
“季大人,你往上蹿一下,蹿一下懂吗?”
……
费了半天劲,季殊荣终于坐在了马背上!
这马性格倒是挺好,方才严豪帮她上马好几次都没上去,这马儿也不动,乖乖站在原地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季殊荣好不容易坐稳,缰绳紧攥在手心里,秦观林就发了话。
“感觉如何?”秦观林问。
季殊荣瞥见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就知道自己刚才算是出了洋相,可她现在感觉确实很好,整条街道都几乎收入眼底,视野陡然开阔,实在让她没有想要计较的心思。
“多谢秦大人,感觉很好,看得很远。”
秦观林应了一声:“季大人当尽快学会骑马才是,阙都七街二十六巷,你总不想用腿跑遍整个阙都。”他又道,“这马温顺,你只管坐好便可。”
话音刚落,秦观林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季殊荣座下的马忽然就冲了出去!
“啊啊啊——!!!秦观林我恨你!!!”
“抓紧缰绳!”
随后秦观林自己双腿夹紧马腹,也冲了出去。
到达目的地时,季殊荣整个人趴在马背上紧闭双眼。
直到耳边响起秦观林的声音,季殊荣才敢睁开眼。
“起来吧,到了。”
大宇兴修水道,光是阙都就有五个码头,他们现在所在的是西园码头。
往来船只正在上下货,跟随船只来去的船工和在码头接活的脚夫混在一起,这些人没功夫注意他们。
码头的管事倒是很快发现了他们,急忙忙地迎了上来。
来人满脸陪笑,面上尽显讨好的意思:“这不是大理寺少卿秦大人吗?您今个怎么有空来?可是又要查什么案子?”
秦观林面色不动:“季大人今日上任,带她了解了解案情,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突破。”
码头管事脸上的笑意很快退了几分:“秦大人,还是张阿三那个案子?”
秦观林不言语,严豪立刻将人隔开。
“这里没你的事,忙你的去吧。”
码头管事不死心地一步三回头往这边张望着,恨不得能多打探点消息,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从马背上爬下来,手被缰绳磨得发红。
大理寺资金有限,马具用不了太好的材料,她这匹马上的缰绳是用麻绳做的,和皮革的比不了。
站在码头旁,秦观林没有直接介绍案情,而是问起季殊荣的看法来:“你想从哪里开始?”
季殊荣沉默地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毫无头绪,但只能硬上。
留在大理寺更方便她查幕后真凶,要不了两日,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吕昌平安插过来的人,只要她还留在大理寺一日,那个想淹死她的人就不敢动手。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为了棋盘上的一个棋子。
水淹进肺里的感觉季殊荣已经记不太清楚,大脑的保护机制让她快速忘记了那种痛苦。
但在地牢里的那种紧张感,却将她整个人都吊了起来,难以忘怀。
人为刀俎,我为鱼。
在和平社会生长了二十余年的季殊荣,头一次对这句话有了如此深刻的体会。
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思索整个案件。
她问:“人当时是在哪里发现的?”
严豪抬手一指前方正在卸货的码头:“卸货的脚夫清晨发现张阿三在水里,当时脚夫不小心摔了一跤,以为货跌进了水里,一打捞却发现是个人。”
顺着严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地方此刻正停着一艘货船,来往工人正忙着将货物装船,河埠头两旁堆放着麻袋和麻绳,乱做一团。
船上的货舱里隐约有人影走动,看得不真切,若是有人在里面做些什么,查起来也不好查。
“当时还有其他目击者吗?”季殊荣一面问着,一面朝货船的方向走近几步。
调整角度后,货舱里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了,此时货舱里正有两个工人在里面歇息,说说笑笑,而外头监工的人尚未察觉。
其中一人注意到了季殊荣的目光,连忙拉着同伴起身朝外面走去。
瞧见两人出来,监工什么也没说。
严豪看见这一幕冲着季殊荣摇了摇头:“当日庞富文着急发货,连夜叫人上货,码头夜里虽亮着灯,到底是晚上,没有旁人看见。”
“这是多久前的案子?”
“有小半个月了。”
季殊荣断了从尸体身上找线索的想法,刚才她在停尸房就瞥见了张阿三的情况,尸身已经腐烂,也就是停尸房的温度低,保存得好一些。
按照大宇的制度,这两天张阿三就会被领回去下葬。
否则家属来大理寺一闹,到那时可就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事了。
季殊荣思索片刻,打算换个人作为突破口:“庞富文对此事是什么反应?”
“庞富文我们叫来问过四五次,每次的说辞都一样。对于张阿三……他给了张阿三父母一笔钱,还包了安葬的费用。说是张阿三好歹也跟着他干了几年,在他的船上出了事,他于情于理都该抚恤家属。”
严豪说着叹了口气:“这庞富文也算是有情有义,这桩案子与他没什么干系,人还愿意抚恤家属,在阙都,这样的雇主挺少见。”
季殊荣却反问:“若他与这案子毫无干系,他出城做什么?”
这话一出,严豪愣了。
季殊荣让他们去抓人的时候,附近可就只有庞富文一人。
别说是多的人影了,附近连只兔子都不见。
而庞富文那时身上背着个包袱,没有马匹,轻装简行,不像是要出远门谈生意的样子。
顺着陵水河一路往南荒无人烟,连个茶庄都没有,怎么想怎么怪异。
“对啊!他出城干什么……”
季殊荣接过话头:“按照大理寺的规矩,最多三日,要是拿不出证据证明凶手不是张阿三的邻居,家属便可领回尸骨下葬。换句话说,三日后,这案子再想查便没那么容易了。”
死者为大,下葬后此事就算了了。
就算没了,要掘坟开棺,张阿三的父母怕是第一个不同意。
严豪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只要凶手在此时躲出去三天,就算大理寺的人找到了线索也于事无补。
三日后,此案了结。
这样一看,庞富文无疑成了最有嫌疑的人。
严豪脚下刚一动,就瞥见一旁的秦观林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可不像他。
秦观林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从季殊荣身上挪开,这个女子着实让他刮目相看。
仅从庞富文的动向和大理寺的规矩中,就能分析出庞富文为何有嫌疑。
就算是跟在他身旁这么多年的严豪,在这事上也难免犯糊涂。
相较之下,季殊荣倒是显得清醒许多。
“分析得有些道理,但不够。”秦观林直言不讳,“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能配合的我都会配合。”
得到秦观林这话,季殊荣才点了头。
“现在我们盯着哪几个人?”
严豪回答:“除了庞富文外,就是张阿三的父母了。他家附近我们也派了人手盯着,一旦嫌犯露面,我们的人会立刻跟上。”
“庞富文的账房呢?”季殊荣又问。
“问过了,他当晚和庞富文一同查账,庞富文拿了账本独自在货舱查账,他就守在船头。”
这话引起季殊荣的警觉:“仵作验尸结果如何?”
严豪刚要开口,秦观林就接过了话头。
秦观林道:“仵作说是溺死,死前似乎喝了酒。尸体被泡得时间有些久,至少泡了三个时辰,仵作也验不出来什么。”
这样推算起来,张阿三的死亡时间应当是在子时至丑时之间。
而这个时候,码头上应该正忙。
在正忙的时候喝酒?
“我想传账房来问话。”
“可以。”秦观林点头,“回大理寺?”
“不了,就在码头吧。”
季殊荣的话散在风里,夕阳映红码头,一炷香后,严豪带着庞富文的账房先生赶到码头。
账房姓孙,打眼看过去四十岁左右,分明还年轻,行礼的时候却颤颤巍巍。
码头管事很是有眼力见,他们不过是在码头停留的时间久了些,就叫人搬来了桌椅供他们歇息。
秦观林一脸和气,笑眯眯地开口:“孙先生不必紧张,这位是新上任的大理寺丞,刚接手这案子,有些事情要问个清楚,你如实回答即可。”
孙账房点头哈腰地称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丞。
季殊荣直问:“张阿三其人,你了解多少?”
孙账房略一思索,答道:“是个老实人,踏实肯干,平日里也没什么爱好,就是爱喝两口小酒。他跟着庞老爷干了快……五年了,一直念叨着攒钱娶个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