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东方有仙山,仙山集天地万物之灵气浮于归墟之上。万物皆向往蓬莱,却又畏惧归墟而不敢接近。
黑暗中,一道白色身影掠过树梢,惊动了鸟雀安眠,引得一阵鸣叫清啼。
蜉沫揉了揉眼睛,整个人迷迷糊糊泛着困,浅灰色的卷曲长发因为侧枕在臂弯间被压的凌乱。他眯着眼,在残存的困倦中细细聆听小鸟的叽叽喳喳。
风过树梢,树枝和树叶交错出沙沙的动静。蜉沫抬起胳膊,试图去感受风的流动。灰色衣袖顺着胳膊滑落,在臂弯出堆起层层叠叠。修长白皙的手指欲抓住肆意的风,却只握住一片虚无。
蜉沫睁开双眸疑惑地盯着自己的手指,随后又将目光移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没有风,叶子为什么会动呢?”
或许为了解答他的疑惑,树叶无风自动,白色身影从黑暗中探出。月光模糊了来人的面容,蜉沫淡淡看着他,不做声响。却见来人白衣胜雪,犹如谪仙人误落人间,落在了他面前的石头上。
那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凡尘中的他,只看着天边月色自语:“此处风景甚佳!”声音清朗,神态恣意,比流动的风更加肆意张扬。
蜉沫并未出声惊扰,只是静静地,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人。
衣摆柔软飘逸,银色细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腰间和宽广的袖口处垂着白而细软的羽毛与白衣融为一体。乌黑垂落至腿处,部分发丝被红色发带扎起,不至于凌乱。
那人转过身,眉眼更是好看,宛如九重宫阙最美的谪仙。
“咦,这有人,你怎么不说话呢?”
谪仙人站在蜉沫面前缓缓蹲下身,幽深的黑色眼眸中映着水中少年的身影,他眉眼弯弯笑着打招呼:“你好,我叫鹤霖。”
不知何时,鸟鸣声已经停止,枝头上两只鸟雀相互依偎着为对方梳理羽毛,等待着清晨的第一缕光辉。
朝晖透过薄雾斜射在蜉沫脸侧,少年怔愣。
少年浅灰色的眼眸如同一汪冰封的泉水,看见的人都忍不住沉迷其中。
鹤霖单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嘴角上扬勾着一抹笑:“你还好吗?”
声音好似蒙了一层水雾,不甚清楚。
“砰砰”
蜉沫疑惑着放空自己。
“砰砰,砰”
是什么在跳动即将冲出胸膛?
又是为什么会呼吸急促?
蜉沫猛的将脸埋在臂弯里,徒留鹤霖一人不知所措。
鹤霖有点焦急,想说点什么,却听见一个声音闷闷道:“我快死了。”语气笃定,声音中掩盖不住的悲伤。想到这一系列反应都是眼前的人引起的,蜉沫露出眼睛盯着鹤霖。
眼尾淡淡的红融化了清冷的眸子中的那层冰,甚至能触碰到冰封之下的清泉。鹤霖慌乱的神色凝固,安静的环境中,像是有什么流进了心脏。
半晌,鹤霖猛然惊醒般开口,声音有些干哑:“怎么会,你现在活的好好的,怎么会说死就死了。”
蜉沫不再看他,睫毛下垂遮住情绪,只有声音中还能听出残留的难过:“水中的朋友告诉我,当我觉得呼吸困难,心脏跳动不受控制的时候,就是离生命尽头不远了。”
太阳一点点远离树梢,鹤霖将少年的样貌尽收眼底。
蜉沫生的好看,五官温柔如玉琢,一双浅灰色眼眸却添了一份清冷。半个身子浸没在水中,浅灰色头发微微卷曲柔软地堆在面颊旁,发尾处浸了水,丝丝缕缕飘散在水面上。
蜉沫平静接受了自己不久于世,却依旧不解:“他们说我族朝生暮死,该是有一日时光的,缘何我却是个短命的。”
三年挣扎,只为一眼繁华世间。
蜉沫看的很开,总归是见到了三千繁华世界,仅仅一眼也已知足。总归要比家中未能挺过而中途殒命的族兄弟姐妹要来的幸运。
鹤霖听着蜉沫自己的嘀嘀咕咕,本还纳闷的他瞬间开怀大笑。
蜉沫偏头,眉头拧着疑惑地看他:“我要死了,你很开心?”
鹤霖笑的眼眸弯弯:“不,你不会死。”
蜉沫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在世间留不长久,所以没有太大的情感色彩,不至于弥留之时心有不舍。但听到这句话,蜉沫还是挺开心的,毕竟多看一眼是一眼,他也没有怀疑鹤霖的话,直觉告诉他鹤霖这般的人是不会骗他。
鹤霖笑声不止,蜉沫从自己思绪中抽离:“你还好吗?”
天光已然大亮,眼前之人如此耀眼。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带动水流也发出细小的哗哗声。鹤霖目光闪动,打趣道:“你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一见钟情……”
蜉沫念着这个略显陌生的字眼,好像明白了什么,艳丽的红色瞬间蔓延。他转身就想潜入水中,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鹤霖状作无奈道:“你跑什么,我又不会笑话你。”
“喜欢我的人很多,一见钟情也是,你不必害羞。”
狂妄又自信。
他将想逃跑的少年一把扯回来,眨巴眨巴眼睛道:“你还未曾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轻柔的风吹动蜉沫的发,也撩动着少年的心。
蜉沫垂着眼眸,嗓音轻缓:“蜉沫,我叫蜉沫。”
鹤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试图遮掩同样不平静的内心。阳光刺眼,他便抬手挡住太阳也遮住了眼睛:“泡沫美丽而又虚幻,你比泡沫更加令人心动。”
蜉沫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悄悄给耳朵上了色。
鹤霖维持着遮太阳的姿势,偏头莞尔一笑:“我叫你阿沫好不好?”
清晨聚集起来的露珠乘在叶面上。终于,不堪重负,叶尖扑向水面,湖面也泛起一圈圈涟漪。
“……好”
……
水波缓缓泛至蜉沫身边,指尖亲点,随即引起又一次波动。
鹤霖脱了鞋袜,双脚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侃侃而谈他的所见所闻:“你听说过蓬莱仙岛吗,那是一个令无数生灵趋之若鹜的地方。”
在蜉沫短暂一生中没有什么地方是什么必须要去的,当然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即使有他也没有机会去,蜉沫对这种众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感到不解:“为什么,蓬莱有什么让人必须去的理由吗?”
鹤霖却很激动:“当然了,那可是蓬莱!”
他转头看向蜉沫,却因动作幅度过大差点撞在一起。
两人呼吸交缠着,蜉沫像是被吓怔住了,眼睛被撑出圆圆的弧度。
一只游鱼迎着清晨的阳光跃出水面,在空中尽情舒展自己的身体,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重新潜入水中。
“哗!”的落水声拉回了二人的思绪。
鹤霖猛的坐回去,欲盖弥彰地蜷指咳嗽,蜉沫只是垂下眼眸,隐藏了所有情绪,只有泛红的耳垂彰显着少年不平静的内心。
鹤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这一幕,将少年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视线停留在蜉沫耳垂上,像是感染般,红色蔓延到了鹤霖身上。
蜉沫睫毛很长,一动一动,仿佛心脏跳动的频率,扇动了心弦。
鹤霖不太自然的开口,想要缓解这样的氛围:“那什么,刚才说蓬莱哪了?”
蜉沫却没理他,身形瞬间潜入水中,又瞬间破水而出。方才干燥柔软的头发现在弯弯绕绕地贴在身上,他长呼一口气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鹤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压下内心的波动,心道:“要命了。”
蜉沫只觉眼前一白,身上罩了一件白色外披,是鹤霖的。随即,他被抱出水面,放在了鹤霖身旁。
太阳斜挂在头顶,树枝摇晃间,落下光影斑驳。两人的身形倒映在水面,蜉沫伏身搅乱了影子与光影融为一体。
蜉沫起身时看向鹤霖,二人视线交织,却是同时笑了起来。
途径此地的鸽子停在树梢,好奇地转着眼睛。
蜉沫感觉有点冷,将自己蜷成一团:“你方才说蓬莱为何人人都想去?”
鹤霖面露出向往的神色:“那可是仙岛,灵力充沛对修行大有益处,若非浮于归墟之上必定是兵家必争之地。”
蜉沫还是难以理解:“何处不能修行,非要去寻那缥缈仙山。”
鹤霖继续道:“据说,那里存在着世间最后的上古神禽凤凰一族,凤凰盘旋于蓬莱之上守护着蓬莱。”蓦然想起了什么,他眼睛闪着光芒,“书中记载蓬莱有令人长生不老之法,甚至能起死回生,岛上灵药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蜉沫轻笑:“那确实是个好地方。”他对此却不甚感兴趣,“书中记载也不一定为真,说不定等你找见了发现只是一座人去楼空的荒岛呢?”
鹤霖大受震撼:“不可能!”
蜉沫觉得好笑:“我说着玩的,你不必当真。”
鹤霖摇头:“蓬莱不易出世,更不易被找到,但却并非虚妄。”说着,他侧过脸,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你知道吗,上一个登上蓬莱仙岛的是如今人间帝王的先辈。”
蜉沫奇道:“凡人竟也能去?”
“当然了,蓬莱来者不拒,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蜉沫看他讲的神采飞扬,忍不住笑出声。微风折断树叶飘飘然落下,被他抬手间接住。
叶片上脉络清晰,如同人一生的命运。
蜉沫松开手,叶片便从指尖滑落跌进水中:“说到底,吸引人人的从来不是蓬莱,而是人心中的欲望。”
“有欲念,就有妄想。或许是人,是物又或是荣华富贵,求心中所不可得之物是人的本性。”
蜉沫神色淡淡,觉得有些无趣:“你所向往的蓬莱又是你所求的什么呢?”
鹤霖怔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哑炮失笑:“你倒是看的透彻。”鹤霖向后一躺,一只胳膊垫在脑后,透过指缝看逐渐上升到头顶的太阳,“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于这天地间,世人都是渺小的一粒粟米,再大的欲望也不过须臾一瞬。不过我只是一闲人,没什么追求,闲云野鹤是也。”
鹤霖眯着眼,嘴角上扬:“非要说有什么追求,只想在死前看看传闻中的仙岛到底有多美。”
抛却自身原因,蜉沫从没见过这么没追求的,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几次开口又欲言又止。反倒是惹得鹤霖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