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山雪初融时。
天衍门门主携精锐踏星而至,与剑宗共商大事。
原来百年间不少仙者陨落,初时大家只道天道无常,直至三个月前,天衍门门主的亲传弟子陆离外出围猎时莫名失踪,后在千渊骨寒潭深处发现了他的尸身。江城子师叔点燃其魂灯照彻九霄,推演天机赫然发现他竟被掠走了三魂气运。再深查下去,竟发现这些年来陨落的仙人中,许多死因都有蹊跷。
此事如惊雷炸响修真界,当这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串联成线,整个修真界都嗅到了暗流涌动的血腥味。那些陨落的老怪们,有的镇守上古秘境,有的掌握不传秘术,如今竟都无声无息地成了局中亡魂,连渡劫期的存在都未能逃脱这无形罗网。
这日申时,与江扶楹对练剑法的师兄被掌门紧急唤了去,她独自修习一个时辰后总觉缺了意思,便决定偷得浮生半日闲,寻了偏峰上一处僻静的林间,躺在石椅上小憩。
“真的吗?”一道女声由远及近,声音宛如银铃。
“姣翎,我怎会骗你?”男声急于表态,声音不由地提高了几分,“师父告诉我,半个月前莫长老发现星辰异象,后经他反复推算,终于确定那异象所指的方位在极北之地,此处有一五行之外的灵矿即将现世。”
女声立即变得雀跃:“好啦好啦,你从天衍门带来如此重要的消息,我自然是信你的。有了这灵矿,我就能请爹爹为我炼制本命剑了。”
为了避免打扰到他们,江扶楹早已屏气敛息从石椅上起身躲到了石山后。
岂料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却意外听到了关于灵矿的消息。
她看似早已结婴,实则神魂不稳,依附师尊本命断剑的残识而生,见血光则心魔暗生,触杀伐便心魇缠魂。平日或许尚能压制,但若是在历劫的关键时刻心生魔障,轻则修为尽损,重则魂飞魄散。
此刻,江扶楹的脑中闪现出一个念头:那五行之外的珍稀灵矿,是否能与她这把异世之刃相融,让她重铸刀柄,补全缺失的半身。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难以遏制。
姣翎师妹,师姐对不起你了,江扶楹在心中默默道歉。
江扶楹当即返回洞府,简单将一些随身之物收入储物囊中后,化作一道遁光,穿云破雾朝着寂雲峰飞去。
“大师姐。”
守门的道童们看到目如寒霜、面无表情的江扶楹,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我有事与师尊禀告,去去就来。”打完招呼后,江扶楹头也不回直奔后山寂雲洞。
九烬真人闭关的洞府石门紧闭。北面的山壁则布满深浅不一的剑痕。
江扶楹在洞门前来回踱步,许久后,她才朝着洞门恭敬一拜,启唇正色道:“师尊,您何时出关呢?”
师尊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
江扶楹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师尊,弟子不日即将离宗远行,特来向您辞别。若是弟子能顺利取得那五行之外的灵矿,并侥幸与其相融,必定将归云剑的神识归还于您,并另觅奇石赠于师妹。”
言罢,江扶楹即刻以玉简传书于碧霄真人,向他简要禀明了行程,随后便离开了凌霄剑宗。
山涧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在河底铺陈开来,江扶楹习惯性的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窥探后,“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轻轻拎起裙摆,褪下鞋袜,赤足踏进了溪水里。
“原来不含灵气的水是这样的……”
满足了好奇心,体验过溪水的自然清凉后,江扶楹继续前行,行至山坳处,一蓬蒲公英的绒球正掠过她发间,江扶楹望着那些飘向远处的白絮,不禁轻笑出声,这寻常草木的自在姿态,倒比宗门灵圃里那些被灵气撑得饱满欲坠的奇花异草更有韵味。
未及午时,江扶楹便从山脚行至最近的一座小镇。
许是撞到了赶集日,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食摊,行人络绎不绝。
包子、馄饨、葱油面……这些江扶楹只听过却从未见过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身为器灵,无需五谷轮回,但江扶楹的双手还是不自觉地伸向了储物囊,常听师兄妹们闲话人间烟火,她早已了解到下山历练需要盘缠,因此这次下山她准备了不少碎银子。
江扶楹生就一副玉骨冰肌,偏偏眼尾一点朱砂痣艳如泣血,叫人挪不开眼光。因容貌太过显眼,江扶楹在到达小镇前便带上了幂篱,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刻,她纤手挑开幂篱的白纱,捧着手中温热的煎饼小口咬着。
未及半晌,忽觉周遭人影攒动,有的人眼神惊艳,有的人在发呆,有的人则眼神油腻让她不喜。
江扶楹果断停止进食,垂眸放下纱帘,将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提步疾行欲离开此地。
突然,一个身高尚不及江扶楹腰部的男童猛地朝她撞来,她本能地一侧身,轻巧地避开了这一撞。
然而那男童却因此失去了平衡,踉跄了一下,小小的身子直接朝着地面摔去。
江扶楹心中暗叫不好,连忙一个旋身,伸手搂住了男童的腰,将他揽入怀中。待确认男童站稳后,她才缓缓松开手。
"可曾摔伤?"
语声未落,男童仰起脏污小脸,目光撞进她秋水明眸,霎时涨红面颊,结巴道:"多……多谢姐姐。"
他灰扑扑的旧衣上布满补丁,脸颊凹陷,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道完谢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扶楹手中剩下的半个煎饼。
江扶楹心中一软,猜想这个孩子可能是饿了,于是问道:“你饿吗?我给你买点吃的好吗?”
幼童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有些害羞的低声问道:“谢谢姐姐,我可以吃你手里的吗?我肚子好饿。”
江扶楹迟疑了一霎,但看着幼童那不断咽口水的动作,她终于还是蹲下身,将吃过的边缘小心翼翼撕下。
当她正欲将剩下的、还算干净的煎饼递给他时,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蓦然抬头望向前方。
只见一位身着褐色麻衣的小女孩正从人群中快速穿过。
江扶楹忽的起身,转瞬便到达了目标身边,毫不费力的抓住了那个小女孩的胳膊。
“小姑娘,何事如此急切?”江扶楹放低声音,即不愿惊吓到她,也不容让她趁机逃脱。
语毕,江扶楹直接将女孩环住,从她的袖子里寻回了自己的玉佩。
这是一块白玉莲花佩,乃是她拜师当日师尊所赠,她自然不会放任它被人窃走。
江扶楹刚将玉佩挂回腰际,两个小孩儿却忽然齐声大哭了起来。
哭声吸引了更多路人的注意力,各种目光如剑一般落在江扶楹身上。
“娘亲……”
“娘亲……你为什么丢下我们……”
两人用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抱住了她的小腿。
江扶楹想要抬腿后退又怕伤到他们,一时不知所措:“你们……”
围观的路人中有人察觉出异样,开始仗义执言道:“哪里来的小乞丐,在这里讹人。”
接着,又有人起哄道:“报官,报官。”
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忽然从人群中冲出,她头发蓬乱干枯,面容苍老,用枯瘦的手掌将两个孩子从江扶楹身边拉开护于身后。
“贵人饶命,姑娘,您一看就是贵人,发发慈悲饶了我的孙儿吧,我马上带他们离开,都是我的错,他们太饿了才会冒犯您。”
慌急之下,老妇猝然跪地,一把抓住了江扶楹的衣摆:“饶了他们吧,姑娘。”说完,她愣了一下,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指会弄脏了她的衣裳,猛地松手,开始不断对地磕头,额头重重砸在石板上,发出沉闷刺耳的“咚咚”声。
围观人群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人叹道,“这世道……算了吧,姑娘。”
议论声、哭泣声、道歉求饶声混在一起,一时间,仿佛江扶楹才是那个恶人。
江扶楹垂眸望着青石上晕开的血渍,忽而抬手扶起老妪,“罢了,你们走吧。”说完,她掏出整碇银子塞入老妇手心,“归家去吧。”
事情很快随着主角的退场而告终。
江扶楹边吃边欣赏沿途风景,很快她便走出了小镇,来到郊外竹林。
竹影婆娑,清风阵阵,江扶楹取下幂篱在手中把玩。
“仙女姑娘好兴致,追着老朽在这竹海里七弯八绕,莫不是要讨回这救命的银子?”伴随着苍老的声音响起,方才的老妇如幽灵般从竹林深处走出来。
江扶楹唇角轻抿,反问道:“何故如此,明明是你在我鞋子上留下印记,莫不是跟在我身后,还要反咬一口吗?”
“你这小丫头片子,倒是牙尖嘴利。”老妇桀桀一笑,嘶哑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森莫测:“交出你的玉佩,我可饶你一命。”
提及玉佩,江扶楹微露愠色,将手中的幂篱随手抛挂在附近的竹枝上,怒声道:“你这老魔倒是胆大,玉华山境内也敢作祟。”
幂篱触柳的刹那,江扶楹周身泛起淡淡青光。
“剑宗一年不知道有多少弟子下山历练,你这小丫头修为不过元婴期,仗着是剑宗的弟子就敢口出狂言,老妪今天就给你点颜色瞧瞧。”老妇人凌空而起,从袖中甩出一把浮尘。
江扶楹镇定自若的拔下头上的青玉簪,并指抹过青玉簪头,灵气如霜华一般裹住簪子,旋即化作一柄碧色长剑。
江扶楹双眸紧紧盯着浮尘的动向,曲指轻弹长剑,剑锋轻颤的刹那,灵气激荡。
拂尘在半空中越变越大,绕着江扶楹飞旋,罡风擦过她的耳畔。
江扶楹侧身后退半步,旋身振袖,长剑疾速斜刺,剑气与拂尘碰撞后留下点点寒芒。
拂尘一击未中后飞回老妪的手中,拂尾爆裂出无数拂丝从四面八方向江扶楹包裹而去。
长剑收回不及,被拂丝缠绕后,灵气渐渐被吸走,很快便变回玉簪形态掉落在泥地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这千机浮尘专门吸纳灵力,看你怎么躲。”老妪怪笑一声,“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等我取了你的玉佩,就把你融了炼丹。”她当然是忌讳剑宗的,若不是这莲花玉佩材质难得,散发着独特的清心静气,稳心固魂之力,她断然不会出手,为了避免被剑宗发现端倪,她定不会让这少女活着离开。
拂丝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窜出,如灵蛇吐信,眼看江扶楹就要被浮丝牢牢缠住,她眼神平静,衣诀翻飞间,人影已消失在原地。
一道银芒如电,下一瞬她已出现在了老妪身后,以身为剑,双掌化出剑气急速拍出。
“你……”老妪身体向前摔去,趔趄着站稳后,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身上的法宝护心镜上,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纹。
“你不是普通剑修……”老妪强咽下口中血气,双眼满是惊愕之色,“元婴期但未认主的器灵?”言罢,老妪又不由心生贪婪。
器灵多为先天至宝所蕴,或伴生于本命法器之中,乃世间罕有之宝。
老妪欲奋力一搏,夺得这难得的机缘,却又担心自身安危,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踩着碎裂的拂尘夺路而逃。
玉佩未丢,江扶楹本就不欲杀生,见她踩着拂尘飞天而去,她也不准备追击。
江扶楹俯身拾起地上的玉簪轻轻吁了一口气,吹掉上面的尘埃,将它重新簪回发间。
这时,忽闻竹声簌簌,二童自林间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