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姐姐牵着弟弟的手走到江扶楹身边,率先开口:“姐姐,对不起,我们本是十里外彤云镇的孤儿,自幼相依为命,一起流浪一起被收养,可是去年一场疫病带走了娘亲和爹爹,之后我们只能继续流浪,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那妖人,她收留了我们,承诺会传授我们法术,那时候我们满心欢喜,谁知没过多久她便对我们非打即骂……”
“有一日夜里起夜,我偷听到她与一同伙说她原是相中了弟弟的根骨,等修习了法术,养大些有了修为,便拿弟弟炼丹,我带着弟弟想偷偷离开,却被她抓了回来,弟弟还被下了符咒,我们只能被她控制着为奴为婢……”
江扶楹静静听完,心生恻隐之心,玉腕轻抬,白玉一般的双手抚上了小女孩的头发,“歹人既已离去,你们便自由了,我可替你们寻一处人家寄养。”
“谢谢姐姐。”女童眼中含泪,颤声道:“但弟弟被那妖人下了咒……”
“让我看看,也许我能帮你们解开,如若不能,此地离青峰山不过数日路程,或许可以带着你们回一趟师门。”江扶楹在他们身边蹲下,轻轻握住男童的手腕,缓缓放出灵力向他体内探去。
“呜。”男童下唇紧咬,身体发抖。
尽管江扶楹已经尽力控制输送灵力的力道和速度,幼童还是不堪承受。
“再忍忍,我会将灵力再放缓和一些。”江扶楹柔声安抚道。
一缕缕菁纯的灵力从手腕处蔓延至男童全身,江扶楹有些意外的蹙眉:“并未发现异常……”
“怎么会没有呢?”男童的双眼骤然染上猩红,声音也轻快调皮起来:“嘻嘻,姐姐,抓住你了。”
“你!”江扶楹顿觉不妙,当即想要收回搭在男童手腕上的右手。
可那男童反应极快,五指如铁钳般反握住江扶楹纤细的手腕,四肢关节发出诡异的“咔咔”声,像蜘蛛一般弹跳而起,将江扶楹牢牢禁锢住,贴在她耳边甜腻笑道:“仙女姐姐不要离开呀。”
“你是何人?”江扶楹挣扎不开,释放出的灵力也如泥牛入海,整个人犹如被冰冷的铜墙铁壁禁锢住,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稚童能有的力道。
可她之前分明没有从这姐弟两身上感受到一丝异样,若不是这男童主动出手,她甚至都不会察觉到他不是普通人类。
一旁的女童似是被这变故惊的呆了去,她先是愣在当场,继而踉跄后退数步,最后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面上犹带怯意,双手紧握衣襟:“阿弟,阿弟你怎么了……你放开仙女姐姐。”
江扶楹不仅身体无法动弹,连她伸入男童体内的,带着剑气的灵力也像是陷入了冰沼,被一股莫名的阴寒之气缓缓舔舐着,令人心生不适,难以言说。
她只得当机立断,冒着损伤自身经脉的危险强行撤回灵力,并在抽出灵力的瞬间将灵气化做剑气朝他刺去。
“好痛好痛!”幼童惨叫一声,小臂裂开一道伤口,然而那一道割痕未见出血便愈合如初,他咯咯笑道:“让你失望了仙女姐姐,我不会放开你的。我要带你回碧岭仙宫,我记住了你灵力的味道,你躲不掉的。器灵失去了灵气便会显形吧,让我看看姐姐是什么宝贝。”说着,男童收紧手臂,将自己与江扶楹贴的愈发密不可分,周身逐渐弥散出一层黑雾。
雾气从两人肢体接触部位开始攀附到江扶楹身上。
随着时间流逝,江扶楹心头微乱,她能感觉到雾气已经侵入了她的体内,如蔓藤缠绕,试图将她的神魂从本体剥离。
她的元神发出无声哀鸣,归云剑的神识将它的元神紧紧缠住。
危急关头,她腰上的那枚玉佩陡然光芒大盛,一道熟悉的剑气自玉佩中冲天而起,锐不可当。
男童惊觉危险想要躲避,然而为时已晚,剑气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啊!”凄厉的尖叫过后,挟住江扶楹的关节松动,男童的身体向后倒去,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双瞳失去焦距,面容逐渐变得扁平僵硬。
待他摔落在地上,江扶楹才看清,这男童竟只是一个木偶,它被剑气从右肩至腰部切割成了两半,断口处涌出阵阵黑烟。
木偶裂开后便现了原形,变成了两截散发着淡淡魔气的木头,木质发黑带着血色,一看便知是陈年阴沉木,再看它的灵活逼真程度,以及能激发玉佩剑气的危险性,想必是经由特殊秘法炼制。
至于木偶所说的碧岭仙宫,实乃百年前新出现的幽都魔窟,百年间势如破竹,早已引起仙宗正道注意,连江扶楹都有所耳闻。
一时不慎,险些着了道,她指尖不由抚了下玉佩,若不是师尊的剑气救了她,她恐怕刚下山便……
“弟弟……”女童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双腿虚浮的扑过去抱住残缺的木偶,“弟弟去哪了……”
童稚的声音将江扶楹的思绪拉回,她神色凝重的看向她,语气严肃:“还要装下去吗?先是妖妇、后有傀儡木偶,你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童哭着抱住木偶的身体,“这明明是我弟弟,为什么会变成木头,一定是妖人把弟弟变成了木头……”
江扶楹已然对女童失去信任,轻扬广袖,一抹蕴含灵力的剑气直指那女童而去。
女童却似懵懂无知,坐于原地一味哭泣,未有任何规避之举。
江扶楹玉齿轻咬,终是担心伤及无辜,长袖翻卷,自行将那剑气化解于无形之中。
江扶楹抬手取回幂篱,戴上后,朝着女童走去。
女童使劲想要抱起木偶,却因力气太小而屡屡失败。她忍着哭意,脱下身上单薄的粗布外衣,小心翼翼地将木偶包裹起来,试图用这种方式将它带走。
江扶楹凝视良久,终是轻叹一声:“若你所言属实,恐怕你弟弟早已遭遇不测,这木偶多半是出自魔修之手,即便损毁仍魔气萦绕,你带着它只会招致祸端。”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的道:“但若你真是魔修,放你离去便是为祸人间。因此,我须亲自带你回一趟宗门。等见过掌门师叔后,去留自便。”
江扶楹从左手取下一串淡蓝色手链,玉髓珠上印着镇邪符文:“为防万一,我现下要为你戴上这条下了禁制的手链。”
掌心的珠链还未递出,女童愁容倏散,她双臂紧搂木偶包袱,悠然站起,唇角勾起一丝不符合年龄的讥诮:“掌门师叔?碧霄真人吗?几位真人并未收过女徒,倒是九烬真人座下……原来你是苏裴真的徒弟,也是,能拿养魂玉当寻常配饰的怎会是普通弟子。”
此时,玉华山南峰寂雲洞中。
洞府内的石壁上雕镌着繁复的剑纹和北斗七星,符文间盈转着淡淡荧光。
苏裴真端坐在玉床上,双手搭于腿上,指尖微捻掐着法诀,双手指尖之间悬浮着一柄流光溢彩的宝镜。
他内着月白的千年冰蚕丝制作的中衣,外罩墨色鲛绡长衫,腰间挂着灵霄佩,衣襟暗绣的对应三十六天罡星的银符,这些镇压心魔的符文随修为精进已半数褪色。
此时他面容平静,闭目凝神,正沉浸在宝塔的第七层剑阵破阵中。
七层宝塔乃是玲珑宝镜制作的特殊幻境,说是幻境,更似一方小世界。
玲珑宝镜为剑术而生,变幻无穷,每次开启皆重置秘境格局,且能随着重置次数增加难度,乃是剑宗以剑冢玄铁为骨、历代陨落的大能剑意为魂,淬炼千载的试炼法宝。剑宗弟子通过催动秘传心法进入后,若临生死绝境,可化剑虹遁形。其玄妙处恰似剑道轮回,于生死间淬炼剑心。
塔内第七层,地面是铺天盖地的血海,为上古剑修殒命时的本命精血所化,在宝镜的小世界中自成轮回。每一滴血珠皆有可能含着剑修临终前的剑意,血海浪涌间可见各式剑纹,试炼之人一旦落地,便会受到血海攻击,而海面之上也并不安全,塔壁上的冰霜、灼痕、雷煞,也皆是不同时代剑道巅峰者留下的杀戮烙印。
而破塔之钥隐于血海剑纹之一,需寻得与塔壁烙印完全契合的特定剑纹嵌入,方能破解幻境。
苏裴真操控剑意凝成的无形剑刃漂浮在四周做防御状,衣袂被塔中的血风吹的猎猎作响。
他心无旁骛的观察着脚下翻涌的血海,只要参透这片猩红浪潮中隐藏的玄机,便能终结这轮幻境试炼。
忽然,他腰间的须弥玉发出一阵灵力波动,那里有他本命灵剑的断剑,现下能让其产生共鸣的,只有江扶楹……她遇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