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郁声睡到中午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坐在床上,细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的身上。
原来一切都结束了啊。郁声想着,去轻轻揉着自己刺痛的太阳穴,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最后崩溃?可郁声就像是在凌晨被抽掉了回忆的神经,怎么也记不起来。
他只偶尔拼凑起他和陆与帆肩并肩站着,上车,他怀里抱着郁飞那张刚刚才照的新专辑宣传照。
蒋崇仪留在最后,安抚着想要追车去墓地的歌迷,直到骨灰被捧出来,他才又再次以挚友的身份出现在现场,也是那刻,突然像是约好一般,所有人突然一起哭出声。
那个几天前还鲜活的男人,此刻是那样轻飘飘的被郁声托住。
没有人能接受这个现实。
郁声垂着头,等待着每个人宣泄掉自己最后的愤怒和痛苦。但那一刻的他,是没有再湿了眼眶的。
然后他把郁飞放进已经被挖出的一块空间,他抓起了第一把土放上。接着是陆与帆,他跪在那里,把几只他们从还未出道便带在身边的吉他拨片偷偷丢下去。
那一刻突然起了好大的风。陆与帆的发髻乱掉了,长发就那样肆意的飞舞着。
郁声看到陆与帆偷偷抓了一把土,或者两把,放进了口袋。
这好像就是全部了。郁声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影子。
他没有穿上衣,只是带点颓势站在那,几天没有修剪头发也没有剃掉胡子,黑色的胡茬已经不知不觉从下巴蔓延到鬓角。这样看来,自己倒是和哥哥又多了几分相似。郁声轻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长满了茧子的厚厚手指,又滑到了喉结。这块——也是郁飞时常在采访中提到的地方:“歌迷都夸我的喉结性感,但是你看我弟弟啦,这可是家族遗传来的性张力,以后多看我弟弟的喉结,我嘛,你们听我唱歌。”
自己将要带着和哥哥相似的东西活下去,可唱歌的人却去了一场再也不会回头的旅行。想到这,郁声的眼角又生疼起来。
郁声打开了水龙头,只是随意用水洗了把脸,接着他又走到了客厅。
只是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便被茶几上整齐摆放的早餐吸引住。
郁声光脚踩着破旧的睡裤走过去,那杯无糖豆浆两根油条都已经失去了温度,看上去它们被摆在那有些时间了。而在旁边,还有两个单独放着的鸡蛋,蛋黄已不知去向。
郁声微微有些发愣。
他从小不爱吃蛋黄,每次被迫要求补充营养,他都会偷偷把蛋黄剥出来递给郁飞。郁飞每次都会一边抱怨,一边吃个干净。这个习惯被他们带到了长大,也带到了乐队里。巡演的时候,四个男人一起生活,郁声的蛋黄开始变得不够分,再后来,为了抢到它,最早起的陆与帆便提前会把郁声的鸡蛋剥好。
“你该不会对我弟有非分之想吧?”郁飞塞着一嘴饭,也不忘揶揄一下认真把蛋壳剥干净的吉他手。
“我还发育呢,多吃有营养的东西长个。”陆与帆头也不抬。
“你马上就二十五了。”
所以此刻的郁声,早有了答案——陆与帆在他还在熟睡的时候来过。
当然,郁声还是拿起了茶几上的那张便签。
“最近好好休息吧,Louis准假了,乐队先暂停,等一切处理好再说。你手机关机,我就直接进来了。饭还得好好吃,少吃凉的。”
便签没有落款,但这漂亮的行书郁声认识。
每个人都认识。
陆与帆的字好看,流畅得就像他弹得音符。
每年圣诞,陆与帆都会代表乐队给歌迷手写贺词。
郁声抓着便签,他觉得自己很想和陆与帆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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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复热早饭的当间,郁声走回卧室找到了他的手机。
铺天盖地的通知,几乎耗尽了手机的电量。郁声一边插上它,一边跳过了所有的信息。
唯有乐队的群还在不停跳着。
陆与帆:【我去看阿声了,没事,能睡着就是好事。】
蒋崇仪:【嗯啊,这小子平时有话憋着不说,平时我们当看不见,这时候多关心一点吧。】
陆与帆:【其他的工作Louis会处理的。】
蒋崇仪:【没事,我和Louis沟通就行,阿声就交给你好了。】
郁声感觉有些好笑,他发了个表情过去,说道:【私聊倒是点你们自己的对话框。】
陆与帆:【……】
蒋崇仪:【该不会吵醒你了吧?】
郁声:【连进我家都没吵醒我,手机会可以吗?不过倒是今天收的安慰挺多,我不是很想看。】
群里再也没有声音,郁声想大概他们真的避开他私聊去了。
郁声迟疑了很久,他还是点开了群组的页面。郁飞的头像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平日里他最爱换头像,但新专辑发布的那天,郁飞借着酒劲发了“毒誓”:“这张专辑不红,我永远不换了!”
那是大家揶揄他,说他一定撑不过三天。
可永远在这一刻却好像生了效。
郁声觉得老天那样不公平,从小到大,他亲爱的哥哥给他许诺过无数次的永远,可这些事情就像吹到半空的泡泡,一个一个都在碎掉。但总是吵闹的郁飞将永远这样安静下去了。
郁声突然觉得一切很没意思。
他打开对话框,说道:【乐队我不想玩了,我们解散吧。】然后他把手机丢掉了远处。
一阵风从落地窗挤进来,揉响了墙上的那张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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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报上,刚刚二十岁的四个少年,带着一脸青涩倔强的站在那。
郁声想,在一起竟然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当时他刚经历一场幼稚的恋情,自己装模作样躺在逼仄的卧室去吞噬分手的苦。
郁飞忍受了三天,却再也受不了自己创作音乐的时候,谈贝斯的小弟不愿意给自己弹几个和弦。
那天下午,郁飞连哄带骗,以给好弟弟介绍约会的名义把他带到了蒋崇仪的排练室。
郁声第一眼看到了窝在沙发里的陆与帆,他的世界跟随着那个安静少年的眼睛,一起明亮了起来。
陆与帆穿着一件扎染的灰色T恤,衣服的下摆凌乱地塞在腰间。那时候他的头发还刚刚蓄起来,他那泠冽的下颌线在茂盛的头发下若隐若现。
陆与帆嘴巴里叼着吉他拨片,偶尔停下来,他会在桌面上一张褶皱的纸上写着什么。
郁声记得那首歌很好听,每一个拍子都像打在他刚刚碎掉的心上。可他觉得打着打着,自己的心就那么一点点的愈合了。
郁飞倒没有观察到郁声那直愣愣的眼神,他一把捏住弟弟的后脖颈说:“来,我们组乐队吧,我跟你们讲,我弟一定会是最好的贝斯手。”
周围其他玩闹的伙伴都抬抬手算是打了招呼。
唯独陆与帆依旧躲在他漂染的金色头发后面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