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夜幕降临，徐太清站在自个儿香火铺子门口，望着天空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喃喃自语：“今年这么巧，城隍年报会和我31岁生日撞在今天，果然，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就是小叔叔。”说完，嘴角微扬，眼带笑意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城隍庙。
正暗自高兴呢，手机响了，乍看来电显示——徐远。徐太清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年来，父女之间联系不多，待挂断电话，盘算了一下时间，速去速回的话，应该能旁听年报会，便套上棉衣拉下店门打车去省医院。
来到血液科1002病房门口，太清提了口气，礼貌性地叩了房门，接着径直落座沙发，看看手机，距离约定时间还有那么几分钟。与此同时，从病床上被子里传出有气无力的声音：“不好意思啊，吴妈，实在是没有胃口。我是不是快死了，这样也好，我老婆她……要离婚就离了吧，我同意，我签字，家里的事终于有理由不管了，我，好累呀……我应该对什么都不期待了……可临了想到的，竟是母亲……”
被子里传出抽泣的声音，徐太清静静地听着，思绪随同最后一句：临了想到的还是母亲。母亲？脸上露出些许不屑。算了，我又不知道前因后果，别共情，别体谅。清醒的神经迅速抽回脑子里飘走的思绪，只是心竟然隐隐不适，这不是理性控制得了的。思绪继续游走，我死的时候，会不会也想到母亲……罢了罢了，我都不知道她是哪位！等回过神时，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流下。
同一时间，被子掀开，两个不认识的人，脸上挂着不同程度的泪痕，四目相对，一秒，两秒，三秒，眼神措开。为解尴尬，太清解释道：“我应该是走错病房了。”边说边往外撤，刚到门口，一个身形瘦高，脸颊凹陷，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
“爸。”徐太清眼神回避小声道。
徐远没有回应。
紧接着，一位面色从容的中年女士也进了房间，关上门，环视一圈，开口道：“我是席海玲，这是我儿子席沫，这位是你的父亲徐远，”说话间手的方向给到中年男人，以示介绍，“旁边这位应该是你妹妹，你们是龙凤胎。是这样的，席沫被诊断为重型再碍性贫血，医生建议最好是做造血干细胞移植，需要你们配合做个HLA配型。”席海玲一口气说完，看向太清，道：“你是，徐太清？”
太清略微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病房里很安静，能清晰地听见外面护士推车走过的声音。
“这样看来我的确是有个儿子，嗯。”一旁的中年男人，也就是徐太清的父亲徐远，这话说的更像是在做自我确认。
徐太清用余光扫视了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面容姣好，齐肩短发，低饱和浅灰套装，尖头鞋，外加这说话的方式，让太清觉得她是接了某个项目，在安排工作。不过言行上太清没有做任何回应，也不在乎父亲的反应，而是打量着病床上那位样子略显滑稽的老兄，鼻腔里塞着带血的棉花，头发和自己一样是卷发，只不过自己的头发高高盘起不明显，也不知他是发烧还是被子里捂出的汗，浸湿的头发显得更卷，神态疲惫且错愕，不过骨相立体，像老徐。看样子，应该是听懂了这女人说的话，又没完全消化。
徐远低声问：“那具体怎么安排？”
“我们配合做个HLA配型，”席海玲道，“明天早上8点，到医院抽血。”
好了，结论已出，我只是个工具人，徐太清心里暗自嘲讽着，冷冷一笑，接道：“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转身以最快速度撤离这个陌生的‘会议现场’。
刚出房门，迎面撞上一熟人，喊了声“悦姐”便闷头直走，匆匆离开。
出租车上，尽管是冬天，徐太清还是放下车窗，让冷空气吹向额头，捋一捋思绪，突然间具象了母亲的样貌，突然间增加了“哥哥”的名词解释，突然间……等等，年报会快开始了，作为城隍爷的助理，这个时间点司徒悦来医院做什么……
刚进家门，徐太清便看见几位土地公躬身行礼，转身消失在画卷里，城隍爷陈见礼收起画放在香案上。“小叔叔，才8点一刻，年报会就结束了？”徐太清傻眼问道。
陈见礼做到禅椅上，慢慢开口道：“几位土地公今年提早到，我的原则是到齐就开会，完事儿就散会，假大空的形式过场通通跳过，这不，汇报完年终总结，也就散了。”又指着香案上的吃食，问道，“你吃饭了吗？”
因为错过了旁听，太清悻悻地瑶头，道：“还没。”
“你等会儿，我给你做碗寿面。”陈见礼说着起身去厨房。
徐太清没穿拖鞋，脱了棉衣直接光脚绕客厅一圈，选了个靠墙的位置盘腿坐下，重新端详新装修的老房子。奶奶生前住这儿，现在是城隍爷的办公场所，两个月前因为实在太旧，司徒悦建议翻新，动工之后自己就住铺子里，没来过，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屋子通体乳白色，木质地板，打上柔和的灯光，没有多余的家具，司徒悦的审美着实在线，太清这样想着。当看到香案似的桌子和大大小小的拜垫时，不用问，肯定是小叔叔自己搬来的。
不多时，陈见礼单手端着小锅放在香案一角，招呼太清吃面。
期间，太清看着陈见礼今天这身行头，道：“小叔叔，我们初次见面，你穿的也是这身。”
两人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年徐太清8岁，父亲徐远在外做模特，整年满世界跑，请了阿姨照顾小太清。正直春节，阿姨到城隍庙祈福，正殿门前人头攒动，忽然天降瓢泼大雨，众人忙着四散避雨，冲散了阿姨，混乱中小太清就近躲到一处大伞下，而后仰头，眼见一位眉眼舒展、高大魁梧的壮年正撑着伞，身着墨蓝色袍子，正低头看向自己，那眼眸坚定、深沉，让小太清顿感心安。一同来到正殿，城隍爷轻轻弹了一下太清的额头，瞬间便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眼瞧着男子元神出窍，去到上方神像处，拿出印章落上姓名——陈见礼，礼成后元神回到身体里，惊得小太清像是下巴脱臼，随即发出“哇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