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安看着他一点点爬起来,挣扎着靠在墙边,房檐上的雪花被风吹落在他的发丝上,他气息微弱眼睛半合着,额头上的血顺着眼皮滴在脸上,左右脸颊又红又肿,下巴处的皮肉血迹斑驳,当真可怜的紧。
她跳下去落在旁边,尹玄听到脚步声猛的抬起头,灰色的瞳仁泛着森冷的光,如同囚笼中的困兽,憎恨的望着她。
这个眼神有点意思,不愧是她选中的人。
“别瞪了,就算你眼珠子瞪掉我也不会走。”
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细细端详了片刻,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皮肉伤,“下次记得护着脸,要是你毁了容,本公主可能就不要你了。”
他长得确实好看,眉毛又浓又密,眉骨高扬眼窝很深,颧骨高高耸起,杂乱的头发和泛红的伤痕,为他增加几分野性和狠戾,眼神如狼似虎也许能吓住普通人,但她却不怕。
因为他太弱了,只会凭着蛮力跟人拼命,一点章法都没有。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他眼皮上的血渍,又把脏了的帕子塞到他手里,“披风我帮你拿回来了,上次欺负你的人也是他们?”
他没吭声,别扭的扭过头不理她。
“你宁愿被他们这样欺负,也不愿意跟我?”
“不愿意。”
“拒绝的还是那么快。”
她笑着把披风再次系在他脖子上,“下次再弄丢,我就把你绑在妙法宫,天天看着你。”
他抿着唇粗声粗气的说:“我不要,你拿回去。”
“脏了的东西我才不要,但是你例外,我不嫌你脏。”
她说着还在他的肩上拍拍,虽然瘦了点弱了点,但是皮肉紧实还挺抗揍。
慕容景安没走几步,就听到他把披风扔在地上的声音,回头发现他一瘸一拐的扶着墙往暗处钻。
她无奈的摇摇头,想着随他去,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转回来,一掌把人拍晕扛回去,“真是头倔驴。”
她要是不管,他迟早把自己作死。
慕容苍到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笑着和二皇子说话,看到他的时候脸色瞬间变的冷峻严厉,“太子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自知来迟,屈膝跪在皇帝脚边,“回父皇,今日是父皇与太傅教考儿子功课的日子。”
“那你为何姗姗来迟,如此不尊君父不敬师长?”
“儿臣有错,求父皇责罚。”
一旁的太傅忍不住替他开脱,“太子是何缘故来迟?”
“回老师,学生方才觉得困倦难当,便在榻上歇了片刻,不想起迟了。”
闻言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你就这样让朕和太傅等你一个人?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吗?”
“儿臣知错,求父皇责罚。”
慕容苍伏在地上,慕容磬气的一脚踹在他身上,“朕看你是翅膀硬了,以为自己是太子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儿臣知错,父皇切勿动怒伤了身子。”
皇帝一想到他私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更加愤怒,“哼,我看你背地里肯定希望朕早点死。”
慕容苍急忙辩解,“儿臣从未如此想过,儿臣日日盼着父皇长命百岁,父皇……”
皇帝越看地上卑躬屈膝的太子越不顺眼,“来人给朕拖出去,扒了衣裳鞭刑二十。”
太傅一惊,再次开口为他开脱,“陛下,太子罪不至此……”
慕容磬狠戾的眼神落在太傅身上,“太傅的眼里只有太子,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陛下,臣自然是您的臣子……”
慕容苍对太傅轻轻摇头,“父皇一切都是儿臣的错,儿臣认罚。”
“那就滚去领罚!”
二皇子突然开口,“父皇,儿臣想当此次的监刑官,不知父皇可否允准?”
“你想去就去吧。”
“儿臣谢父皇!”
御书房内,皇帝喝了口茶,和旁边的太傅说话,“这个太子一点也不像朕,朕当年何其英武,他这般怯懦,真是丢朕的脸。”
第二天慕容景安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伤员已经不见,她收拾收拾就出了门,跟着许山来到落梅园。
梅园里很热闹,宸国京都附近来参选驸马的人大都来了,还有一些凑热闹的皇子公主。
她却像是没看出来一样,疑惑发问,“许公公,她们也是来选驸马的吗?”
“公主误会了,五公主和七公主,她们只是来赏梅的。”
慕容景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们,多谢许公公陪我来这里,我一定认认真真仔细挑选。”
她瞧着远处松柏青竹般姿态高雅的少年郎们,满眼欢喜。
许山笑笑,“公主若是对哪位公子感兴趣,就记下他的名字,老奴再派人为您细细打听。”
“许公公真是有心,只要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许山以前没有和她相处过,这几次的接触,倒是对她印象不错,是个听话好拿捏女人。
“老奴告退,这就回御书房向陛下复命。”
“许公公慢走。”
那边的五公主慕容明悠早就注意到许山和他身边的人,想来她就是那个没怎么露过面的大长公主。
她走过去,围着一身浅紫衣衫的女人转了一圈,满眼嫌弃的问:“你就是慕容景安?”
那人却疑惑的问,“你是谁?”
“你!”
整个宫里谁不认识她明悠公主,她的母亲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她是最受宠的公主,这个女人真是目中无人!
她气的想打人。
“五姐姐不可造次。”
七公主慕容明婳连忙拦着她,惊恐不安的开口:“五姐姐这是我们的姑奶奶。”
“胡说八道!她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又不是老太婆,怎会是你我的姑奶奶?”
慕容明悠毫不在意的把她推开,“今天就让我好好教训这个没规矩的!”
“不管姑奶奶年纪多大,她都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大长公主。”
明婳一脸歉意紧张的看着慕容景安,“五姐姐她只是不认识您……”
景安笑着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还是明婳懂事。”
“姑奶奶您别跟五姐姐计较。”
宸国以孝治国,不论怎样,这次都是五姐姐先冲撞了姑奶奶。
“我才不会跟一个小屁孩计较,你怎么来凑热闹了?”
明婳一脸乖巧的回答,“皇兄让我来的,他还有事晚点会过来。”
她与太子慕容苍同父同母,都是皇后的孩子。
慕容景安每次看到她就想逗她,“你皇兄让你来你就来?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妹妹听哥哥的话,不是应该的吗?”
“哥哥听妹妹的话,保护妹妹才是应该的。”
明婳连连点头,像是一个受长辈教导的孩童,“姑奶奶说的对。”
每次都是这样,她说什么歪理这孩子都说对,也太老实了。
“哈哈哈哈……明婳你真是太可爱了。”
这兄妹俩,都是认死理的乖孩子,对她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奶奶,是打心眼里的尊敬。
明婳瞬间涨红了脸,不知道自己哪句说错了,她听皇兄的是因为皇兄才学渊博,皇兄听她的是因为她说的在理,难道兄妹间不应该如此吗?
慕容景安开心的对她又摸又捏,哄小孩一样对她说,“那你陪我一起看看,这些来选驸马的人,可有比你皇兄好看的?”
她拉过明婳的小手往亭子里走,女孩红着脸小声的说:“姑奶奶说笑了,他们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才,怎能仅凭外貌而论。”
“还是明婳聪明,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只是想看看你以后会不会被人骗走。”
再说了昱昭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没人比得上。
“明婳知道。”
慕容明悠一个人被留在原地,看着她们两个有说有笑的样子,不甘心的追上去,“这些人都是寒门子弟,怎么比得上我宸国太子!不过配你足够了!”
前几日她偷听父皇和母妃的谈话,父皇说很讨厌她,她也讨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长公主。
“五姐姐不可胡言……”
明婳瞪大眼睛,想阻止她接下来的话,慕容明悠自小被人宠着捧着,根本没把不受宠的皇后生的孩子放在眼里。
“别喊了,我就要说,若不是她的母妃妖媚惑主,这个世上怎会有她!”
太祖皇帝退位时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却和那位不足二十岁的虞老太妃生下一女,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太祖皇帝的孩子!
说不定是她母妃和旁人私通生的野种,平白享受公主之尊。
慕容景安听着这些话,想起自小听到的流言,眼眸一瞬间阴沉下来,发冷的手却在下一秒被人牵起来。
明婳对她微微一笑,面朝明悠反驳她的话,“姑奶奶出生时天降瑞雪,她是天上的神佛赐给太祖皇帝的礼物,五姐姐莫要听人胡说!”
“慕容明婳你真是个傻子!你和你皇兄都是傻子!”
只有他们两个才会和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亲近,真是丢父皇的脸!
“五姐姐慎言!”
慕容景安握住气的明婳发抖的手,把她护在身后,“五公主真以为我不会发脾气吗?本公主再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若是朝臣知道你对长辈如此大放厥词,你以为贵妃娘娘护的住你?”
“他们知道又怎么了,你只是一个未出嫁的公主,虞家已经被贬出京都,我外祖是开国功臣令国公,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能怎样?”
慕容景安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无奈一笑,“我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喊……救命啊……打人了……”
“五公主竟然打她的姑奶奶……真是没有天理……”
吵架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才不会管,动手打人才是大罪。
明悠眼睁睁看着她自导自演的跌坐在地上,气的牙都快咬碎了,上前两步指着她骂,“你……你真不要脸!”
这个被人宠坏的小丫头连人都不会骂,她们两个从未见过面,她怎会如此憎恶自己?
真是奇怪。
“五公主打人别打脸啊……”
梅园里的人早就注意到她们的争执,但是没人敢上前,这会儿看到五公主要打人,曹敛猛的冲过来,护着慕容景安,“五公主怎可如此欺辱大长公主?”
“我没有打她!”
“臣亲眼目睹公主如何咄咄逼人,公主还要狡辩吗?”
慕容明悠气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公主说话!”
“臣身份低贱,可大长公主是五公主的长辈,您怎可动手打人?”
“我说了我没有!”
慕容明悠抬起头看着周围的人,他们都不相信她,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瘪着嘴冲她喊,“慕容景安你快点解释,我到底有没有打你!”
她咬着唇,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没有,五公主没有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滑倒……”
“你们听到没,是她自己说的,我没打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滑倒的,你们要是敢污蔑本公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她说完话就匆忙跑出去。
周围的人怎么看都觉得大长公主是被五公主威胁,才会说出那些话。
曹敛站在一边看着地上的景安干着急,几次伸手一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又退回去,只能看着明婳把她扶起来,“大长公主可有受伤?”
“多谢这位公子,本公主无碍。”
“是臣胆小怕事,才会导致公主受此折辱。”
若是他一开始就出手相助,她就不会被欺负。
慕容景安闻言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这人倒是个好心肠的,“你叫什么名字?”
“臣曹敛,是去岁新进的进士,在翰林院奉职。”
他就是之前皇帝给她指定的驸马?
人品心性还不错,也是一个很俊俏的公子。
“曹翰林不怕阻拦五公主给自己招来祸事?”
曹敛深吸一口气,面露羞愧之色,“臣……怕,可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长公主受到伤害。”
“你倒是个老实人。”
慕容景安又和他聊了几句诗词,“不知曹翰林可读过佛经?”
曹敛听说过,眼前的人自小熟读佛经,所以得知自己即将参选驸马后,粗略读过几日佛经,“臣乃是一介庸人,未曾读过,公主见笑了。”
“无碍,说明曹翰林不是个愚昧之人。”
入朝为官的人谁不知道,佛教是皇帝用来统治百姓的工具,愚昧之人最好掌控。
慕容明婳突然轻轻拽着她的衣袖小声说:“皇兄来了。”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姑奶奶。”
梅园里的参选之人都俯首拜向慕容苍,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弯腰行礼。
慕容景安一见到他,两只眼睛就弯成月牙,“你终于来了。”
他站直身子,“免礼,诸位都是来参选驸马的,受累了。”
“太子言重。”
明婳悄悄抬脚挪到他身旁,站在他身后,小声喊了一句,“皇兄。”
慕容苍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曹敛,“听闻曹翰林棋下的不错,不若你我手谈一局?”
曹敛还在犹豫,慕容景安就已经有了安排,“好啊,你们两个下棋,我们去找其他人聊聊。”
“啊……”
明婳为难的看向兄长,兄长在这里,她怎么可以接触旁的男子?
“姑奶奶,明婳还是留在这里观战吧。”
慕容苍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想去考察那些人的品行和学问,“抱歉我帮不上你的忙。”
慕容景安也不为难明婳,本来就是自己选驸马,拉着她确实不妥,“可惜你不是个女子,要不然我就拉着你去了。”
更可惜的是他们是一家人,要不然他们两个成亲算了。
曹敛瞪大眼睛看着旁边的女子,刚才公主和他说话可不是这样的,“公主……”
“嗯?你不想下棋就不下。”
他和她对视的瞬间,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我想……和公主多说几句话。”
“那你陪着我吧,你们两个下棋。”
慕容景安对曹敛微微一笑,“曹翰林请。”
游园结束后,他们三人一起往凤仪殿去,送明婳回去。
慕容苍问她,“那个曹敛是?”
明婳知道他不好意思直接问,替他翻译了,“皇兄问的是您对曹敛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