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段路,烛光渐渐暗了下去,好在天光渐渐亮了。
春桃自从听了元公子的遭遇,每每看向元公子的眼神都略带同情,又不好当面说他家人的不是,就与自家小姐商量着在京城给他谋份容易点的活计讨生活。
元公子许是感受到了她们俩的好意,敞亮的说道:“我有一门干木活的手艺,总不会饿着自己,两位姑娘不必担心。”
“若是干木活无法填饱肚子,到时元某自会另寻出路。”
“好男儿当自强,如此甚好。”新琅赞赏道。
想必元公子也不愿麻烦她与春桃这两位与他狭路相逢的朋友。
天吐鱼肚白的时候,他们刚好走到山脚下,这附近皆是树木与山岭,鲜有人家。
再翻过两座大山,那有一座小庙,有位相熟的守庙人,倒是可以让他起灶烧火,饱餐一顿。
不过这守庙人是个见钱眼开的,这次她是赌气偷跑出来的,身上的盘缠早就在来时路上花完了。
路途遥远,又没带干粮,又身无分文的,该让他人挣的钱想留也留不住。
春桃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糖米糕,可心的举到她嘴边,她顺势张嘴咬了一口,春桃这才放心的把糖米糕塞到她手上。
她知春桃是怜她现在的处境不安,怕她忧思过度,且昨晚未曾入食,又连夜赶路,身体会吃不消。
春桃自幼跟在她身旁,她的脾性与饮食习惯春桃早已熟知在心。
她喜欢甜食,春桃就想着法子做甜食哄她吃,这糖米糕该是春桃昨晚做的。
糖米糕做法繁复,春桃最为拿手。
糖米糕的做法她见过几次,一是把米饭蒸熟后,在上面撒一层红糖,趁着热气搅拌让糖融入米饭中,再用石臼舂摧打上千次至面团延展状,然后用手揪成一个个小团,再捏成花瓣状,摆在碟子里,最后再淋上糖浆,这小团子不仅看起来好看还好吃,吃起来口感绵密又带着丝丝甜味。
如今她吃着甜味的糖米糕,不知为何,却觉得它吃起来有点苦。
春桃见她低着头,就上手把滑落到肩头的毯子一侧重新提起盖在她肩上。
只是在收回手的时候,春桃感到手背上似是有雨滴滑过,她眯起眼看向天空,山间的早雾还没散去,却有丝丝缕缕的亮光穿云透雾而来。
“小姐,这天真奇怪,只下小雨还淋到了我。”春桃有些俏皮的说。
“谁叫你这糖米糕不放糖,它是苦的。”新琅把手上的糖米糕塞到春桃的手上,转过脸去擦拭不知何时偷偷掉落的眼泪。
她不是一个泪窝子浅的人,只是近来她总是习惯性的掉眼泪。
春桃疑惑的看着手里的糖米糕,觉得不应该呀!她明明放了挺多糖的。
她掰开一块糖米糕,放入嘴里,左右咀嚼,不苦啊,还是之前那个味呀。
看来小姐真的是心里苦,吃什么都觉得苦。
这么一想,她也觉得很伤心,嘴里的米糕顿时都不甜了。
“小姐,这米糕一点都不甜,它是苦的。”
主仆两人泪眼汪汪的对视,就觉得更加的委屈了,于是两人抱头痛哭。
留下一个不明所以的元公子,独自走出去好远一段路,倏地回头,身后的两人没有跟上来。
他以为她们可能遇到难事了,这荒山野岭的摸不准有贼寇。
急匆匆的往回赶,结果听到了女人的哭声,他心里摸不得准,使了轻功,附在树上,看了一阵,才看明白。
那两位姑娘没有遇险,许是有伤心事罢。
不过在这荒山野岭丢下两个弱女子也不是君子所为。
他留了一段距离,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也思索起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他和她们在一定程度上都算是可怜人,否则也不会各自在这荒山野岭寻求心里安慰。
不同的是,他是逃险,一路都挑的荒山野岭走,路上可遇到的人寥寥无几。
在走到这座山时,看到山顶处有座小屋,他原先是欣喜的,终于不用再歇息在树上,终于有个遮蔽的好地方能够饱眠一晚。
不过他并没有高兴太久,因为有人捷足先登了,他攀在屋顶上查探情况,发现捷足先登的并不是高人而是两个女人,一主一仆。
她们看起来年龄并不大,来这好像是祭奠某位亲人。
他原先想等她们走了之后,在这小屋歇几天再动身赶路。
只是他没想到,她们也在这小屋住了好几日,他每天都是枕着夜星睡的。
不过在这里倒也心安了几分,他每每是日光刺眼照到脸上才醒的。
今晚他也和前几夜那样,枕着胳膊,吹着凉风,打算就此睡去。
不曾想被主仆两人的说话声所打扰,他攀在屋檐上,看她们打算离去,可这黑灯瞎火的也没个人来接应她们,这两个小姑娘走夜路可不一定安全。
他在她们锁上门的时候,翻身进了屋子,想找些吃食,他朝着亮堂的地方走去,发现里屋祠堂还有半截未燃尽的蜡烛。
也看到了祠堂里供桌上正中摆着的牌位,上面雕刻着“范氏蕊心之碑”这几个字样,碑木的下脚编注着生卒年。
怀着对已故之人的敬畏之心,他拿起桌旁用来礼敬的香用烛火点燃,神情肃穆,对着供桌正中的牌位拜了三拜。
“夫人请安息,小生无意冒犯,还请敬过。”
他拿起桌上的蜡烛用来照明,里里外外找了一圈,这屋子实在太干净了。
折腾了这一回,他也确实没有了睡意,这会儿夜黑风高,下山也好。
做了这个决定后,他就拿起一个陈旧的灯笼,把手里正燃着的半截蜡烛放入灯笼里中,一手提着简易的照明物,另一手拄着拐朝那蜿蜒的山路走去。
他刻意离着一大段距离,让自己瞧着不像是个歹人的模样,想暗中护送这对主仆安全下山。
自古以来,英雄救美的桥段就屡唱不衰,他是个俗人,也享受这种暗中得意的心情。
他对新琅讲述的那一大段关于身世的话皆是肺腑之言,也是真心的想去京城找份谋生的活计 。
他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路程该如何去走,往哪边去想,她们便赶上了他的路程。
元公子这时正倚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对着走过来的主仆二人说道刚刚走过的山,名唤断肠山,这山名还是他从一本旧册子上看来的。
要不是经过他的提醒新琅都快忘了这山的名字了,当初父亲亲口对她说:过于思念一个人容易使思念者形稿神损,而断肠就是形容极度悲伤或忧伤的人,同时父亲也希望她能够斩断思念,忘了娘亲,也不要再思念娘亲。
如今看来,父亲这人真是思虑周到,这句话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都顾全了他自己。
“断肠山啊,这名可真不讨喜。”除了新琅寻常叫人打理的山径小路,这山一眼望去山木林荫,百草丰茂,很是符合一座孤山的风貌。
“元某也觉得这山名不好,不知小姐有无更好的想法。”见元公子和春桃都把目光投向她,新琅都怀疑元公子这个人是故意想引出这句话的。
新琅轻轻摇了摇头,以往她只在心里默默念叨母亲的名字,来指代这一座山,若是以母亲的名讳来为一座山命名她认为这是不妥的。
“玉翠山如何?”他思虑了一会,才缓缓道出他的心中答案。
山木繁荫青翠,用“玉翠”这两个字很是合适。
春桃看了看她的脸色,没发现自家小姐有任何的不悦,就点了点头表达她的立场。
元公子继而转而看向了新琅,新琅被瞧得久了,也认可般的点了点头。
“那玉翠山这三个字就算做我们三个人共同为这座山取的新名字。”元公子双手合掌很是开心,并用即使是拐杖也是行山杖的木棍,在他们站立的前方写了大大的“玉翠山”这三个字。
他写的字很好看,似是古篆体。看样子也是念过书的,写过字的,字迹斐然。
“小姐,他这字写得比学堂、书舍里的先生们要好上几分。”春桃在新琅的耳边低语道。
穷苦人家日夜都为温饱发愁,哪来的闲钱和时间去读书识字,更别说是写得一手好字了。
新琅仔细回想了一下,元公子他倒从未说过自己家中贫困,只说他二弟的婚事为他所累,不得已才成了家中弃子。
不过他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她和春桃就联想起他是一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人。
这一点她们两人倒是过于以貌取人了。
元公子他这人有一点好,很会为人解答疑惑。
“两位姑娘觉得我这字写得如何?”他把行山杖夹在腋下,挺直了身躯,语气傲然,满脸神气。
“这字写得很好。”新琅和春桃如实答道。
“两位姑娘,实不相瞒,在下曾考取过秀才的功名,更是写得一手好字,后面参军入伍,这手许久未拿笔倒是生疏了不少。”他的语气倒是坦然。
“可你看着岁数不大啊?”春桃有些诧异他的经历,但更多的是气愤,他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他的骨肉至亲怎么敢将他赶出家门,让他自取灭亡!
“我今年二十余一,十七岁时参军入伍,想来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他的语气很是淡然,丝毫没有半点锐气,心态平稳的接受了现状。
“元公子可真是大丈夫。”新琅从心底由衷地对他升起敬意,能上场杀敌的军士都非一般宵小之辈。
他若愿意的话,她倒是很愿意为他谋得一两闲职。
“大丈夫可不敢当。”他很是谦卑的态度,让新琅和春桃都对他青睐有加。
京城是个繁华地,富贵人家多,浮华之下的腌臜也多,相互耍心眼的人也不少,如今像元公子这般的实诚人可不多。
她们二人与他相处起来倒也轻松,闲聊间竟也翻过了两座山头,在下山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一座小庙屹立在半山腰处。
小庙近两年来修缮得越发恢弘壮丽,听说是某位阔绰乡人出钱修缮的,据说在这小庙求财运很有准头。
春桃早就想来小庙拜一拜,沾一沾财气。
小庙旁有一棵千年老树,枝叶繁茂,枝条上挂了许多红色的许愿绸布,守庙人正躺在竹椅上在古树下消磨光阴,远远的瞧见了他们三,很是热情摇着手中的蒲扇欢迎他们。
“小姐,他这是看见了摇钱树了。”尽管打过很多次交道了,春桃还是不喜欢守庙人见钱眼开的性子。
“是呀,他头顶的那棵树,可不就是摇钱树。”那挂着的许愿绸布可是要花钱买的,而且是根据绸布挂的是高枝还是低枝来定价。
“呔,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摇钱树了。”春桃浅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