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事

    意外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还不等张斐然向何悦洋宣泄怒火,北京家里来了电话,父亲离世了。

    张斐然呆立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匆匆订好机票赶往北京,只见到冰棺中双眼紧闭毫无生气的躯体。

    停灵、守灵、哭灵,吊唁的人来来去去,时辰到了,送入殡仪馆火化。张斐然和何父穿着麻衣,坐在等候室看着屏幕里张父的名字往上跳了一格又一格,直到由白变黄,火化的时间比想象中更短,好像没过多久,就进入冷却中。生命从此消亡于世。

    张斐然这才感到无力的悲怆,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丧事结束之后,家里骤然变得冷清起来。客厅单独摆了张桃木桌,供着张父生前的像,正中间燃着三只香,余烟袅袅,相片里的人看起来像隔了一层雾,看不真切。

    何父跟何悦洋两人送客去了,还没回来,张母走到呆坐在沙发上的张斐然身侧,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顺手整理她凌乱的头发。

    “斐然,人这辈子不可能从头到尾顺风顺水,为了给别人看把自己的日子活得拧巴,是最不可取的。”张母轻柔地说,她从丧失至亲的痛苦中抽离出来,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女儿,“你爸爸一直念着你,你太像你爸爸了,犟得出奇。我们年纪大了,看重的东西不多,只希望孩子能够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朝前看,往前走。恨也好,怨也罢,不要让过去发生的事情成为前进的包袱。”

    “妈……”张斐然抬头看向她。

    “斐然,不要委屈自己,不要活给别人看,这个别人,包括我跟你爸。你有多好,我和你爸再清楚不过了,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明。再说了,谁说人这辈子只能有一个活法。”张母拍拍张斐然的背,叹了一口气。

    “妈……”张斐然扑向张母,抱住她的腰哭出声来。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她的爸妈,早就看穿她的婚姻早就千疮百孔,早就知道何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多年前的告诫她从未听进心里,真摔了跟斗也不敢将伤口示众。在意姿态的从来只有她一个人,本末倒置,苦了自己,也苦了真正关爱自己的至亲。

    何悦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一向要强的张女士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她的母亲痛哭流涕,脆弱不已。

    从北京回G市的飞机上,张斐然全程没有跟何悦洋说话,其实早在中秋晚宴之后,她就没有跟何悦洋说过话了。

    张斐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孩子无法按自己规定的路线走,她早就察觉儿子性取向有异,只不过一直在自欺欺人。

    原本她一直跟家里人僵持,尤其是父亲,可父亲辞世,她连对峙都不知道找谁,硬气也不知道给谁看,所有的情绪没了宣泄的出口,自欺欺人的光鲜显得可笑又突兀,上半辈子都在跟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较劲。

    窗外的云起起伏伏,似动未动,天很蓝,阳光很好,云团镀上金边,张斐然释然了。她想放过自己,也放过儿子和过去。

    过了丧期,她辞了职。踏出工作多年的大厦的那一瞬间,下午四点多钟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柔和不刺眼。

    她拨通电话,静静等候那头接听。

    一次没接,就再打第二次。她从未如此心平气和且富有耐心。

    对面铃声响了好久,终于接通。张斐然闲聊了几句,对面一直在敷衍,她以前觉得无法忍耐,现在觉得自己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忍耐,她干脆不绕弯子了,平和地通知对方离婚,就像说今天阳光真好一样,对面居然愣了,好一会才回了句好。

    打完电话,张斐然驱车回家开始打包行李,一点一点清空自己在这个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里的痕迹,一箱一箱把东西寄到北京老家。接下来的日子,她打算好好陪着母亲。

    离婚手续一周内就办好了,何父给了很多财产,她都没要,转手赠予给了何悦洋。

    离开G市的那天,张斐然一身轻松,背着托特包,拖着一个20寸的行李箱前往机场。何父想送一程,被她拒绝了。

    临走前一晚,张斐然主动请何悦洋和章鸣吃了顿饭。

    她知道章鸣这号人,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孩子看着她还很局促,何悦洋也第一次表现出一股扭捏不自在的劲,张斐然抿了口果汁,嘴角上扬。

    她不再期待男人的认可,也不再要求儿子得到自己的认可。

    G市还有一处商铺没法带走,短期内也转不出去,位置很好,客流也不差,张斐然干脆把它赠予给了周颖。这是她欠那孩子的。

    她去信询问过周颖要不要她帮忙认购那几批美股,没想到周颖拒绝了,张斐然也识趣地没过问更多。

    张斐然彻底离开之后,应酬回来的何父这才发现,家里居然空了这么多。

    原来家里有那么多她的痕迹。

    十月悄然过去,G市早晨和傍晚的空气开始变得湿冷。

    周颖的办公室从集团大厦主楼搬到裙楼,从半独立办公室变成独立办公室。

    电梯关上门,周颖打开手机刷朋友圈,定位在西班牙的张斐然和张母的合照映入眼帘,在他们的背后,是广阔湛蓝的天空。

    何悦洋发了一张飞机外的云层,看起来像是在出差路上。

    再往下滑,陈思发了户外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配文“十周年快乐”,小孩子坐在中间,抱着金毛,笑得很开心。

    周颖一个个点了赞。

    到了办公室,刚开启电脑,陈思倚在办公室门边敲了敲。

    周颖抬头,“怎么了?陈总。”

    “你知道严律新最近有什么动向吗?”他环顾了下左右,走进办公室,带上门。

    自从上次从她家离开之后,周颖再也没有和严律新联系过,他似乎也很知趣地没再来找她。周颖摇摇头,“发生什么事了吗?”

    “奇了怪了,”陈思拉了张办公椅坐在,“最近Rt那边的华南总高朋调任,和我们对接的人变成了莉莉丝,我打听过,Rt内部没传出要调任严律新的口风,但这个严大半个月没出席过合作会议了,你跟他关系好,有没有什么消息?”

    周颖无奈撇嘴,皱眉苦笑一声,“你怎么就非得觉得我跟他关系好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我真不知道他消息,我们也好久没联络过了。”

    陈思沉默了几秒,“如果是莉莉丝接手严律新的角色,严律新高升或者调任都还好,就怕要来个空降,先前谈妥的事情又发生变动。”

    周颖也知道其中利害,犹豫了下,打开手机,翻出严律新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我打个电话给他看看。”

    一阵忙音之后,传来机械性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重新拨打,仍然如此。

    按掉挂断,周颖说,“对方没接通,可能开了免打扰。”

    “奇了怪了,总不能是出了什么人身事故吧。”陈思起身,“小颖你有空多联系他,我再去问问。”

    陈思离开办公室,顺手带上门。

    人身事故?周颖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但是,她凭什么要担心。

    晚上下班回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立在她家门口。

    是秦曼曼。

    周颖站在电梯口,沉默地看着她。

    “不请我进屋喝杯茶吗?”秦曼曼先开口了。

    “大晚上喝什么茶。”周颖走到门前,按下指纹。

    秦曼曼非常自觉地要跟进去,周颖转身,一只手扶在门框,拦住了她,“找我有什么事。”

    “我怀孕了,三个月了,不能站太久,进去说吧。”秦曼曼抚摸了下肚子,说。

    周颖这才注意到,她宽松的丝绸裙子下,微微隆起的腹部。

    “那你赶紧回家吧,我更不敢让你进屋了。”周颖纹丝不动。

    秦曼曼垂下头颅,看着腹部,轻笑一声,“它活不下来的,唐菖蒲不会让它出生。我还要靠它活着,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长话不能短说,让我进去吧。”

    周颖从未见过这么有礼貌的秦曼曼,就在犹豫的那一瞬间,秦曼曼拉下她扶在门边的手,钻进房间里,自己找了个舒服的沙发坐了下来。

    伥鬼。周颖气笑了,关上门,顺路去厨房拿了瓶瓶装水,放到秦曼曼面前的茶几上,“赶紧说完,赶紧离开我家。”

    “还有,我家客厅有监控,你注意你的行为。”周颖在对面的沙发坐下,补了一句。

    秦曼曼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口,“我的孩子不是唐菖蒲的。”

    周颖皱眉,她无法理解都摊上唐菖蒲这号人了,秦曼曼怎么还有胆量搞别人。

    “看吧你也是这种反应,”秦曼曼自嘲,“没有人会相信我被摆了一道,是唐菖蒲做局让我怀上别人的孩子。”她看向周颖疑惑而震惊的眼神,继续往下说,“我连孩子他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笑吧。这个孩子只是基石的股票而已,等到唐家在G市站稳脚跟,这个孩子就该流产了。基石也是。”

    “唐菖蒲已经开始联系美国的疗养院,大概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被送过去了。”秦曼曼下意识握住自己的手腕,“我爸已经在加拿大了,资产也转移差不多了,我已经被他放弃,基石也是。”

    “所以你想说什么。”周颖打断。

    “柳泽在美国还有两家公司,专门投资仿制药的,是他妈妈留下来的,但是大部分股票不在柳泽手里,唐家最近看上了,想要收购,我怀疑和当年基石……和你家的那件事情有关,我不是很清楚,我爸从来不跟我透露这些,总之当年那些事情,唐家也参与过,不然我家也不会和他们家关联起来,柳家落败也有唐家手笔,柳伯父是带着很多罪名在狱中自杀的,有一部分不见得是他本人犯下。”

    周颖只觉得烦躁,原本清晰的债主突然变得复杂而庞大,无力和愤怒反复涌起,那些大资本的来往和争斗的恶果为什么要她来承担呢,她算什么,又算得了什么,“我不想听这些,我不想牵扯到你们的纷争离去,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不要带上我了,我爸妈已经陪进去了,还不够吗。还有,既然你要求的事情和柳泽有关,那你去找他,找我干什么。”说完,她起身,准备送客。

    “我联系不上柳泽。”秦曼曼说,“你以为只有你恨柳泽吗?我恨他,他厌我。这才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周颖俯视着她,沉默不语。

    “基石的清算,是柳泽参与甚至主导的,清算期间股价大跌,和他不无关系。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他指使人往我鞋里倒玻璃渣,当时我们家需要秦家帮忙做空市场,就算查出来,我也只能忍去吞声。委屈的人从来不只有你一个。当年柳泽去美国上学之前,把自己所有的动产积蓄全都留给了你,你也接受了不是吗。”

    周颖感到意外,“我从来没有接受到任何钱财,尤其是他的。”

    “怎么可能,”秦曼曼说,“如果柳泽不是把自己的动产全都留给你,他也不至于在柳伯父出事之后连房租都交不起。说起来也要感谢你,否则我怎么有机会……”

    “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愧疚吗。”周颖冷冷地说。

    “是啊。”秦曼曼倒是直接承认了,“我不想让唐菖蒲对我做了这些,还这么畅通无阻地在唐家获得信任。”

    真是愚蠢。周颖看着她,眼神里不由自主带着些怜悯。她敢保证,今天秦曼曼来找她,一定在唐菖蒲的预料之内。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周颖说。

    “好消息。”

    “我持有了那两家公司的大部分股票。”

    秦曼曼惊喜,又问,“那坏消息呢?”

    “上个月,我抛售了,股价持续上扬,股份已经被稀释很多,以柳泽目前的能力无法购回,大概,唐家早在我抛出后就大量持有了,否则股价不会短期内陡峭上升。”

    秦曼曼呼吸渐重,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她按下接听键,拿着手机的手控制不住微微颤抖,“喂。”

    “该回家了,不要打扰到别人,开门,嗯?”对面语气温柔。

    秦曼曼咽了咽口水,起身走向门口,拧开门把手。

    一道松弛的身形不知何时立在对面。

    唐菖蒲伸手牵住秦曼曼,正要说话,看到了后面站着的周颖,他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是你啊……我们在英国有过一面之缘,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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