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另一边,风兮摇三人已逼至山头,眼前所见皆是怨煞之气,越往里黑气越浓。
这种程度比心囚里所见范围更大,威力更强,更远的中心已经稠黑到看不见东西了,像是无月无光的午夜。
好在这怨煞并无主动伤人的打算,一时之间几人还是应付得过来。
“等等,那里有人。”前面煞气滚涌着,的确像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江榭辞话音未落,又丢下一句:“我去看看。”
风兮摇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榭辞便隐在黑雾中了,等她追上去,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走散了,她当即确定,一面又觉得烦躁,榭辞兄不是那么草莽的人,这煞气必定也有问题。
“子容,我们当心,不要再走失了。”风兮摇侧头叮嘱道。
瞿尚点了点头,表情沉肃。
风兮摇提着剑走在前面,一步一步往前探着。
“呃。”风兮摇骤然顿住脚步,短促地痛呼了一声。
剑铮然一声随之落了地。
瞿尚迅速转头,却见一道煞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悄然凝成了一股,并且死死钳住了风兮摇的脖子,风兮摇双手扯着它,却挣脱无果。
遭了,这煞气暴动了。
眼见风兮摇的脸越发红涨,瞿尚再犹豫不得,飞快掏出一张清化符,一掌拍到了那拧成一股的黑气。
黑气发出一声极响的“滋”声,过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化成黑雾,融进这漫天的黑气里。
风兮摇刚松了口气,异动便又起,只见黑气汇成了更粗的几股,像游蛇似长刃一般地,铺天盖地直冲面门。
风兮摇迅速捡起了剑,与瞿尚脊背相抵,表情俱是紧张,抵御着这怨煞的进攻。
然而这边刚把凝实的怨煞之气劈断,那边又很快凝成了实体,再次朝人袭来。
一波未消一波又起,让人难以招架。
风兮摇和瞿尚手下动得飞快,面色愈来愈凝重,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竭力而亡。
远在另一边高地的某榭辞兄,则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们手忙脚乱,这是一个好机会,占尽了天时地利,是一个让风兮摇死得其所的好机会。
中指裹着的那层白绫,不知何时早已从指尖脱落,露出一直被藏起来的那截手指。
鲜少有人见过,江榭辞手指那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嵌进血肉里,有着难看恶心的凸起。
没人知道,就是这么根畸形的手指,偏偏和怨煞同跟同源,稍加利用,竟也能驱动怨煞。
是祸,却也可以是福。
就比如现在,即便风兮摇死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风留白的手笔,不会有人联想到他身上,包括林祈安。
江榭辞耸拉着眼皮,神色恹恹,风兮摇,很讨厌。
蠢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凡是下定决心信任一个人,那么从此以后就不会有任何怀疑,对于背判她的人,处理起来也是犹犹豫豫,拖泥带水。
是会因为别人一点善意就感激涕零、左右摇摆的人,江榭辞看不到她任何的优点,但偏就是这样的人,得了林祈安的青眼。
不过也是,林祈安是个重感情的人,见不得别人受苦楚遭迫害,这不怪她。
风兮摇死了就好,林祈安也不用替她操那么多心了。
江榭辞歪了歪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他轻轻勾了勾唇角,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等这障碍除掉了,他就会下山见她。
一片晶莹剔透的雪白忽然飘至眼前,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雪,在这片雪之后,紧跟着的是横跨整个天地的大雪,它们飞舞跳跃,在空中旋转着。
“铛铛铛——”细碎的铃铛声。
江榭辞眼神一凝,似有所感,回头。
茫茫黑雾里出现一个人影,他身形颀长,头上罩了把伞,缓缓踏步逼近,伞骨末端的铃铛轻轻动着。
九灵伞,风留白。
很快,那人已至眼前,俊雅的面庞在黑雾里更加出尘,一见人,他便莞尔一笑:“自京城一别,时日已过去许久了。”
“别来无恙啊,妖皇阁下。”笑容清雅和煦,像是哪家的名门正派。
江榭辞没应声,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
风留白伞面微斜,视线落下山下仍在苦战的二人,似是觉得有趣,唇角笑意加深,随后将目光再度移回。
瞥过他那根诡异的中指,略想了一会儿,眼中的兴味更甚:“原来活人咒还能驱动怨煞,某炼了那么多人,却是见所未见。”
“真是新奇,要早知道,这九灵伞不要也罢。”他面露惋惜,像是错失了什么宝物一样。
风留白的确是个异类,没人理他,他也能自得其乐。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风留白旋即释怀一笑,“这要使用活人咒且不被活人咒掌控,蚕食意识,千万概率取一也没有,阁下也真是好运。”
怎么不算呢,江榭辞自己都觉得意外。
能在活人咒下活着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只因其过程过于痛苦,如火焚一般,极少有人抗得住。
更遑论还因祸得福,从而反控。
“不过你们一路同行,某原以为会有些同门之谊呢,不过妖皇阁下应该作此想。”他声音温和,好脾气得很。
说罢,他摇了摇头:“就是不知道,你们当中的另一个姑娘会如何作想。”
唯有这句,才终于得了江榭辞的一抹冰冷的眼神。
见他微微眯了眯眼,风留白才复又扬起唇,像是明白了什么,语带玩味:“终于得了你一点回应,刚才一直在自说自话,实在令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妖皇阁下,”风留白语气悠然,带着蛊惑,“你有兴趣和某做个交易吗?”
江榭辞凝视着他,指尖微动,山下风兮摇二人打斗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风留白伸出手,接住一片飘雪,他指尖轻动将其碾化,随后抬眼,道:“或许,阁下可曾见过世界之外?”
雪更大了。
林祈安仰面靠在树上,雪轻落到睫毛上,她没管,直到落到脸颊上的雪融化,在脸上划出一道湿痕,她才慢慢睁开了眼。
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在明澈的光线下,几乎呈现出琉璃一般剔透的质感。
此刻,里面空茫一片,什么情绪也没有,睫毛上的那片雪落进她的眼睛,化开,像漾开的水波纹。
林祈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支起身,从地上爬起身,她趔趄了几下,有些站不稳当,但好歹没摔。
她的呼吸很浅,呵出来的气息在凌冽的空气里凝成了绒绒的雾气。
“我受不住怨煞之气,为了完成任务,这种便利,你们应该还是提供得了吧。”林祈安抹了抹脸上的水迹,语气平淡无波。
[系统将竭诚为您提供应有的便利。]
林祈安扯了扯唇,但笑不语。
为了杀猪烧了热水,怎么不算一种便利呢?
林祈安拍了拍裙摆上的雪,举步往山上去,“走吧,我倒想看看会发生什么,好不容易下了这盘棋,没有棋子可怎么办,不是吗?”
飞雪如絮,漫天席卷,人裹挟其中就像一盏孤灯,万物苍寥,人却渺小的可怕,林祈安在无垠的白里,逐渐缩成一个青色的小点,像是误闯进冬的一点芽。
风兮摇与瞿尚互抵着背,气息已然急促起来,这黑雾无边无际,甚至愈发多起来,他们此番只像是螳臂挡车。
“兮摇,我们先退吧!”瞿尚展扇划开拍过来的黑雾,然而不消片刻那黑雾再次凝聚起来。
风兮摇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再次下定决心,打算先行撤退。
别人还没寻到,人就先折在此地了。
“我们出去布阵!”风兮摇当即决定,这黑雾过于强势,单靠灵力不能将其清净。
他们只能先布阵,以防这黑雾继续漫延。
“他们好像要走了,你不管管?”风留白话说着,话锋一转,忽然插了句。
江榭辞握着拳,捏得极紧,他唇角紧得很直,内心翻涌着。
因为风留白刚和他说的话,让人无法想象。
囚徒、天神、自由……
从没听过,甚至想都没想过的见闻。
如若他所言属实,当世人知晓后,毋庸置疑,整个修真界都会为之巨变。
“啊,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帮帮你吧,如何?”风留白敛回视线,淡淡一笑。
风留白语调平和地询问人的意见,手上的动作却是在询问之前。
他往前举着九灵伞,灵力运转,伞便极速转动了起来,抖落掉伞面上的雪,缀在伞面的铃铛剧烈抖动着,发出激烈的响声。
风兮摇腕上轻转,一道煞气便消散殆尽,他们往后退着,身形微不可察地顿了下,风兮摇侧耳听了听。
“铃声?”瞿尚动作一顿,骤然惊觉,“不!是九灵伞,那人是——风留白!”
二人脸色俱是一变,随即脚下步子加快,往后退着。
不料还没退几步,一堵厚重的黑墙轰然拔地而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视线急扫,所有的出路竟然在一瞬间被封绝,再无路可退。
风留白的声音借着灵力传过来,清晰地响在耳侧,“既然来了,那就玩尽兴些嘛。”
话中满是盎然的笑意。
他的声音一出,风兮摇面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她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风、留、白!”她一字一顿,像是把压抑在心口里的郁给挤了出来。
“咦?你认识某?”风留白并不疑惑有人知道自己,他疑惑的是对方为什么情绪如此激动,活像自己杀了他全家一样。
“我的爹名叫风凌修,你可还记得你杀了我全家满门六口人?”风兮摇嘴唇颤得厉害,双目赤红。
“那是谁?”平淡的,好奇的语气,他真的在疑惑。
这一句话犹如血淋淋戾剑,一瞬间把她所有的理智搅碎,只剩疯狂:“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好啊,你来,”风留白笑着,眼底是纯粹的笑意,“不过多半不能如你的意了。”
原来自己真的杀了她的全家,还真是有缘。
“你真的不记得?”江榭辞对他们的事丝毫不关心,只是忽然联想起了一件事。
风留白却觉疑惑:“我为什么会记得?”
“我杀得人太多了,若每个人都记得,岂不是很费神?”
江榭辞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如果他的打算里有密匙的话,那他就绝对没有可能会不知道风兮摇这个人,也更不会不知道自己为了要密匙杀了别人一家。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他竟然不在意密匙。
一种不妙感悄然升起,江榭辞继续了他们未完的话题:“你所说的,那个获得真正自由的方法是什么?”
风留白转过身,面上的笑意敛去,他轻声吐出了四个字:“异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