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的血液骤然凉了下来,江榭辞的声音轻得像一缕丝:“谁?”
风留白眯眼笑笑,却不答。
半晌,他扬了扬伞,抵在肩头,道:“某不愿作答,毕竟妖皇阁下一句准话都没说。”
“某告诉你的那些秘闻,其价值已然足够,某选择倾言相告,只是不愿多生事端,这件事某筹备已久,势在必得……”
“唰——”劲急的破风声,蓦然撕裂了漫天雪幕,拨乱了飘雪。
风留白足尖一转,侧身躲过逼身砍来的刀。
他挪步退开,抬眼,里面的笑意已淡去大半:“虽然某惯常偷袭,却实在讨厌别人这么做。”
“你是花里胡哨话说惯了,连脑子也绣了花?”江榭辞抬手,利落收刀,语气淬了冷:“谁管你讨厌喜欢。”
他竟敢把主意打到林祈安身上。一瞬间,所有东西都明朗了,“天赐之机”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林祈安。
“妖皇阁下真有个性,”风留白仍是笑着,表情却又无不给人以阴寒怪异,“不过某想问一句,你为何突然如此?”
江榭辞不应,只是地刀再上,刀锋裹挟着极强的戾气,横掠时直逼对方的脖子。
风留白偏身躲过,颈侧的一缕发丝却被利刀斩断,轻飘飘落下,在一片薄雪里尤为刺眼。
风留白眉骨微动,眼神陡然阴颓,可面上却旋即又是一记笑:“某大概知道了,你知晓那位异世之人是谁,是也不是,不过,某瞧你这个反应,当是不乐意某动她。”
风留白手腕轻转,变出一把通体青色的长剑,“某以为,凡位极高位之人不当把情义看得那般重要,看来你又是一个特例。”
他一手执剑,一手握伞,就这般和他打斗起来,一时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因拼打卷出来的乱流簌簌响着,周遭的雪花也尽数蒸腾化成了水。
“你当知道,情爱是最没用的东西。”风留白挽了个剑花,斜砍一剑,和江榭辞的刀身直直对上,发出锵然巨响。
两人目光相对,互不想让,如果只比力气,风留白自在江榭辞之下。
但论修为,江榭辞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他的,对方早生他数百年,即便是每日偷闲耍懒,仅凭数量堆起来,也比江榭辞年龄的几倍还多,更何况,风留白未暴露的那些年,还是正道口中的天骄。
只此一击,红刀脱手落地,江榭辞被震得倒飞出去。
“可惜,你太年轻,多长几年,或许还能与某有一战之力。”
风留白垂眸,抖抖剑身,血便顺着修长的剑身落下。
他莞尔一笑:“某以为你心够狠,很有几分某年轻时的魄力,还对你有几分欣赏,谁知,你也是个是视情义大于天的蠢物。”
风留白忽顿住,唇边笑意愈深:“你真的很好运,某不亲手杀你。”
“那位客人来了,某应当去招待招待。”他收回剑,唇角勾起,眼神却狂热。
江榭辞弓身按住腹部,血顺着指缝细流般蜿蜒而下,滴落在雪地里,变成点点血梅,他露出的一双深黑的眼睛,里面浓黑激荡。
“你不能动她。”
风留白闻言动作顿了顿,竟笑出了声:“不能动她?可是她这次无论如何是一定要死的。”
江榭辞侧倒在地上,指腹抠在地上奋力够到了刀柄,他紧握住,将刀尖深深扎入泥土,撑着刀,一顿一顿地从地上爬起来。
五指紧扣刀柄,血液在上面泅出斑驳的痕迹,他飞身上前,黑袍飞舞,长长的红围巾在雪白中几乎刺眼,凌空又是一刀。
风留白此刻早就失了和他交手的兴趣,脚下步子生风,移至他身后,手掌灌入灵力,并掌便想将他拍飞。
谁料江榭辞身如游龙,半空中疾速侧身,一脚正中他的肩头——风留白被踹得后退两步,然那一掌却还是没有逃过,一击落在他的小腿上,紧接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刺破风雪。
江榭辞面色未改,反手放出了几只赤红的蝶。
风留白很快倾身向前,攥住他腾在空中的脚腕,一臂发力,将他甩了出去。
江榭辞这一下飞得极远,重重砸在了一块嶙峋的巨石上,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他背部冲在崎岖不平的石头上,随后滚落在地上。
他身体痉挛了几下,佝偻着吐了口血。
露出的一截颈部青筋尽显,宛若蜿蜒的树根,喉结也因疼痛不安地上下颤动着,江榭辞脸色煞白,脸上落的雪与血色交融,早已分辨不出。
他抬手,擦过唇角,血迹随着上扬的手背晕开在脸侧。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人,眸子死死锁定对方着他,像是正在盯着猎物,蛰伏的兽类。
风留白冷“呵”一声,随后掌心缓缓收紧,捏死了在手心里扑腾的赤蝶,而他的手背则是被赤蝶灼烧掉了一层皮。
“你还真是,让我印象深刻。”他拖长语调,声音低沉。
风留白松开手,那抹朱红的蝶便被风雪卷走,残断的翅膀飞远,不知去处。
风留白勾起唇,话锋陡然一转,“我倒有些好奇,能操控怨煞的你与我比起来,谁能胜?”
“不如比一比?”
九灵伞在手里转动着,伞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着,大肆搜刮着,将周围的怨煞吸纳进了铃铛中。
“嗡——”铃铛颤动变得滞涩,往下垂拉着,发出很低的一声闷响。
下一秒,那些被吸入铃铛的怨煞蜂拥而出,凝黑的一条,宛若渊池中的黑蛟。
它们高高腾跃在空中,如同拉伸一般僵硬地扭动了一下,随即便朝着江榭辞蛇似的急冲而来,快似闪电。
“轰”地一声巨响,江榭辞挥刀挡住了攻势,他捏着刀柄,手背的筋骨暴起,第三指的符文歪曲变形,很是骇人。
江榭辞撑起身子,额头破了,伤口正淌着血,顺着眉骨一路滚落,在睫毛上晃了一下,最后滚落,砸出一朵血红的花。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着声像破掉的风箱般嘶哑,口角也溢出血来。
所在的地方被血晕红一片,在雪里拖出长痕,白,白得极致,红,红的瘆人。
风留白整袖,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些煞气可不会听你驱使,不知你又能撑过几息。”
他举着伞,立在薄薄的雪地中,缓缓笑了一记,拂袖而去。
身后,江榭辞则被疯狂涌过来的黑雾淹没。
另一边,林祈安拄着一截随便捡来的木棍,艰难地往山上走,雪和湿软的泥混在一起,湿滑泥泞,并不好走。
系统按它说的,提供了所谓的便利,所以周遭的黑雾并没侵蚀到她。
行至一处,她目光一顿,停住脚步——前方的黑雾竟凝成一堵坚实的墙,阻断了去路。
正在犹豫怎么过去,那堵黑墙便仿佛提前感应一般,猝然收缩了几下,随即一处空洞悄然裂出在面前。
林祈安愣住,她微微动了动唇角,看不出是笑是讽。
她随手扔开手里的木棍,暴露在空气中的指节早被冻得通红。林祈安一脚踏进空洞,内心一片宁静——看来,这是等候多时了。
没走多远,激烈的打斗声便传入耳中,
林祈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这种时候,除了风兮摇他们几个,她根本想不出还能有谁。
风兮摇此刻呼吸已然不稳,她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指尖,重新把剑捏紧,她抬袖,随手抹去快要滴落到下巴的汗。
两人形容狼狈,皆是一脸凝重,如临大敌的紧张戒备,那黑雾缓慢散开,不消片刻,又再次凝聚起来。
这是场无休无止的战斗,只要不彻底把这怨煞清除掉,它们就只会不停地重生重聚。
人有时候不得不认命,那就是面临远远强大于自己的敌人,纵使你心中再如何愤怒,再如何不屈,你也还是赢不过。
这才是现实,你没有强大的光环,也没有非凡的神力。
奇迹是有的,但也只是奇迹,它并不时常出现。
林祈安沉默着,她靠上前去,风兮摇听到动静,紧握着剑迅速回过头,眼中尽是杀意。
看清来人,她表情有片刻的空白,随即又是蹙眉,表情难看:“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祈安看着上空腾涌的黑雾,沉默没说话。
风兮摇抓住她的手腕,往回拉,把她塞到她跟瞿尚的中间:“你真是……”
瞿尚在一旁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被风兮摇打的创口还没消,被汗水一浸,就刺麻麻地疼。
他正要说话,嘴角又是一阵抽痛,他顿了顿,略略收敛了下才笑着道:“这下可好,坟头又添一名新人。”
风兮摇看了眼林祈安,扭头,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艰涩地说:“对不起,我这次保不了你周全了——你不该来的。”
或许是真至绝境了,瞿尚反而卸下了心头的芥蒂,近来那副满脸萧索的苦瓜脸不再,倒多了以前嘻嘻哈哈的样子。
他忽然扬声大喊:“反正要死了,我就直接说了!”
“兮摇,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他的声音微颤着,“这是我一直欠你的话,我早该说的。”
“求你了,原谅我吧!不然我变成鬼了也要从地里爬出来扇自己嘴巴子!”他闭上眼,全然没了顾忌。
林祈安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声震得闭上了口。
空气诡异地寂静了片刻,风兮摇才抿抿唇,小声道:“倒也不必如此。”
“要是你能活下来怎么办?”林祈安冷不丁开口,“真不会为自己这席没脸没皮的话,羞愤欲死吗?”
黑气越凝越实,黑得实在黑得透亮,黑压压地罩在头顶,风雨欲来。
而他们,就在这种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说的竟是些少年心气的话。
不是天下,也不是大义,反而纠结的却是些很小的事。
然而即便是这样,林祈安却是真心实意地弯着眼睛,笑了。
瞿尚拨开扇子,扬唇笑了笑,那一笑鲜活明净,不再是规矩得体,不出差错,“那就等真活了再去想喽。”
黑雾化成一条巨大的黑龙,没有瞳仁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人,一张嘴开得巨大,连幻化出的牙齿都极为锋利。
盘踞在头顶,迅如疾风地扑了下来。
几人略又放松的表情骤然消失,化出灵力严阵以待。
林祈安表情冰冷,她敲了敲脑海里的系统,平声道:“好了,我要死了,在即将去做任务的前一刻。
“所以,你必须得救。”
这话刚出,那条黑龙便疾驰到眼前,通身黑雾缭绕,张开大口,咬了下来。
[指令下达,滴——审核通过。]
风兮摇将剑横执,随时准备反击,变故却发生在瞬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