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引

    荭岙村隐匿于深山之中,通往村子的山路崎岖狭窄,大巴车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盘山公路的尽头戛然而止,无法继续前行。

    窗外,暮色正从群山的褶皱里渗出,给山路增添一层朦胧感。黎束雪把脸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远处层叠的树林间隐约露出几角青灰色的屋檐。她想早点准备论文,实地调研的资料是关键,她便参与了这次活动。

    “各位拿好行李准备下车吧,”苏辰撑着座椅站起来,眼镜片反射着最后一缕霞光,“前面路太窄车行不通,我们得步行进村,必须赶在天黑前到达。”

    黎束雪弯腰去够后座背包时,一只手先一步拎起。

    “你那包看着都能当哑铃用了。我来拿吧,你拿这个,比较轻。”林筠琛把他的轻便挎包递给她。

    “其实不用……”黎束雪话音未落,林筠琛已经把她的包背起来往前走。

    其实黎束雪的背包不算太重,只是比较大,出于专业病,她把图纸和画具也一起带来了,想借此机会顺便找灵感,收集创作素材。

    “话说你什么时候加入民俗社的?”黎束雪跟上他问道。

    “看你当时领了一份报名表,我随后也去领了。不过面试时我来的时间有点晚,估计你那时已经面试完走了。”林筠琛回她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而且我在迎新会上也没见到你。”黎束雪看到他上车时很惊讶,可身边坐着和自己相谈甚欢的唐沐心,她就没来得及问。”

    “我那天有事没来,我以为你早知道我也入社了,而且群里不是有我吗,你肯定又没注意。”林筠琛轻敲黎束雪额头。

    参与活动的人不多,几人陆续下车,向大山深入。脚步声惊起林中山雀,山道像条褪色的绸带,渐渐隐没在林子里。

    他们走到一处溪流边,唐沐心突然指着对岸:“你们看,那好像是村口的指路碑。”

    他们循着河流走到指路碑前,指路碑上方被植物覆盖,下端半掩在泥土里,碑文模糊难辨。

    唐沐心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风化严重的刻痕仔细辨认,“这方向好像不对。”

    “碑文是倒着刻的,有些村子会故意倒置路标,防止外人误入村子。”林筠琛解释道。

    “不错,懂的挺多。”

    “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按照社里做好的路线攻略,所有人继续朝正确的方向前进。走过一段路程,他们隐约看见不远处的村口,一旁还站有人。

    走在最前面的苏辰停下脚步,“有人来接我们了。”

    只见村口站着一位六旬老者,身后随着几位村民。老者自我介绍:“我是荭岙村的村长,姓柳,你们可以称呼我柳村长。”

    他笑容和蔼:“欢迎城里的大学生来研究我们的传统,山路崎岖,各位一路跋涉辛苦了,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只是村舍有些破旧,若有招待不周,深表歉意。”

    “没有的事,村庄年岁久远,保留的传统纯粹,多谢柳村长招待。”苏辰回笑道。

    一行人在村民的带领下拖着行李向村舍走去。

    无人注意到身后的柳村长突然目光紧盯他们的背影,眼神变得空洞,月光透过云层,映照出他脖颈处的暗斑。

    村庄内的小路两旁,依稀可见花丛的轮廓,枝叶葱绿,只是如今已过了花盛开的季节,老枝花败,曾经饱满的花球如今颜色褪去,只剩下干枯的花,零散覆在泥上。

    “我们村以婚庆文化闻名。”带路的年轻村民自豪地介绍,“特别是红花球,我们村还保留着最传统的制作工艺。”

    一路走着,众人的注意力被一棵巨大的老桑树吸引,树上挂满了红色布条,远看喜庆。透过月光近看,那些布条褪色程度不一,最底下的已经变成暗红色,像是某种干涸的液体,让人略微不适。

    “那是我们的许愿树。”村民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讲解道,“村里姑娘出嫁前都会来系上一条红布,祈求婚姻幸福。”

    黎束雪观察那些红布,底层的几条上似乎有字迹,她小心地掀起一条,借着月色看上面的字,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到落款处底端的“雪”。

    *

    黎束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梦境,与之前不同的是周围一片白,唯人物有色彩,她被固定在一定的距离上以未知视角旁观眼前的场景。

    轿帘掀开,她看到自己刚下花轿便有人握住了她,那人一头长发,一张墨色面具覆盖半张脸,面具如残缺的翅膀,造型独特,细节刻画到位,左侧细纹如流动水波,孔洞贴合眼型,露出一只眼睛,右侧设计更为复杂,银色纹路繁复。

    面具仅遮盖鼻梁以上,露出嘴唇与下颌线,神秘又尽显妖魅。只见他薄唇轻启说了些话,黎束雪发现她对这位新郎竟有种陌生的熟悉感,她试图透过面具纹路的缝隙捕捉一瞬的熟悉。每当她努力辨认,面具上的纹路便产生重影,重新拼凑成陌生模样。

    红绸牵引而行,黎束雪之前以为是牵巾之俗,绾双同心结,牵的是红绸花绳,她方才看清牵的竟是荭岙村特色红花球。

    突然一道泛着紫芒的剑影闪过,红绸断裂,新郎原地消散,只见断开的红绸自动复原迅速缠上另一人手腕。黎束雪正要看清来者面容,她又听到有人在唤她。

    “束雪……”

    黎束雪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和她同床的女生轻晃她的衣袖。村舍房间有限,村民将多余的木板床搬来,两床并排放置一个房间。黎束雪和社团的一名女生睡一张,这女生同样也选修民俗文化课,为方便完成作业参与社团活动。

    “睡前喝的水有些多,憋得睡不着,我害怕,能陪我去厕所吗?”女生小心翼翼问道。

    黎束雪点点头,就要起身下床。

    “咯吱——”

    床板老旧,一动身就发出响声,在安静的房内显得尤为刺耳,邻床的唐沐心微睁开眼,翻了个身又熟睡过去。

    黎束雪二人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月亮似乎又被云遮住,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树梢被风吹动发出的簌簌声。

    她们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照明,旱厕在村舍的左后方处,离得较远,位置相对隐蔽,主要防止厕所的不洁之气流入室内。为进一步遮挡视线,前方还种植有一两棵树。

    村庄的旱厕外是由木板搭建的大棚,上方覆盖茅草,木板很久没有换新,附有一层灰,角落里隐约可见蛛网。

    黎束雪站在树旁等待,里面传来水声,女生拿着手机亮光走了出来,问:“你刚刚哼的什么歌啊,听着有些诡异。”

    “啊?可我没有出过声啊,你是不是听错了。”黎束雪疑惑。

    “怎么可能,我明明听到有人哼歌,好像哼的是‘红绸连,姻缘结。红绸牵……’”

    话未说完,女生惊恐地望向远处的侧前方。黎束雪也跟着望去,远处有一棵逾丈高的树,枝叶间绽放出绯色的花,树下站着一名身穿红衣,头披红头巾的女子。

    离得有些远,黎束雪有些看不清,女子背对她们,微仰头,伸出双手,双手间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被宽大的衣襟遮挡。她的指尖似乎触碰到花瓣,花瓣落至她肩上,像是流下的一滴红泪。

    女生双手捂住嘴,全身颤抖,黎束雪神情凝重,停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顷刻间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一道空灵的女声,萦绕在黎束雪耳边,“故地暂时把我唤醒……让你看到的梦中之景……请一定要阻止他……”

    突然一簇光从身后照来,“你们站在这干什么?”

    低回婉转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声音,黎束雪蓦然回头,只见林筠琛拿着手电筒照向她们。

    “那,那,那里有……”女孩颤颤巍巍指向身后。

    林筠琛手中的光照朝女生指的方向照去,“什么都没有啊。”

    “怎么可能,你没看到吗?”黎束雪循着光看去,突然一愣。

    只见光照到的远处哪里还有什么树和女人,只有一片灌木丛。

    “可我们刚刚明明还看到那里有一棵开满红花的树,树下还站着一个红衣女人,难道我们出现幻觉了?”女生突然松了口气。

    “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黎束雪问道。

    “我听到旁边的房间传来开门声,猜到有女生出门,后面不放心才来过来看看,就看到你们一直站在这里不动。”林筠琛对她们解释,“不管怎么样,先赶紧回去吧。”

    女生猛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跑回房间,黎束雪和林筠琛也赶忙跟上。

    躺回床上后,黎束雪闭上眼睛回想梦中之景以及刚才所闻,身旁的女生不知心太大还是太疲倦,不久便熟睡了,黎束雪有些失眠,很久之后才睡着。

    第二天中午,柳村长家做了一桌饭菜,盛情款待他们,在饭桌上他热情地介绍红花球的传统。

    “我们村有个风俗,新娘出嫁前要亲手制作红花球。出嫁时,新娘与新郎各执一端花球红绸步入喜堂。”

    柳村长啜饮着酒,神情微醺,“牵红绸,象征姻缘永恒。”

    黎束雪突然又开始想起梦中的红绸引,这时坐在身旁的女生对她小声道:“昨晚可吓到我了,幸好有你陪伴,谢谢你啊束雪,你人真好。”

    “不客气,我也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去。”黎束雪微笑回道。

    “柳村长,我们听说村里有个制作红花球的高手,能安排我们拜访吗?”苏辰问。

    柳村长笑道:“你们说的是赵婆吧?没问题,我等会就去找她说。”

    赵婆住在他们所在村舍的另一侧角落旁。推开门,一股草药味扑面而来,屋内有些昏暗,只有一盏油灯照明。

    “进来吧,孩子们。”喑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得到答应,他们走进屋内,黎束雪看到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妇人坐在摇椅上。

    苏辰说明了来意,赵婆露出怀念的笑容:“红花球好啊,我可以做给你们看。”

    说着,她缓慢起身,从柜子里取出红色绸布、针线、剪刀等。

    苏辰拿出相机,调试好设备后开始录制过程。其他人则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站在一旁记录。

    “荭岙村山间有一片桑树林,专门饲养桑蚕,这绸缎是我们村的盛产,以我们特产的桑蚕丝为原料,经过复杂的织造工艺而成。”赵婆用剪刀裁剪好红绸缎,开始慢慢叠扎,绸缎逐渐呈现出花的形态。

    “村里还曾有一片花海,是村民们的心灵寄托。每逢花期,绵延的无尽夏开放,沉甸甸的花球坠在枝头,村民穿行其间,孩子追蝴蝶。只不过花已开尽,夏不再归。”赵婆轻叹息,语气遗憾。

    “夏天还会来临。”苏辰说。

    赵婆不语,继续手中的工作。花球由多朵小花组成,花卉丛生的状态最难调整,在赵婆精巧的手艺下,最终形成饱满圆润的花球。

    “这针织技艺也是荭岙村独有。”赵婆拿出银针和金线,一针一线地在花瓣处绣出纹路。

    金线勾勒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赵婆放下手中的针线,金色脉络衬得朵朵花栩栩如生,下一秒仿佛花瓣就要坠落,绸缎从花的底部延伸到地面上叠摞。

    黎束雪抚上光泽亮丽的绸缎,柔软细腻,针线缜密,她感受到独特的丝滑感,宛如女人柔顺光滑的青丝。

    这确实在她梦中出现过,可她之前从未有过接触,怎么会如此?

    “荭岙村已经很久没有村外人来造访,这红花球就给你们留作纪念吧。”言罢,赵婆重新坐回摇椅上,闭上了眼睛。

    苏辰轻轻掩门,不再打扰赵婆休憩,带领一行人返回村舍。

    已然夜深,路途中,苏辰将红花球递到唐沐心手中:“刚好可以作为这次活动结束的留念,你先收着,到时放在社团活动室的收藏柜展示。”

    回到村舍后,苏辰嘱咐:“各位今日也辛苦了,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下午可以启程返校。”

    月亮高悬,冷清白光自残缺的窗棂倾泻在木桌上静置的花球上,绸缎仿佛有了生命,如红色琼浆缓缓流淌,悄无声息舒展至床沿,攀沿床柱而上,圈住床上熟睡中黎束雪白皙的手腕,倏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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