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引

    “一拜天地——”

    黎束雪在司仪嘶哑的唱喝声中,缓缓转身,双手交叠,深鞠一躬。随着鞠躬的动作,一阵寒气随风侵入,夹杂稀碎呢喃声,似乎来自堂内,又似乎从远处而来。

    “二拜高堂——”

    黎束雪转回身面向未知高堂,堂内光线变得黯然,阴影悄然蔓延。她再次双手交叠,深鞠一躬,她的动作变得愈加迟缓。

    “夫妻对拜——”

    黎束雪和新郎转身面向彼此,堂内的气氛达到高潮,烛光又变得异常明艳。

    黎束雪静站在原地不动,对方先开始了拜,上方传来一股无形压力,黎束雪无法抵抗,她感觉脊柱被压,腰部不断下沉,直到头低于新郎。

    这不公平!都夫妻对拜了,凭什么女方先拜还要被压低一等。尽管此刻内心充满恐惧,快要喘不过气来,黎束雪心中还是不由地想。

    这时一双手握住了她的双手,不再是带有寒意的手。这双手握起来温暖沉稳,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表面覆有一层薄茧,将她稳稳托起身。

    在黎束雪再次被强行压下时,对方似乎在精准控制频率,和黎束雪保持一致,双方同步鞠躬行对拜礼,然后缓缓直起身,黎束雪终于得以喘息。

    喘息之间,黎束雪想起一句话:三拜头碰头,相爱到白头。

    目中一片红,盖头边缘的流苏下垂,他们对拜是有距离有相隔的,并非真要结为夫妻。

    “礼成——”

    喜婆沙哑绵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送入洞房!”

    瞬间,堂内无数木腿刮擦地面的刺耳挪动声,与一阵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鼓掌声交织,此起彼伏。

    新郎温热的掌心轻轻包裹住黎束雪的手,牵引她走到房门前。朱色房门在身后合拢,将满堂“喧嚣”尽数隔绝,房内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半瓢葫芦递到黎束雪下方,酒香氤氲。黎束雪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新郎的指节,只见一分为二的半个葫芦中间连着一根红线。

    合卺酒入喉清冽,她饮至半酣,余光瞥见对方仰首时露出的脖颈。白皙的肌肤下喉结轻滚,下颌线轮廓清晰,薄唇沾了酒液,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润泽。

    接着,新郎接过她手中的葫芦,换至没有她唇印的一边饮剩下一半。黎束雪感觉脸有些微热,不知不觉中也饮完了对方剩下的一半。

    饮罢,新郎拿起红木上的金剪,拾起黎束雪一缕发丝。

    金剪一声轻响,黎束雪忽然发觉她的发丝中早已无了不属于她的部分。新郎用红线将两段乌发缠绕在一起,存入锦囊中。

    黎束雪顿觉周身一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悄然碎裂,身上的所有束缚解除。她下意识地就要掀开头盖,想要一睹新郎的面容。

    指尖刚触到流苏,整个人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个怀抱让她有似曾相识之感。

    “回去吧。”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酒香的气息拂过她耳垂,激起她一阵细微战栗。

    黎束雪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她不知不觉中陷入沉睡。

    “束雪……”

    谁在呼唤我?

    “黎束雪,再不起来就要迟到啦!”

    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黎束雪感到有人在摇晃自己。

    有些卷翘的长睫毛微动,黎束雪勉强半睁双眼,刺眼的灯光让她有些不适,下意识地又闭上,随后尝试再慢慢睁开,她不经意开口道:

    “好歹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吧。”

    刚睡醒的眼睛视线朦胧,黎束雪无力地抬起手来揉了揉,她感觉身体很沉重,异常疲惫。

    摇晃她的人刚想问她为何无视起床铃声,听到这句话顿时话锋一转,好奇问道:“你说的是谁啊?一定是做了美梦吧。”

    “我好像听到了有人有情况。”另一个刚洗漱好的人经过。

    “什么八卦,也让我听听!”

    不一会整个宿舍的人都聚集到了黎束雪的下桌旁。

    “不是美梦,是噩梦。”黎束雪打了个哈欠,眼下有乌青,确实不太像做了美梦。

    “还以为你梦到和林筠琛修成正果了。”站在床梯上的许筱悠变得兴致索然。

    “怎么可能,你和他什么关系,我和他就什么关系。”黎束雪习以为常地摆摆手,关上再次响起的手机闹铃。

    “看你精神不佳,是梦到了什么?”

    “下课后再跟你们细说,当务之急我们得赶紧去教室,要签到。”

    上午因为只有一节公共课,课后黎束雪和室友们结伴直接回宿舍。

    “你这个梦怪渗人的,没想到我还成为了你噩梦中的一员。”许筱悠听完后感叹。

    “说起来,今天晚上会有学长学姐来做社团宣讲,有民俗社,感兴趣可以加入。”对铺的夏汐说道。

    “还是算了吧,我被束雪的梦吓到了,我也不是很了解民俗相关。”夏汐旁铺的舒菁紧紧搂住她的大玩偶。

    黎束雪是步入大学不久的新生,距离军训结束已经有半个月,期间也培养了和除许筱悠外其他室友的感情,混熟后无了最初的矜持,她也逐渐适应大学生活。

    大一第一学期的课还不算太多,黎束雪选了一门民俗文化的选修课。刚开始选课,黎束雪全凭兴趣选,不知选课疾苦,没有咨询前辈们关于那些年他们淋过的“雨”,踩过的“雷”。

    她现在有点后悔,明明只是一门选修课,老师却异常严格且挂科无情,对于平时分和期末要求十分高。

    因此每次去上课,教室空落落的,学生零零散散,人数不足桌椅数量的一半,但还是达到了开课要求。不知坐在教室里的同学们是否也跟黎束雪一样全凭兴趣来。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老师挺帅的。

    实地调研算作平时成绩的一部分,也为要求严格规范的期末论文做好铺垫。民俗文化课老师在第一节课还特意宣传过民俗社,会组织相关的民俗实地调研活动,社团指导老师挂的也是他的名。

    世间没有后悔药,既选之,则安之。绩点对于黎束雪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她打算报名加入民俗社团。

    整个宿舍向她投来“我们都懂”的怜悯目光。

    *

    “小雪,你今晚去听社团宣讲吗”林筠琛端着餐盘坐在黎束雪面前。

    “嗯。”

    “我多打了一份你爱吃的,多吃点。”林筠琛将餐盘轻推到黎束雪面前。

    “谢谢你!”黎束雪迫不及待夹起塞进嘴里,埋头送上几口饭,塞得两颊鼓鼓的,嘴角不经意间挂上一粒白米饭。

    林筠琛低笑,修长的手指擦过她嘴角,拈走那粒米饭。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林筠琛曾是黎束雪和许筱悠儿时的亲密玩伴,住在黎束雪家隔壁的男孩,三人共度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只不过在初中毕业季,林筠琛随家人搬走了,但一直未断联系。

    他们考入同一所高中,又走进了同一所大学。多年过去,他仍是那个温润的少年,只是不再稚嫩,五官变得棱角分明,眉间多了几分沉稳,看向黎束雪时,笑意依旧。

    “哎哟,我的眼睛要被闪瞎了。”许筱悠一只手端着刚打好饭的餐盘,一只手捂住眼睛。

    舒菁捂嘴偷笑。

    “我们坐另一边吧,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夏汐悄悄说道,带着她们坐到食堂另一边的位置。

    “我说呢,怎么不见你们,为什么不跟我们坐一起?”黎束雪吃完后站到她们仨面前。

    “这里凉快。”三人纷纷收拾好餐盘一致说道。

    “那我先走了,晚上见。”林筠琛跟她们道别。

    四人向他挥了挥手。

    晚上的社团宣讲绘声绘色,每个社团各具特色,前辈们热情洋溢地号召同学们踊跃报名。黎束雪没有什么纠结,只拿了学生会设计部和民俗社团的申请表。

    第二天课上,民俗文化课老师方玄思提着一把木剑走进教室。

    “同学们请看,我手上的这把剑为天然桃木纯手工雕刻制作。在民俗中,桃者为五木之精,亦称仙木,具有镇宅、驱邪、纳福等功效。”

    “有同学知道民俗中桃木为什么被认为能辟邪?回答正确平时成绩加分,请同学们积极踊跃参与课堂活动。”方玄思面带微笑。

    说完,方玄思看到有人举起了手,“这位……”

    “黎束雪。”

    “好的,黎同学请回答。”

    “我记得据《山海经》记载,夸父追日手执桃木制成的手杖,跨越山川河流,筋疲力尽仍不罢休,最后口渴而亡,其手杖化成桃林。后来经太阳暴晒,桃木也有了极阳属性,邪祟皆是阴间之物,最忌阳火,因此不敢靠近用桃木制成的物品。”

    “黎同学博览群书,值得学习。桃花是阳气最盛的时候盛开,桃木充满阳气,鬼代表阴,所以古人用来驱鬼辟邪,这种吉祥文化因此流传。”方玄思表示赞扬地拍拍黎束雪的肩请她坐下。

    黎束雪坐下的一瞬,红绸牵引的画面一闪而过。

    “而桃木剑是取桃木中的精品,经过多道工序加工而成,剑形象征着用剑来斩鬼魅。”

    方玄思提起手中的木剑展示,“这一古老神秘的物品承载着驱邪避凶的民间信仰,在历史中演变成一种独特的文化象征。”

    听到半,黎束雪开始神游:难道当时感觉绸缎断裂是被剑斩断的?既然断裂,又如何重新连接上?

    下花轿时,对方似乎说了些话,其他细节倒是挺清晰,独有这段话完全想不起,也许是当时精神过于紧绷忽略了。

    还有一个疑点是很明显后来的感觉和刚下花轿时被握住的感觉不一样,所以这场婚礼应该是有两个新郎,斩断的红绸是关键替换时机。

    我怎么又开始在回想这个梦了?这只是一个特殊的、比往常真实清晰的梦罢了。黎束雪回过神继续听方玄思娓娓道来。

    一段时间后社团面试结果出来了,黎束雪顺利加入了民俗社。竞争力最大的当属学生会,能进入学生会是毕业后求职者的加分项,通过一轮面试还需要进行二轮面试,黎束雪对自己能力有一定的信心,保持平常心就好。

    周五下午,民俗社在一个饭店开展迎新会。黎束雪在服务员带领下走进包厢,看到中间放有一张可以容纳三十来人的大饭桌,自己来得还挺早,桌前目前只坐了七八人。

    “学妹,坐这边!”副社长唐沐心朝她招了招手。

    黎束雪向她旁边的座椅走去,看到黎束雪拉开椅子坐下,唐沐心微笑说:“当时面试就在想从哪招来的那么可爱的学妹?”

    “你可别欺负学妹,被你吓跑了怎么办。”说着坐在唐沐心旁边戴眼镜的男生站起来,“学妹你好,我是社长苏辰,那天面试我们见过,旁边这位是副社长唐沐心,另一位副社长今天有事不在,那就下次再介绍吧。”

    “谢谢学姐,学长好,学姐好,我对学长和学姐也印象深刻。”黎束雪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必拘谨,看看还有什么想点的。他最近怎么老缺席,面试那天他也没来。”说到后面,唐沐心语气带点抱怨看向苏辰。

    苏辰笑了笑:“他近来事挺多,我们帮衬着点。”

    看样子唐学姐对另一位副社长挺在意,黎束雪想。

    其余人陆陆续续到齐,新成员轮番自我介绍,为了打破初识的青涩,有人提议用游戏热场。不久,筷子敲碗声、嬉闹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当最后一道菜撤下时,苏辰从牛皮纸袋里拿出几张照片:“各位,在社期间每个学期至少参加一次社团活动,这是我们即将组织社团活动的考察对象,对这次活动对象感兴趣的成员找我或者唐沐心报名签字。”

    当照片传到黎束雪手中时,她的指尖无端一颤——照片中央的花球饱满,红得近乎妖异,叠出花朵丛生绽放的姿态,金线勾勒的脉络在层层叠叠绛底色上若隐若现。

    红色绸缎从花球基部向两端延伸,绸面泛有光泽,甚至能看清上面细微的纹路。

    餐桌上方的白炽灯忽然闪烁了一下,在他们用手指遮挡光线的瞬间,照片里的红绸微不可察地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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