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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

    我是真的——

    爱你。

    *

    这句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

    丛若偶尔会有点小幼稚。

    比如说,他很希望自己能在陌生人面前保持神秘感。

    不要打听他的身份,不要窥探他的过去,不要掀开他的外衣、看里面藏着多少秘密。

    可惜,正如他对自己的周围而言并不重要一样,他的小幼稚也不重要。

    他总是第一个被赤裸裸地拎出来分析。

    *

    丛若曾经跟风买过一本打发时间的热门书,叫做《六百个如果》,里面有六百个问题,帮助他度过无聊的六百分钟。

    第一个问题是:如果生活是一部悬疑推理电影,你想活成什么样?

    稚嫩的笔迹。

    【我想活成最自由的小偷。】

    *

    如果生活是一部悬疑推理电影,丛若想活成最自由的小偷。

    银幕下的世界或许很少下雪,但必定常是雨天。

    毛毛细雨从云端坠落,汇聚成泥洼。阴蒙蒙的天空被尖塔刺破,塔底密密麻麻的行人如潮汐涌退,街道的水洼里倒映着烟头,铺成最阴暗压抑的底色。

    “那个油滑的小子。”人们会这样唾弃他。而他穿着最简单的衣裳,揣着最细长的铁丝,吃得饱饭,或者吃不饱,偷走银饰、腕表和钱包。

    正义捉不到他,因为他最自由。

    导演不稀罕他,因为他只是个小偷。

    “连环杀手来到我们城市啦?”

    他没有太多出场的机会,兴许唯一一次露面,是茶馆的老爷们高谈阔论,而他坐在潮湿的角落里,和溜进来的童工咬耳朵。

    但现实不是电影。

    于是,他从伟大的小偷,变成了渺小的笑话。

    *

    故事从哪说起呢?

    *

    丛若,他的姓氏来自他的家族。

    一个盘踞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庞然大物,以本家嫡脉为核心,延伸出许多分支。

    从昭国的坞海、仪陵、明湖,到国外的吉尼亚特、米撒、橡顿,家族产业的触手伸向四海,血脉如蒲公英被风吹向每个角落。

    有分支,自然就有参差。

    丛若不是嫡脉,他只是离本家最近的新旁支。

    是的,新旁支。

    他的母亲,丛连谨,是现任家主的亲妹妹。一个老家主和她丈夫温存后怀上、又心软生下的次子。

    “别招惹你哥。”

    每当他被母亲带去本家主持的年度家宴,哪怕他压抑着不耐、表现得再乖巧再愚怯,母亲也要皱着眉头,不厌其烦地叮嘱一遍又一遍。

    别招惹那个贵为嫡系的大他三个月的表哥。

    能不能别总这么唠叨?年幼的丛若总是很想问自己的母亲,难道他自出生起有给家里添过哪怕一桩麻烦吗?

    是怕他惹事,还是你自己心里在畏惧那个身为家主的你的亲姐姐?从小被迫仰望姐姐,所以哪怕成家立业了,也活得像只见了猫的老鼠,提心吊胆只为顺利逃回洞穴,是吗?

    可这话不能说出口。

    因为母亲之于他,也是一只尖牙利爪的猫。

    “我对你的期望就是别比丛息差太多。”

    “商业天赋还是没嫡脉高…行了,也正常。”

    “听说你哥生日时收的那支股最近涨势喜人,要不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呢。啊,对了,这个月你的生日,要不要也来几支股玩玩儿?”

    “这次竞赛考过了丛息?”

    “……”

    “不错。”

    “…下次参赛还是错开吧。”

    “本家那边有消息,你哥因为没拿头筹被家主训惨了。明天去学校避着点,别触霉头。”

    商业。

    学业。

    交际。

    能力。

    天赋。

    才学。

    情操。

    眼光。

    品味。

    资历。

    性格。

    头脑。

    外表。

    处处,比较。

    “画展?推了。下周晚宴你和我一起出席。”

    “什么叫非得去。”

    毛笔一顿,罗纹纸墨渍加深。母亲抬起眼,浅色的眼睛看起来无喜无怒,“仪陵那支的长辈办寿宴,家主都赏脸出席,你要耍性子?”

    他没有回答。

    研墨的佣人递上一碟新墨,母亲复低下头去,嘱咐身边,“叫造型师多费心思,化个自然的妆。”

    佣人弯腰:“是。”

    丛若长着一张普通的脸。

    一张站在丛息身边,会被艳压得体无完肤的脸。

    在母亲眼里,丛若难登大雅之堂。

    出于那么点难以言说的小性子,丛若把自己养成了纨绔。滑雪,蹦极,看秀,养情人,一个没那么好看、没那么无能、没那么热衷于寻欢作乐的喜静的纨绔。

    从继承人素质到最肤浅的形表,他都比不过世交里那些有名有姓的同辈。全世界或明或暗都是外貌的子民,他被群芳环绕,成了花田里最招摇的一株野草。

    “若少爷。”

    聚在身边同样招摇的花都这样笑嘻嘻地称呼他。这些人家世没他出众,把他当做自家和丛家对接的跳板,献媚般捧上一颗颗虚假的珠宝,“时尚圈有新人哇,今晚去转转?”

    难听的称呼。

    难捱的交流。

    “行啊。”

    丛若没有笑脸。

    败絮一样的,来到了高中。

    *

    是造物主偷懒、写下了雷同的程序吗?否则怎么解释,每一座城市,都有暗自比拼较劲的两所名府?

    光辉夺目、备受推崇的嵩园国际,不远处,就是他的母校。

    “——混账!”

    价值千金的茶盏抛向他,茶盖划过耳畔,滚烫的茶水烧红了皮肤。

    暴怒的母亲看起来恨不得将他施以剐刑,“和丛息打架?谁给你的权力?你哪来的胆子?!”

    暑假,面对丛息露出的轻讽的目光,心底拔高的怒火,自作自受地,将他从预备的嵩园活活送进鹂空。

    在鹂空也没什么不好。

    没有太多令人生厌的各家的继承者,没有太多虚情假意的交际课,没有太多竞争头筹的压力,没有太多觥筹交错的言语的血流。一切都只有一点点。

    一点点财阀后辈。

    一点点对比。

    他在鹂空待得很安心,自欺欺人的安心。直到高二的第一学期,不知为何,放养他许久的母亲忽然屈尊纡贵亲自打来电话:

    “嵩园公益节快到了,你去转转。”

    有什么好转的?

    丛若想这样反问回去,但他没有。他猜到了母亲的用意,丛息生日要到了,她想让自己赶紧搞好关系,免得到时庆生会上难堪。

    这算母爱吗?

    丛若说不清。

    越上等,越爱装。嵩园每个月都有开放日,又每学期都有公益节,那次正好撞上,校园内人来人往。

    他没让同学跟着,自己遣散了佣人,在嵩园里漫无目的慢悠悠地闲逛。

    他走过嵩园的小兰亭,那里有古人留下的遗迹,一块刻着历史碑文的石头。

    他走过嵩园的蟹湖,形似螃蟹的湖状与人工桥瞧着憨态可掬。

    他走过嵩园的沐雨林,那里的设计初衷是让学生们亲近草木、对话自然,谁会真的照做啊?

    他走过操场。

    塑胶跑道旁的绿化坪,有身穿私服的一群学生在修剪花草。

    “泥巴——我的鞋边沾上泥巴了——烦啊!”

    “你能别每次公益节都这么叫唤吗?自己抽到操场了怪谁,笑死。”

    “我花钱读嵩园不是来拔草的……”

    “妈呀妈呀妈呀虫子!”

    “这什么花呀?”

    “我哪知……卧槽你拔了?破坏公物?真没素质啊!”

    他们干着认知里的脏活,表情和动作中都难掩嫌弃,神态里却又透露着货真价实的神采飞扬的快活。

    丛若停下了脚步。

    公益节。

    这是嵩园的特殊活动。

    在这个特定的节日里,嵩园学子们需要像普通高中的学生们一样,用双手,用劳动,为母校来一次亲力亲为的大扫除。

    亲力亲为——

    说说罢了,大部分人会让佣人代劳。他们可干不得粗活。

    所以,他现在看到的是什么情况?

    长久以来培养出的敏锐的神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他悄悄地走近了。

    “哎呀别闲聊了快点干行吗?那么大个操场,你们让陶铃一个人检查呀?”

    “学校多此一举自作聪明,哪来的垃圾,我们又不是真没素质。”

    “——好了好了我这边终于完事了!我去找陶铃了!”

    “诶等等我我也去!”

    他轻而易举地,如愿以偿地,找到了病因。

    一个叫陶铃的学生改变了他们。

    *

    陶铃?

    *

    没听过。没兴趣。

    *

    他离开了。

    *

    他继续走着,走到了跑道内的球场。

    骄阳灿烂而不毒辣,像春风得意,洋洋洒洒抛落的诗文。悦耳的歌吟在每一粒氧分子里悠扬,天空的光束跟在青草身后,扑向远方那道身影。

    陶铃。

    他顺着光束的指引,远远望去,只在满目的苍翠的球场的绿里看见一个被视线缩得小小的学生。

    穿着校服,低着头,慢慢地认真地寻找。

    陶铃。

    那道身影蹲下去一瞬,捡起什么东西。

    尚京有这么一号人吗?

    没听说哪个陶家有在读嵩园的小辈。

    丛若想着,忽然生出了点靠近的欲望。

    他最终选择在有点远的地方,悄悄地观察。

    *

    后来,丛若总是跟陶铃说,他第一次见他,是在公益节的文娱晚会上,不是那次空前热闹的辩论赛。

    他不知道如何向他描述真正的初见,便下意识隐藏起真实。

    越伪饰,回忆里的日光越清晰。

    *

    那个人算是比较高挑,被裹在米灰白校服里的身体貌似清瘦,被风吹过,暧昧模糊地勾勒出腰线。

    素来矜持骄傲的富家小姐少爷们,做完自己的任务,赶过来,围在他身边,说说笑笑。

    “这是年尚的手串,笑死啦,原来在这儿呢。早几天听说他打完棒球就找不到了,也懒得派佣人搜,这跟随地乱扔垃圾有什么区别?”

    “没素质。”

    “哈哈哈哈——你可别让他听到了哇。”

    风里隐隐约约,传来他们如普通高中生般的对话。

    …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从绿化坪外,到球场中央。

    一段路很长。

    他走下去了,又转身真正地离开。

    *

    他没想过自己和陶铃之间可能存在“缘分”这种缥缈的东西。

    但他确实又一次遇见了他。就在十几分钟后,在嵩园的表演艺术中心。

    “打招呼…”

    日光照透他雪白的皮肤,薄如桃皮的脸颊,被蒸出浅淡的粉。那双黑珍珠似的清亮的眼瞳一望见底,他认认真真地咀嚼这三个字,似乎理解了什么似的,弧度很轻地,腼腆地,坦然地,大大方方地笑起来。

    “你好!”

    嗓音又轻快又清灵,像春风,像细雨。

    “…”

    丛若站在不远处的树后,阳光洒下树叶的剪影,落在他的衣襟,像沾湿的泪水晕开深色。

    他看着陶铃很温柔地笑着,同一个他不认识的学生打招呼。

    他笑起来好乖。

    树荫下,目光恍然了一瞬。

    长得真好看。

    这是一朵什么花?桃花吗?梨花吗?玉兰?梅花?茉莉?

    ……他长得真好看。

    “老师让你来找丛息,是这样吗?”

    他的嘴里说出了一个讨厌的名字。

    “她告诉你丛息在表演艺术中心?噗,你被沈老师有延迟性的消息骗啦。”

    “找丛息的话,你现在可能要去天星台。他几分钟前才给我发消息,说抽到表演艺术中心的人太多,负责人做了调整,重新抽了次签。”

    “我?不是啦…丛息是我朋友没错,但我不是在这里等他,我是刚好来找负责人的。”

    秀美的,俊俏的,清透的眉眼。

    因为谈及好朋友,像萌芽的小树苗,摇晃着洋溢出更青春的蓬勃朝气。

    笑得好开心啊。

    “…”

    丛息那种人居然也有朋友。

    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早早地,像被燕子衔泥搭巢的屋檐,承载起什么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莫名的情绪是哪来的,只能抽空去想:

    丛息居然能有陶铃这样的朋友。

    *

    他都没有。

    *

    丛若经常回忆这段往事,他想,缘分是无法否认与磨灭的,一切都太巧了。

    他喜欢雨天。

    陶铃恰巧像雨天。

    *

    走吧。他想。走吧。把乱糟糟的心情收拾一下,去娱乐馆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好好睡一觉。

    真当风流是什么好东西吗。没人相信你的好感,你自己都不信。

    *

    专供外来人员休息的娱乐馆位于表演艺术中心附近,五楼有丛若提前订好的房间。那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佣人将他唤醒时,时间已经走到晚六点。

    公益节的文娱晚会要开始了。

    星光熠熠的舞台上,主持人居然是陶铃。

    他换上一身雪白的西服,剪裁得体,袖口和领带均有桃花的花样,在原先的持稳上添了一丝年轻的活泼。

    他说,欢迎大家来到嵩园的文娱晚会,我是今晚的主持人,陶铃。

    “…”

    又是熟悉的情绪。

    丛若坐在台下,无端感觉被灯光刺痛了眼睛。

    学生代表发言,那个代表是丛息。

    英俊明朗的五官,眉眼带笑,显得那么阳光。

    主持人给学生代表让场地,侧身擦肩而过时,四目相对,在高朋满座中仿佛说了句加密的悄悄话,不约而同弯了眼。

    真般配。

    丛若想。

    一点都不般配。他查清楚资料了,陶铃不是尚京本地人,甚至不是有钱人。如果他和丛息在一起,不讲被那群老不死的生吞活剥吃掉,至少家主肯定会阻挠。

    门不当户不对。

    陶铃应该和更好更适合的在一起。

    *

    庆生会他没去。

    又被母亲骂了一顿。

    母亲贬低他的爱好,说他整日虚度光阴。画画?她眉眼结冰。你能画出个什么名堂?

    江家那个江毓秀,比你早生七年,比你更有天赋,比你更早打出艺术盛世的延续。有她珠玉在前,你能画出个什么名堂?

    丛若回答,家主在书法上的造诣远近闻名,你天天临摹那些名家字帖,你能写出个什么名堂?

    被揍了。

    *

    高二下学期,嵩园与鹂空的联合辩论赛,空前热闹。

    丛若趁着那样热闹的氛围,在赛事结束后,鼓足勇气去请来了陶铃的联系方式。

    过程不太顺利。阴魂不散的丛息在一旁笑得恐怖,说陶铃不是他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滚远点,他不当情人,不玩这套。

    丛若自觉真心被侮辱,却又一瞬间真的蒙生出了退意。

    他想,完蛋,真完蛋。他在任何一个外人眼里就是这么个形象。甚至外人的一切中伤和猜疑都有迹可循。那是他自己造的孽。

    他狼狈地深吸着气,努力克制自己再次对丛息动手的欲望。

    忍耐之际,感觉到手机被轻轻接过。

    陶铃没有说话。

    他好像在可怜他。

    低着头,输入一串号码。

    *

    高考后——准确来讲,没有高考。对他们这种人来讲,保送很轻易。

    从鹂空毕业后,丛若飞去了外国。

    他在米撒待着,感受着那里浓郁的时尚与艺术气息。然后,在一个百花盛开的烂漫春日,瞒着所有人,躺进冰冷的手术室,进行了一项手术。

    一项做完了就再也没法隐瞒的手术。

    像谁一点好?

    他第一时间想到和陶铃交朋友的丛息,然后扶着洗手池,呕吐到胃部抽搐。

    满头银丝的医生斟酌着道,他的五官,或许更适合儒雅的风格。

    儒雅的风格。

    他想到了另一个与陶铃有关的人。

    我在模仿其他人吗?他问。

    不。医生说。您只是单纯的适合。

    *

    丛若半辈子都在渴望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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