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大哥,不可能啊,”年轻的那个反而冷静下来,“王癞子他婆娘不是还说有块玉佩啥的,上头刻了字还有花什么的。”
“你觉得那白家的真就那么蠢到这种程度,把象征身份的东西就这么当了?”他冷笑一声。
“哎,大哥,那婆娘说是街上的摸来的,转了几手到王癞子那里的。”男人跺了下脚,凑过去说。
山里夜里静悄悄的,唯有路过的老鼠悉悉索索。
青火努力抬起晕乎乎的头,费老劲爬到姑娘身边,交谈的两人不由得转过眼来。
那男人以为她是还没死心,啐了一口走过来。
他来到两人面前,骂骂咧咧,还未动手,只见那姑娘冷笑一声。
男人被她笑得恼火,正想扇她时,破庙的草门悄悄地开了。
尽管是在这么寂静的夜里,这动静还是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所有人都望了过去。别人不清楚,青火是认出来了,门口锋利地站了一众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火先生,他的身后是一片雪白晃眼的刀光。
他背着刀锋与月光,看不清脸,青火却直觉能猜到他面上一定还是他那万年不变的那种笑容。
懒懒地,好像风轻云淡,又像漫不经心的笑。
他的声音在刀声与血光中显得那么轻又那么清晰。
“白姑娘,怠慢了。”
直至那两人死之前才看到握在火先生手里那块据王癞子说被偷走的玉佩,两人未瞑目的头颅倒在青火正前方,青火不禁向后退了退。
即便是寨里,她也没这么直观地见到这类的过程,她大都看到的是手臂啊,“身体”那样的。
不是很习惯,她转头,看向好看的白姑娘。
白姑娘的脸掩在一片晦涩下。
她二人身上的绳子早被解开,当她看过去时,火先生正笑眯眯地朝跪坐在地上的白知意伸去一只手,后者冷淡地看了那只手一眼,借力站了起来。
她理了下衣服,在那么一刻,青火感到她的气质与先前迥然不同了。
李斯火瞧准时机,把玉佩递过去,笑眯眯地说;“物归原主,这么重要的东西,白姑娘还是收好吧。”
走出了庙,青火被震得恍惚了一下,面前居然有两辆马车!
虽然那马车有点破,拉车的只有一匹又瘦又丑的老马,但那确确实实是马车啊,青火还从来没坐过马车啊。
李斯火大概是把青帮的所有家产搬了出来,青火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之前她一个人溜出来几天都不见得有人会发现。在嫉妒之际,她也不禁对这白姑娘的来历产生好奇。
“条件艰苦,白姑娘将就一下,这边请。”
另一边,李斯火已将白姑娘请上马车,他返回来,却是指着青火,叫她与他坐一辆马车。
青火老老实实坐在坐垫上,不敢造次。
没过几分钟,她悄悄抬起眼帘,瞥了一眼火先生,却被对方当场捕获。
她有些尴尬,又忍不住开口。
她心里是有些畏着李斯火的,不仅是她,寨里的大多数人甚至刘帮主,对他好像都存了点又敬又畏的感觉。可李斯火不过是个脑子清奇,脸还算看得过去,识得几个字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弱书生,天天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天天跑出去当乞丐,也不知道帮主把他留下了干嘛用的。
青火的思路逐渐跑歪,她只见对方手在她面前晃着,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叫你认字,你也不肯学几个,连‘白’字都不认得,绣在你那手帕上天天看,也没见你学会……”
原来手帕上那个是“白”字啊,青火恍然大悟了一下。
古早的记忆突然活了过来,随着一股甜甜的花香似有似无从胃里涌上来,怪不得……原来是她!
青火莫名雀跃起来,那情绪简直奇怪,叫人说不上来,有点开心,有点眩晕,甚至还有不知为何的浅浅的忧郁。
她转头看向火先生,想得到他的确认,却见对方陷入了一种颇为诡异的兴奋状态。
在他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中,青火总算大致明白了出了什么事。
“真是白家啊……”
他喃喃道,嘿嘿笑了几声,转过来用发光的双眼对青火说:
“寨子要发财了,我们有救了 ……”
青火扭头看着他,脸上是咧开的嘴,她亮晶晶地看着火先生喜悦的脸,那嘴在她心里一点一点垂下去。
青火是有点傻,但她不蠢。
她再猜不到那白姑娘和那两个死去的男人的身份,再猜不到今晚突然找到这里格外兴奋的青帮,再猜不到别的好了,她敢肯定,这不是一件好事。
她的心慢慢被灌上铅,重重摔到脚底下。那点不知所状的快乐被马车外的冷风盖没了。她突然就感觉不是特别快乐了。
月色渐凉,夜色弥深。
从山上溜到镇上挺容易的,坐马车就得从山的另一侧有路的地方绕回去。
这里附近就青镇和几个小村子,四处都是深林。
挺晚的了,火先生想了想,让众人停下,先是烧了火,搞了点干粮果腹,接着派人守夜,他们竟是要在此处休整一晚。
夜深人静,鸡也困了的时候,一道漆黑的身影爬上马车,当它向坐垫上那团黑影摸去,一个人猛地从后面把它扑倒,一个尖锐的东西顶在那个人的脖子上。
周围很安静,几个动作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结束。
“白……白小姐?”
白知意沉默着,取下抵在青火颈上的簪子。
僵持了一会,青火迟疑地开了口,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对方看着和她一般大。
她想起当年灰暗的饥饿里暖香的芙蓉糕,和对方曾经柔软纯真的笑容,她不由得坚定了自己待会的做法。
“你走吧,小姐。”
青火小声地说了一声。
“小姐,你走吧。”
或许是当年对她的惊鸿一瞥,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促使青火又重复了一遍。
她有些焦急了,因为她出来的有点久了。
“你先回去,”白知意低低开口,她一边跳下马车,一边抓住青火的手腕,将她急急搡向另一辆马车。
“等一下,”青火急急地扭过身,“我有东……”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李斯火的面孔看不大清楚,露出半张脸被火映照着,泛着森森鬼气。
她眉间一跳,将白知意推开,下一秒,一把刀砍在她站过的位置。
青火向后一跳,那把刀削断了她还没来得及后退的半缕发丝,汗瞬间浸湿整个后背。
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白知意向她冲过来,把她往旁边一带,又是一把刀落下。
“跑啊!”白知意在她耳边喊道,她的声音在风的嘶吼下扭曲变形。她被推着向前,到处是模糊扭曲的重重人影。
她们跌跌撞撞地跑着,时不时互相拉扯对方,免得被刀啊暗箭什么的伤到。
她们朝着深山逃去。
等到周围都寂静下来,天边已微微泛白。
“先生,还追吗?”一个小头目样的男子凑到火先生身边,垂着头问。
他不敢直视对方,自然也不敢揣测火先生的意思,也就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青火是自然醒的,她朝一旁看去,看见旁边疲劳的白知意。
白知意向她微微颔首,抱歉一笑。
青火这下才好像意识过来。
青帮的那片山她应该是回不去了。
她心中倒没有很多难过诸类的情绪,只是说不出的迷惘。
横在两人之间有道鸿沟了。
“你……有要去的地方吗?”白知意轻轻开口,温柔地看着她。
青火想了想,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叫青火。”接着不答反问:“你呢,你要去哪?”
白知意一愣。
“是青山青,江火火吗?”
青火一双黑曜曜的眼睛炯炯钉在她脸上。
白知意低下头,抿在耳鬓的头发倾泻下来,勾勒出她脆弱的轮廓。“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她抬起头,很浅地苦笑一下,便沉默下来。
“我姓白,名知意,尚未取字。”她加了一句。
“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白知意疲惫地摇摇头,“休息一下吧。”
青火渐躺下,目光涣着瞥天上闲散的云游过。
无边无际,无依无靠,一片苍茫。
“小姐”,她轻声道,白知意转过头来,“我跟你走吧。”
青火看着天空,眼神无处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