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火拎着水桶,提着一把扫帚走在山路上,几个青帮的男人擦肩,从她身边走过。
风把他们的窃窃私语带到青火的耳中
“这皮包骨的小丫头哪来的?”
“那火先生捡回来的。”
“长得真怪,那火先生也是个怪的……”
后面几句话是压低声音说的,却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青火耳里。
她充耳不闻,继续向前去。
青火将水桶放下,擦了擦头上的汗。
尽管火先生一离开便是十天个半月,她也习惯每隔两三天去打扫屋子,好歹是当年饥荒里给她一个安身处的人,这是她待在帮里唯一能做的事了。
虽然人家把她带回来就随之野蛮生长了。
青火也的确是个没啥价值的女孩,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不美,不伶俐,不聪明,沉默寡言,甚至不会做女红。
看在她个子一点,吃的像条小土狗,又是火先生带回来的,帮主勉而又勉收下她了。
纵知道火先生干过一系列荒唐事,当他捡了个小孩回来,也让青帮帮主头疼了一下。
盯着火先生那张还没卸完乞丐妆的俊秀面皮,刘常青叹了口气:“先生莫不是忘了咱寨里大都是爷们?”
这文绉绉的话从刘大柱这种五大三粗的汉子嘴里说出来有点不太符合他山匪头子的形象。
“况且先不提别的,就是那两三年后那女子来的,来的葵水”
他磕巴了一下,“谁教?”
“大柱……”
“打住,别叫我这个名字。”
“常青,”火先生从善如流改变了称呼,“你的知识大部分是我教的,我为什么不能教她?”
刘常青翻了个白眼,对此人的缺根筋程度再次有了认识。
当然最后还是没让他教成,找了寨子里兄弟的婆娘。
总之,青火竟也全手全脚地长大了,也算件喜事。
自从改了年号,倒像是真乞到上天恩情,苍天像是真慈悲起来。粮食逐渐有了收成,水灾听说也得到一定控制,一些小生意也慢慢做起来了。
青火想溜出去买个糖葫芦,她每次都没能吃饱,没办法,“有活”的日子太少,况且她只是个小女娃,寨里那么多兄弟,饭哪轮得到她。
她于是每次“来活”也去捡几个铜钱,攒的多了,也就够买个糖葫芦。
她馋那口糖,尽管不是什么好糖,但在这世上能吃到点甜的就不错了。
等到晚饭吃完,青火溜到山上,熟练地从一棵松树下挖出她仅有的几个铜板,顺着山的另一侧跑到镇上去了。
最近的镇叫青镇,当时的刘大柱还是个白丁,大字不识几个,搞出个寨子,就拿镇名命名了,他本身也是青镇人。
青火是在青镇捡到的,她当时五六岁样,考虑到饥荒等缘故,姑且定她为八岁吧,那么她今年十二了,十二少年一枝花,她勉强也能算根草。
她溜出来偶尔会在外面睡一晚再回去,她倒没钱住客栈,随便找个地方地席天被就睡了。找找当时颠沛流离的感觉,抒发一下伤春悲秋的情感。
今天好像碰到点意外。
青火舔干净棍子和手指上粘的糖汁,正打算在破庙里闭上眼时,她敏锐的耳朵听到庙口传来几人的脚步声。
她是藏在破佛后供桌下头,拿蒲团盖着自己,此时悄无声息地把全身都缩得更小了,同时放轻了呼吸。
不管来者是慈是恶,她学到的所有东西都告诉她先隐蔽好自己为上。
不过这次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是个好几年都不会有人来的破庙,然后她还在那些脚步声里听到了几声被控制得很好但仍然略显急促的抽气声。
应该是个女的,她心想。
恐惧从角落里翻出来,漫上她的胸膛。似有似无隔了层纱,朦朦胧胧的,喘不了呼吸。
青火是个普通人,她唯一敢做的就是把自己藏好,在心里默默拜这庙里的佛。好消息是,佛大概是听到了,她让一个男人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这庙看过了吗,我咋感觉像是有人来过呢?”
那人一边说一边蹲下来检查,于是他就和青火大眼瞪小眼了。
“他娘的!”那男人下意识啐了一口,“有个娃子在这里。”
青火爬起来要跑,她个小,又瘦,险些被她逃走,幸好对面有两个大男人,把门一堵,庙里又没窗,她挣扎半天还是被捆了。
又被踹了,这感觉好久没有过了。
男人低声咒骂,嘶嘶地捂着胳膊被抓伤的地方,走过去又打了青火几个耳刮子。
青火是被打蒙了,不过她的身体好歹还对四五年前的经历有记忆,她将头埋进胸前,露出个后背随他打。
那男人一时半会也没能把她怎么样,真要动手见血又没那胆子,见他们路上带的“肥羊”就是了。
瞧着也不大,和青火一个年纪似的,伏在地上。
这二人面容略猥琐,举止唯唯诺诺,不像是专做烧杀抢掠的,倒像是中途起意,后悔不能的了。
青火趴在地上,耳朵能感到地面传来焦虑的振动。不远处,两人正小声争执,不住地来回走动。
青火拱着腰,慢慢直起身,一点一点向那姑娘挪去。她分了只眼给那两人,只是挪着。
那姑娘似是感觉到了,慢慢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这妹妹我好像在哪见过,青火空了一下,这姑娘脸上抹了灰,眉眼有点熟悉的样子。长得是好看的,就是脸水肿着,怪憔悴的。
那姑娘见她也是怔了一下,又露出一副有点迷茫的样子。
青火怪焦急的,她感觉那两人对话快结束了,赶忙把被缚在身后的手凑到她面前,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低声说:“你快帮我解一下。”
那姑娘愣了一下,转过身去费劲地拆青火手上的草绳。
事发突然,那两人也没啥准备,只好随便将她手一捆。
那姑娘着实拆的有些慢,瞧着是个大户里的小姐,指甲上还残有颜色的痕迹。
青火快要急死了,她又怕,那两人看着要走过来,事到如今,她反而有些冷静下来,那姑娘一边给她解,她一边把手往地上磨,只觉手一轻,她心中一喜,身上不显,悄微一扭,无声而迅疾地拆那明显结实多了的麻绳。
她见那姑娘手指上稍带血迹,知是刚刚指甲劈裂了,肿胀的擦痕在白皙的指尖上显得触目惊心。她拆的速度更快了。
“大哥!”
完了。
青火脑子变成一片空白,手上还是继续拆着。男人大步奔过来,青火能感到一阵风从她背后袭来,随即她被拎了起来。
在她被拎起来那瞬间,那姑娘手上的麻绳一松,她跳起来猛地砸中了男人的鼻子,在他松手捂鼻子那刻抓住青火的胳膊冲向庙门。
可惜还是迟了点,在青火半只脚踏出门槛前,一只大手狠狠拽住她们的头发,然后将她俩拖回来。
当她俩被推搡着揉到角落里,男人一人给了一脚迫使她们半蹲半坐跪着。
青火绝望地蹲在那里,失魂落魄地盯着那男人,那男人看着有几分失心疯似的,眼睛红的,来回走动,嘴里不断念叨着。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惊跳不止。
她转头看着那姑娘,那姑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发呆,脸上倒是平静淡漠的很。
方才那番跑动,反倒让她将身上的灰掸掉不少,衣服也显露出来原来的颜色。那衣服瞧着是好几天的了,破破烂烂,干净倒还干净,也没啥气味,原来应当是漂亮的,裙边还镶着仅有几颗珠子。
几番走动,那男人像是冷静下来,他转头朝着另一个站在阴影处的男人问道:“大哥,她真是那白家女?”
“错不了,”那男人点点头,“这妮子当时不是典当王癞子家那珠子吗,王癞子瞧见她袖口里手帕上绣的字了,他不是说在举人老爷家干过活认得几个字,天天吹嘘吗,还不是没那个胆子,他家婆娘闲聊不是说漏嘴了,绝不会错!”
“这王癞子,专往人家女人衣服里看”男人嗤了一声,他停了一下,声音有点迟疑,“不过这娃子长得是真不赖”他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们这都好几天了吧,反正都绑都绑来了……”
他慢慢朝角落走去,从庙上破的一角照下惨白白的光线照亮他一个鼻子半只眼,剩下的部分拢在灰暗中。
当那只手要碰到姑娘的头发时,她刷地一抬头,咬着唇狠狠瞪向他,比她的目光更快的是一张嘴,在姑娘震惊而悚然的眼神下,青火死死咬住了那手的虎口。
没能忍住惨叫,男人没收劲,迎面扇了她一个耳光。
他没能打第二个,因为那姑娘滚过去撞了他的小腿,他踉跄了几步,死命踹了那姑娘一脚,那姑娘被他踢往后了几寸,趴在地上静静地。
另一个男人见状不好,赶紧跑过来,劈头盖脸给了男人一巴掌,压低声音说你是嫌声音不够大,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又踢了一脚他,骂道:“什么时候了,连下半身都管不好,我们把她交去时怎么商量?”
男人被他说低了头,把青火丢地上,踹了一脚。
青火被他踹翻了个面,怀里的手帕掉了出来。
霎那,那两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
那男人颤巍巍地指着手帕,声音紧巴巴:“大,大哥,是那块吗?”
那大哥显然没见这种事,呆在原地,忽而一把抓起青火后领,青火呼吸困难,拼命仰起头。
“你这帕子哪来的?快说!”男人面色涨红,如同困兽之斗。
青火不说话,在空中拼命扭动身子。
“快说啊!”
男人攒紧手,青火被勒的泪眼模糊,断断续续咳嗽。
男人一甩手,青火被他甩到墙上,她滚到地上,胸膛起起伏伏,感觉内脏可能哪里伤到了。
“怎么办大哥,她要是不是,那我们就完了”男人茫然地问。
先前还算冷静的男人此刻看不出来那副模样了,他踏着地来回急急跺了几步。几分钟后停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青火偶尔时常会见到的面孔,那是匪徒杀人越货的预征,是人被逼急了鱼死网破的神情。
他比了一个村里常见的杀猪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