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度(3/?)

    “抓住他,抓住他!”

    杂乱野蛮的脚步声已经追到身后的拐角,连带着野兽腥臭的涎水气味,牧暝跑得越来越快,身旁压抑的走廊也在残影中显出一种近乎梦境中的幻想感。逃亡的缘由也被肾上腺素模糊,他只是机械的重复奔跑。

    直到眼前出现一堵灰暗的墙——死路。

    牧暝站定,他感受到自己脚下的地板几乎被追兵的汹涌踩出裂缝。

    激昂的嘶吼声逼近,他不愿意就这么被抓回去,变成那位昏庸君主的观赏品。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情节过于壮烈,不适合他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普通人。牧暝享受着最后的,他自己还只是作为他自己存在的时光。闭上眼,他呼出一口气,然后感觉到自己右手臂好像要被拽断了。

    他一头撞上右边走廊一幅繁复抽象的油画,一阵翻天覆地的眩晕感,内脏互相打结错位的疼痛感使他不得不保持清醒,迎接之后的精神洗礼。奇诡绚烂的色彩灌入他大脑中的沟壑,彼此交织融合又不显突兀。后来他甚至有些适应了这种浪潮,不再抵触,转而放下对身体的控制,让暴烈的瀑布带他往下坠。直到自己落入一个半透明的怀抱。

    刚从一场漂流中脱身,牧暝跪坐在地,大口摄取着空间内无色无味的气体。

    一只手向他伸过来,似乎想拉他一把。但那只手只能辨识出大概的轮廓,构造出形状的肉粉色随着气体的流动,溢出明艳的虹霓,若不是被强行框在透明的模具中,恐怕已经弥散充盈整个房间。牧暝抬头看向那抢眼的色彩,再注视下去脑子也会被溶化。牧暝摆了摆手,自己撑起发抖的双腿站起身。

    自己所处的地方貌似是个书房,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毯子,金粉织线密密咬在绿色绒布上,夸张过的花卉纹饰排出精巧的对称状,毯边银线仿蕾丝的镂空给花纹渡边,尚未在接口镶上描边线条的彩绘玻璃。房间的主人似乎十分偏爱这种端庄古典的风格,墙壁上挂画的笔触也隐约有向拉斐尔靠拢,动作应该是参考了那部著名戏剧作品里一位角色的死亡:女人恬静的面容望向天空,身子泡在湖水里,周围是褪色的花叶——没有死的绝望,只有旁观者的克制。牧暝无法将这个内敛典雅的房间和眼前那个人形关联起来:他身上的油彩在人体的框架内肆意流动,五官由于颜色淌得太快也没法总结出形容词。牧暝只是感到自己像一头扎进某种幻术,或是自己吸入了过多毒草的香气。

    流淌着的人开口了:“你倒是很镇定,还是说……被吓到说不出话了呢?”牧暝已经不想去思考这玩意的发声器官长什么样,他只是注意到,说这句话时,那人似乎故意压低了声线,好让自己带上一些鬼气。不过他的演技并不很精湛,句尾还是露出某种好奇导致的上扬语气。

    “不太熟练啊。”牧暝也不擅长强装镇定,只能默默祈祷对方别听出自己的僵硬。

    “好吧,本来想吓吓你的。好久没有这么大动静了,你到底闯了多大祸?”

    那个人也不客气,把牧暝放下来后,理了理身上宽大的外袍,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和好友开茶话会一样放松。

    “你貌似还没做自我介绍吧……?”牧暝没那么大闲心聊天,好好睡着觉,突然床塌了,再睁眼发现自己好像掉在了什么收藏室,身边一地的琉璃碎片和正对着自己的脸黑到快要滴出墨的大少爷,牧暝基因里的逃生本能驱使他起身就跑。

    后续的经历他已经不想去回忆,注意力回到现实。面前的一团油彩终于收敛了,显出一个高挑的普通人形,外观看起来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青年人,只是衣袖边缘还是有溢出的些许色彩。柔和的棕发被拢成松松垮垮的发辫,总感觉只要一转头,明黄色的缎带就会散开,雪青色外袍上并没有太多点缀,内里的衬衣倒是遍布金线勾画的图样,不过被外面的布料遮住大半,只能看得见弯弯绕绕的迷宫。

    “这么麻烦吗,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名字,哎呀那个画师死了那么久,又没人和我说话,我早就忘啦。”他双手捧着脸念叨着,“还有什么来着?哦对,人类的叫法应该是幽灵,我是那个什么国王,炼金搞出来的。但他操作上出了问题,导致我只能在这幅画里活动,除非有人经过,我才能把那人拽进来陪我玩玩。但是那个破家族来了之后,我就被摆到这小破塔楼,他还下令让别人都不许进,我天天看着对面的墙,都快无聊死啦!”这位幽灵说到最后还随手抓起地上的靠枕,对着墙狠狠一丢,然后靠枕又从对侧的墙冒出来,掉回地上。

    牧暝的神色突然一变,幽灵看到他的表情,叹了口气:“你是从外面来的,所以你也可以回去,我打睁眼就在这个房间里,出不去的。”幽怨的眼神射在牧暝身上。他思考了一下,感觉这个话痨看着也不像会把自己供出去的,便简单梳理了一下自己知道的事。牧暝没有提关于自己原来身份的事,因为他自己也不记得。大脑像被清洗过一样,但此刻他不太想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幽灵认真听完后,投来了十分关切的眼神:“你也太惨了,我好想帮你但是我上次和别人说话还是在上次被搬家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心虚,"算算时间,和我聊天那个守卫的孙子都快和我差不多高了。话说他长什么样啊,这个国家的姓氏还是换挺勤的。"牧暝思考着幽灵的碎碎念,又回忆了一下那人的长相:“红色头发,大概和你的差不多长,衣服是白色的,还有就是我打碎的那个玻璃瓶是透明里带点粉。好像就这些……”牧暝见到幽灵的脸色越来越差,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对方眉头紧锁:“我忘记问那个守卫他国王长啥样了。”

    牧暝:……

    “咳咳,那个……”幽灵感觉到屋内的气氛走向有些脱离他掌控,赶忙把话题扯回来,“等会儿我放你出去,你能不能看在我帮你脱身的份上,出去之后把我放到个人多一点的地方啊?”

    牧暝扶额:“当然没问题,问题是你有没有这里的地图?不然我转头碰上守卫也是个死啊。”

    “嘶…地图倒是没有但是我能给你指路,但是我得能看到路才行啊。要不你把我拿在胸前,然后头靠着画框,这样我说话你也听得到?”

    看着眼前闪闪发亮的绿眼睛,牧暝快疯了:“你都幽灵了还这么没用吗?”

    “什么话?!我要是能出去的话我早就走了,被困在这个无聊的小破房间我也不想啊……里面那些书我倒着都能背下来。”

    后半句音量越来越低,感觉他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但随后他眼睛又一亮:“哎要不这样,我把你放出去看一眼外面情况,有不对的我再把你拉回来,反正除了我主动拉进来的,别人都进不来,怎么样,够安全吧?”牧暝实在想打击一下这“求表扬”的神情,但貌似眼下也只能这样……

    ?

    “你是说,你出不去是吗?”

    “是呀,怎么啦?”

    “你把我拽进来的时候,不是有一只胳膊吗?”

    “……”

    “……”

    房间里的沉默冻结了空气,呼吸声在此刻好像格外吵闹。

    最后幽灵先服软:“那,那这样吧。一会我把你丢出去的时候,你就牵着我的手,看看能不能把我也带出去。”

    “那你还能回来吗?”

    “不知道……”幽灵没了底气,“但是都这种情况了那个还重要吗?!这个破房间的样子我闭眼都能画下来了别废话啦!”说着就要去抓牧暝的手。

    牧暝本来想躲开,但为了出去他决定忍一下。虽然说是幽灵,但他的手干燥且……温暖过头了,有点想质疑他真的是幽灵吗,但抬头看了一眼那人自信满满的表情,还是把疑问吞了下去。

    熟悉的翻天覆地和器官错位感快要让牧暝昏过去,但他咬着牙攥紧了那只手,却在旋涡中感到那只手正在急速降温,最后停留在了与他相同的,温暖但不烫手的程度。

    牧暝睁开眼,发现脚下的不是那条柔软的毯子,而是冰冷的石砖,砖缝的青苔给他一种危机感。手牵着的人正在兴奋地摸着地面,感受手心传来的坚硬感,他转头和牧暝的目光对上,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牧暝凑近一些,听到幽灵微弱的气音:“这里不是塔楼……”牧暝顺着他的目光,看见深沉的黑,有序排列着——他们被关起来了。

    牧暝赶紧转头示意噤声,不过一头宽大的黑影还是遮住二人面前仅有的光亮。

    随后是熟悉的,野兽的呼吸声。

    牧暝见到眼前的守卫呈一个工整的矩形,最上边安了一颗小脑袋,手中的铁链连着一条精壮的猎犬,口水滴在石砖上。守卫刚张开他宽大恶臭的嘴,讥讽和粗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他刚准备训斥不识相的新人,见到来人的那一刻便收起笑容,低头让出一条路,猎犬却是无比激动地冲向来人。

    一只大手摸了摸猎犬的脑袋,然后又挠了挠它的下巴,示意矩形守卫将铁链交由他。

    猎犬就势要躺下露出肚皮,见到那人的手势又恢复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来人终于走到牧暝面前,一个装备齐全的守卫,投下的阴影完美融入铁门。他没有戴头盔,面容出人意外的俊秀,只是蹙眉和双眼里的严肃叫人面对他时只有敬畏,生不出别的非分之想,薄唇抿起,目光落到牧暝身上时神色如常,看向自己身边一脸迷茫的幽灵时却有一些奇怪。

    “带走。”

    随后那个矩形守卫从腰间的褶皱中挖出一串钥匙,两个高大的守卫钻进狭小的牢房,一人压着一个。

    没有星月光的黑夜,照明的是路边均匀分布的灯火,悬在他们头顶。

    棕发凌乱的男人显然不在状况,嘴里对守卫手劲的抱怨没听过,两个押送的和一个带路的完全不受影响。牧暝也懒得搭理,屏蔽了他的碎碎念后,牧暝专心开始记路线,但实在辨认不出沿途有什么标志建筑可以辅助记忆,只是记得最开始是一段冗长的上行楼梯。何况守卫一直按着自己的头,费力观察两侧环境实在费眼,牧暝浑身酸痛。

    再次打起精神,是眼前的明亮越来越盛,他听见三个守卫的交谈声,头顶的声音战战兢兢,幽灵的念叨也歇了。

    沉重的开门声,脚下踩着保养精细的木地板,然后是一个陌生的脚步声,从高处下到几人面前。

    押住自己的力量突然一松,牧暝谨慎地保持低头,整齐重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你也出去。”

    清冽的男声传来,随后是又一个远去的脚步声。

    “两位,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那个声音又开口,语调轻松好似只是在聊经典的天气话题。

    牧暝缓缓抬头,转头看到幽灵在和红发男人对峙。自己还是先别打断他们了。

    “我认识你。”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你是赫勒瓦尼的子孙吗?”雪青长袍开口了,他表情很奇怪,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惊讶。“嗯?我听过这个名字,那是这片土地的上任主人。”红发的男人靠近牧暝,二人的呼吸都融在一起。他现在才看清那双眼睛:纯白色,虹膜的外沿和中间的瞳仁显出浅浅的灰。鲜红的发丝散落在眼前,牧暝将其看成狰狞的血丝。

    “自我介绍一下,狄蒙纳。”他微微欠身,表现出了足够的温和。

    “牧暝…”

    “我…一定要说名字吗?”

    狄蒙纳摆了摆手:“不用紧张,我只是想请你们二位上楼随我做个简单的登记。毕竟两名陌生人凭空出现在地牢,我们的国王产生防备相信你们也能理解。”他笑着说,转身准备上楼。

    第一节楼梯,他回身向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轻快地自顾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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