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基调是一种会被酒馆醉汉唾弃的,让阴郁诗人疯狂的,灰暗的现实。品尝起来就像无味的井水,或许对沙漠中的人是救命解药,但对于水井边的人,喝久了就尝不出它的甘冽滋味。中间的桌子上堆满纸张,边缘一处被清出,上放着一座烛台,火光摇曳,映在一旁的墨水瓶上,还有房间内的三双眼睛。
烛台边的是两张信纸,洁白,格格不入。
狄蒙纳端起烛台,橙?的光烘着他的面部轮廓。他的眼睛线条极为凌厉,但眼神又抵消掉眼型带来的压迫感。唇?柔和,只是下巴的线条也默默说着:生人勿进
幽灵拿起其中一张信纸。花纹优美,比起登记人员,上面更适合用金粉墨水书写缠绵的情诗。他仍然是那副警惕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狄蒙纳看起来并不很意外:“是么,那你不妨给自己起一个。”
牧暝走上前,指腹摩挲着细腻的信纸。狄蒙纳贴心地递上一枝羽毛笔,笔尖舔满墨水。他签上自己的名字。狄蒙纳接过信纸,扫了一眼:“牧暝先生,您似乎漏了些什么......”“你直接说,还有什么?”牧暝直接打断他做作的语气。
牧暝盯着狄蒙纳,似乎是想从他脸上发现什么别的表情,但那人的态度无懈可击。
一旁的幽灵打破了尴尬的僵局,他脸上出现少?的不自在:“我也不知道该起什么名,要么......”求救的绿眼珠看向牧暝,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凡缇赛亚......”狄蒙纳突然出声,他突然转头看向幽灵,分不清虹膜和巩膜的边界,“你寄生的那幅画,凡缇赛亚,幻想曲。”牧暝正在走神,含含糊糊应着。幽灵似乎也看懂了他不打算救自己了,怏怏低下头:“好吧。”狄蒙纳又随手抓起桌上一 张纸,签下“凡缇赛亚”,他的字很秀气。刚刚拥有姓名的男人模仿他的笔迹在信纸上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但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少爷怎么知道自己是在画里的? 他刚想问,却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对准自己,他转头接住,发现牧暝示意他闭嘴。凡缇赛亚撇了撇嘴,把想好的话吞回去。
狄蒙纳收回了默默打量二人的眼光,他换上另一种可怜的神情:“唉,二位初来乍到,我本想,唉,但......”他留了个尾巴,眼里尽是无奈。牧暝接下他的话:“没事,你有事要忙,我们就先走了。”拽住凡缇赛亚的袖子就走,狄蒙纳假惺惺的声音传来:“那怎么行?起码我的侍卫也得向二位道个歉啊......”牧暝根本没心情听完他七拐八拐的客套,直接下楼。凡缇赛亚也跟上去。
?口,两旁戴着铁盔的守卫默默将?拉开。那个牵着狗的高个守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他跟在二人身后,猎犬的小碎步一直“哒哒”响着。
牧暝忍无可忍,回头对上守卫毫无波动的眼神:“你老板也不给你放个假?”
对方沉默。
“你老板把我们关进去的,他也没想演。”
对方沉默。
“狗不错。”
对方低头看看狗,它还是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势。
“皇室训犬师选育的品种。”他终于开口了。
牧暝抱臂,这人心眼子没他老板多。
“你跟着,我没意?。但起码我得知道你叫什么吧?”
“......”
“那看来没什么可说的了。”牧暝转身就走,扯了一把凡缇赛亚。后者也立刻板起脸。
“VII......或者艾刻吕斯。”
“艾刻吕斯,你的狗叫什么?”
“...小皮。”
“艾刻吕斯,小皮,我是牧暝,这是凡缇赛亚。你老板让你监视我们,可以。我的要求是你带我们四处转转,毕竟我们人生地不熟。不过分吧?”
VII本想说:殿下让我来保护二位,而且你们没有提要求的资格。但看到已经开始试图逗小皮的凡缇赛亚,斟酌一番——带路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让他们跟着自己走能更方便地观察二人。来路不明的牧暝值得警惕,另外一个也挺奇怪,但目前没发现威胁。
他是殿下最亲近的侍卫,他不会让殿下失望的。三个人把中心城堡周围的地带都转了一遍,艾刻吕斯明显越来越放松。牧暝也对这座城市有了较基本的认知:这里可以称得上是宁静祥和了。由于地理位置,海上贸易十分繁荣,途中?到的一些小型农业集市也井井有条。律法较为完备,艾刻吕斯还训斥了几个玩忽职守的?卫装扮的人,应该和他和此地统治者关系密切有关,人们?到他都露出一种不自在的敬畏,尽管艾刻吕斯已经十分客气。乘坐??到了这附近的一座大学,周围商店里有不少新奇玩意,书籍装帧朴素的十分统一,多数是关于数学、文学、信仰的。
只是沿海地区的人似乎不如城中心的那么热情好客。三人走进一家酒馆,老板说话 吞吞吐吐的,周围醉?低低的讨论声传进牧暝的耳朵:“我不会看错...把他丢出去。”他看向凡缇赛亚,他的表情有些难看,显然是也听到了那些话。但艾刻吕斯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自顾自摸着小皮的头。
他注意到两个人的反应,淡淡吐出一句:“殿下让我保护你们,你们大可放心。” 你只有这句话要说吗?牧暝想问,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沉默着。
那帮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艾刻吕斯将小?果汁喝完了就起身离开了,桌上留
着钱,老板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原地继续自己手上的活。
牧暝和凡缇赛亚也跟上他,一段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三人之间,最后凡缇赛亚皱着眉问了一句:“这里的人都这样吗?”牧暝试图安慰:“醉汉的话,别当回事。”VII又像地牢的时候,冷着脸,甚至不搭理小皮。在场所有能感知到情绪的生物都能感受到他心情很差,而且是没有预兆的突然沉默。接下来的路都是这样,??里的对话也是干涩生硬。直到他送二人回到城堡,才露出一些犹豫。
“今天的那些事,和港口的传言有关,他们只是对新面孔比较...不知道怎么相处。”
“传言?”
“太晚了,下次再说吧。”艾刻吕斯看了一眼一脸懵的凡缇赛亚,语气里莫名有些愧疚,“你们出?可以,尽量别太高调...好的,我走了。”
他离开的很仓促,衔接着他背影的是那个耳熟的语气。
“两位玩得可还开心?”
狄蒙纳又换了一身衣服,衬衫领口贴着脖颈的线条,他系着的黑色缎带一天下去也
并不那么严肃,和下身黑色高腰?裤呼应,难得有几分休闲的情态,脸上标准的笑
容似乎也有些疲惫了,不知道是不是一整天都撑着那副表情。
“一切都好,我们睡哪?”凡缇赛亚已经撑不住客套了,雪?色外衣都是外界新鲜空气的味道。
“在路上,随我来吧。”大厅此时灯火通明,难以想象那个忧郁的房间和眼前光彩流 丽的厅堂都隶属于同一人。
狄蒙纳领路,凡缇赛紧跟着,牧暝默默打量着楼梯的装潢:大面积的白色,一些金饰做点缀,并没有设想中皇宫应有的奢华,只是在细节上处理得极严苛,?格统一,一些若即若离的谦虚感像清新的花卉摆饰一样,不引人注目,但足够潜移默化。
只是牧暝还是不能理解,难道签字的书房、大厅、楼梯是由三个人分别负责设计的吗?
狄蒙纳推开房?,落灰的房间中一张宽大舒适的床铺,应当是很久没收拾过了。被褥是小苍兰的紫色,只是上面的灰尘掩住了光泽,旁边白釉花瓶中的植株早就枯死,曾经饱满的枝干脱水干涸,花托摇摇欲坠,灰暗的花瓣零散落在瓶脚下,剩下的可能在花瓶里浅浅的那滩死水中,吸饱水分后再腐烂,它本是很好的肥料,但此处没有东?需要它滋养。
凡缇赛已经高高兴兴躺了上去,甚至拍了拍枕头。
牧暝:的确不能指望这个脱离人世不知道多少年的傻子有多大警惕心。
他看到狄蒙纳已经准备悄悄关上?离开,快步追出去。对方?到他走过来,扶住?,笑着看他。
“看来你有话要跟我说。”
“传言是怎么回事?别装傻,就我们两个。”
牧暝并没有底气和他叫板,他只是在赌,狄蒙纳不会这么快处理他的事。他佯装镇定,靠在墙边闭着眼,摆出沉思的姿势。
......
安静,过于安静。
牧暝抬起头,对方似乎在回忆什么。
“水手之间的传言,海上有?人的怪物。他们要求随船巫师。”
狄蒙纳眼中的笑意没变,只是语气并没有之前的那种,为社交场合量身定制的轻松。他这时的样子才有些统治者的轮廓。
“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你觉得巫师有用?”
“你听起来不太相信。”
“......
“巫师的标准是圆滑,和忠诚。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知道了。明天那个人还要跟着吗?”
“欸,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
“唔,如果说的是VII,当然。我告诉他要照顾好你们。”
“......”
狄蒙纳看着对面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最后送你一个问题。”
“关于我,你知道多少?”
“呵...”狄蒙纳像是没预料到这个问题似的,突然表现出很陌生的笑意,发自真心的笑意,“一位客人,仅此而已。”
他颇有兴趣地观察着牧暝的反应,但并没有什么有趣的回应。他只是摆了摆手,回房间,留下被关?声遮住的一声: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