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在夏兰说出那句种花话之后的下午,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得到0902传来的消息之后,夏兰激动地跑去医务室探病。
医务室的门没关,夏兰推开门,就看见胡桃靠着家入硝子说话。胡桃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很平静地在说话。
夏兰不想打扰她们之间的温情,默默地掩门离开。
0902告诉夏兰,它最近在钻游戏的bug想办法取消咒灵玉味道恶心的设定,0032在旁边打掩护,所以近期会没时间理夏兰和胡桃,让她俩万事小心。
夏兰应0902的要求再次梳理了一遍剧情。
胡桃苏醒的那天傍晚,夏兰刚从浴室出来,房门就被敲响。
夏兰打开房门,是夏油杰。
夏油杰没有穿着全黑的校服,没有整齐地扎着丸子头。它披散着头发,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和黑色裤子,任由微风吹起发丝和衣角。
他身后是天空,没有瑰丽的颜色,只有淡淡的蓝色天空和一些稀散的云,夏兰眼中的世界似乎都被蒙上一层薄雾。
“要一起去散步吗?”
夏兰听到夏油杰对自己说。
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肩地走在高专内散步,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两个人半天都说不出什么话。
夏兰斟酌半天,最后才说:“杰最近看起来有些憔悴。”
“没什么,只是苦夏而已。”
夏兰去看夏油杰,他却望着远处。
“小夏兰,明天要一起出任务吗?”
“好。”
走动偶尔会让两个人的手背擦到对方,可是现在他们都深陷于别的事情。
那天的晚风很凉,凉到他们相触的手都变得冰凉,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胡桃不能参与夏油杰的屠村剧情,只能反复叮嘱夏兰千万小心。
那天的一切,夏兰回忆起来,只有血与泪的混乱。无边的黑暗和悔恨几乎要将她吞没。
夏兰协助夏油杰祓除咒灵之后,谄媚的村里人搓着手,希望夏油杰去杀掉村子里的“祸端”
夏兰一直在用别在衣扣上的针孔摄像头取证,她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灾星”“祸端”,而是两个被虐待的年幼的咒术师,枷场美美子和枷场菜菜子,这是赤裸裸的暴行。
村民带着两个人走到一个昏暗的地下室,一个囚笼映入夏兰眼中,然后是那两个依偎着的小女孩,她们浑身都是伤疤,血迹斑斑。
夏兰握拳,凑得更近,以便能将周围的环境拍得更加清楚。
夏油杰在看到那两个小女孩的瞬间,眼中的疲惫和愤怒有了实感,他将手撑在额头,已经到达爆发的边缘。
村民这时还在喋喋不休地辱骂着两个小女孩,并叫嚷着一定要杀死她们。
村民恶心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昏暗的囚牢变得扭曲,一切都在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走去。夏兰感受到夏油杰的咒力在暴动,下一秒,巨大的虹龙冲破狭小的地下室。
灼热的阳光刺痛夏兰的眼睛。
夏兰冲过去抱住夏油杰,焦急地说:“杰,不要这样。”
而夏油杰轻而易举地推开夏兰,摊开手,试图继续召唤更多咒灵,夏兰被推开的间隙,夏油杰的咒灵已经开始屠杀一开始带他们来的村民。
“缚。”夏兰立刻施咒阻拦夏油杰。
“小夏兰是要包庇恶人吗?”夏油杰的表情冷漠。
夏兰刚想开口,胸口一痛,喉咙间涌上腥甜的味道。夏兰忍着痛苦,耐心地对夏油杰说:“杰,我们不能随意处置别人的性命,他们做的事,法律一定会严惩的。”
在夏油杰眼里,夏兰的表情就像在作艰难的抉择一样,他没有看出夏兰正在发病。
夏油杰一步一步走近夏兰,最后他扯着夏兰的衣领,笑得古怪:“小夏兰,不是你教我的吗?他人的性命,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他人的不幸,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天叛逆的言论就像一颗发出后不见踪影的子弹,此刻正中夏兰心口。
他们此刻的立场已经调换,夏油杰变成了轻易掌管生杀予夺的人,而夏兰变成了试图留住他人性命的人。
夏兰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即将呕出的血也被咽下,最后她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小夏兰,要和我一起走吗?”
夏兰咬住下唇,任由眼泪打湿衣襟。
泪珠砸落到夏油杰抓着夏兰衣领的手,几乎要将他灼伤。夏油杰还是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
——要和我一起走吗?
“夏兰选择叛逃或是不叛逃都可以。”挂机前的0902如实告诉夏兰。
0902的言外之意是——如果想选夏油杰的话,就勇敢一次吧。
下个月夏兰就要死了,不,是销号死遁。可是夏兰不想让夏油杰在叛逃中还要承受她的意外身亡。
她死在什么地方都可以,但是就是不能是在夏油杰身边死掉的。
最后,夏兰看着夏油杰,僵硬地摇头:“对不起。”
夏油杰蓦地红了眼眶,除此之外一切平常,他用夏兰习以为常的温柔语调说:“那夏兰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记忆的最后,夏兰还是没能阻止夏油杰屠村,一片血色中,夏油杰带着两个小女孩的背影消失。
夏兰终于抑制不住,一口血喷出,昏迷在一片狼藉的地上。
再次醒过来时,她躺在医院的病床。
“骨癌······晚期?”床边的家入硝子拿着几张白纸,难以置信地说道。
夏兰一张口就是:“对不起,硝子。我没拦住杰。”
另一边的五条悟几乎要蹦起来,他语气中充满愤怒:“都这种时候了,还要说对不起吗?”
夏兰不敢去看五条悟的眼睛,苍天之瞳里几乎映出她现在虚弱的模样。
胡桃在床头放下一碟削好切成小块的苹果,什么都没说。
因为夏油杰叛逃的事情极其恶劣,即使有夏兰的证据证明夏油杰并非滥杀无辜,但高层依旧判定夏油杰为情节恶劣的诅咒师,判处死刑,还要求作为最强的五条悟执行。
五条悟变得比之前更忙,几乎是连轴转,唯一可以休息的三四个小时,他都会来看夏兰。
夏兰变得嗜睡,有时候醒来时,就发现五条悟坐在床边编她的头发,被夏兰发现他也不停手,只是晃了晃乱糟糟的辫子给夏兰看,嘻嘻地笑着,夏兰也会回五条悟一个笑。
夏兰每天在五条悟来的时候,都会给他削好一碟子的兔子苹果。有时五条悟来的时候累到连插科打诨的话都说不出来,夏兰就会把病床让给五条悟睡,自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守着五条悟。
五条悟睡着的时候就像一幅静谧的油画,可能对于厌烦五条悟性格的人来说,五条悟还是睡着的时候像天使。夏兰轻轻柔柔地顺了顺五条悟的白色头发,心里觉得五条悟还是动如脱兔更好。
她安静地削着兔子苹果,醒过来的五条悟用手拿起一个扔进嘴里,烦躁地说:“那帮烂橘子,老子迟早干掉他们。”
夏兰安抚它:“辛苦了。”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五条悟见到夏兰这副病殃殃的模样,心中的烦躁更盛,他直接拿过夏兰还没修好的剩下半个苹果啃起来,含糊不清地说:“老子还有事情要忙,小夏兰你好好休息。”
夏兰一只手还拿着小刀,另一只手静止在半空,残留着一些苹果的汁水。她看着五条悟的背影,一滴泪缓缓流下。
她好像经常可以看见五条悟的背影。
无论是遇到危险冲在最前面的他,或是兴奋时在最前面撒欢的他,还是一直因着“最强”这个身份包揽一切的他。
夏兰从来没有告诉过0902,她没有觉得五条悟烦过,从来没有。她很喜欢这样热烈的人,与其自己善终,她宁愿看到五条悟一直这样开心。
她有点后悔,在冲绳的时候,没有和五条悟一起划船,或是在海边玩。
可是如果可以重来,她应该还是会做出和原来一样的选择。
胡桃来陪夏兰的时间也多,她和夏兰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还有她在,没关系。
她们都不擅长离别。
夏兰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很悲痛,他们试图将夏兰转到外国的医院,接受更先进的治疗。但被夏兰拒绝,他们还是选择尊重夏兰最后想和朋友待在一起的心愿。
夏兰的病情加重,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在这期间也被下过不下五次病危通知书,每次她被插满管子推出手术室时,五条悟、胡桃和家入硝子总是一直在。
“胡桃,明天来的时候拿个剪刀给我。”夏兰对陪床的胡桃说。
胡桃动作一顿,不小心削断了手里的梨子皮,她说:“剪头发?”
夏兰“嗯”了一声。
夏兰剪头的时候,仅剩的三位同期都是一副忍着泪意的样子,五条悟戴着墨镜,掩耳盗铃地选择背对夏兰。
夏兰抓起背后的长发,轻轻说了一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然后干脆利落地给自己剪成了齐耳短发。
闻言,一直绷着的胡桃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咬着牙强忍泪水。家入硝子手里夹着的烟几乎被捏到变形,始终没有点燃过,她没想到,同期的死亡会以这种方式到来。
夏兰剪了头发之后,第一个看向的人是五条悟。他背对着夏兰静静地站在窗边,双手插着口袋,银白色的发丝被风轻轻地吹起,就像温柔的抚摸。
夏兰最后什么都没说。风变大了,呼啸的声音像极了谁的呜咽声。
可是啊,死亡会将我们分离,期限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