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我再次绕到了那个被杂草遮盖掩饰的洞口。
距离上次见面已过两个月,从盛夏更迭到深秋。这两个月我正在努力提升自己的近战能力,几乎是连轴转着就过了。
我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
印象里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记忆力都不太好。穿越前的堂弟会因为我半年没和他见面而突然拘谨起来。明明半年前的夏天还在一起玩猫捉老鼠的来着,但到了冬天春节串门面对我就好像面对不熟的长辈。
我略带滞涩地趴在墙角的地上,手持燃烧的烛台。先在栏杆外照了照,发现里面的他没睡,便把蜡烛伸进栏杆的间隙。我把整条胳膊都伸了进去,上下轻轻摆动。
脑袋磕着墙面,我有点困难地说:“嘿,还记得我吗。前段时间我俩见过的。没错就是那个摔倒在这的人。”
“快把蜡烛拿了,你这太黑了,我看不见。”嘴上不断输出着,想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忽悠他。
我并不知道我手臂的影子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如同乱舞的肢体不协调的蛇,也不知道我的行为就好像要拐卖小孩前急于获取孩子信任的人贩子。
但显然,地下室那位也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
通风口在房间的东北角,离地大概有六尺高。
他想要拿到这蜡烛属实有些费劲。
不过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要考虑这件事情,只是无知无觉地催促他来取。
他向来死气沉沉的脸上浮现了其它鲜少出现的表情。
眉头微蹙,嘴唇抿着,湛蓝的眸子快速地环顾四周——这是焦急无措的表情。
倒是多了些人气。
但地下室除了瓶瓶罐罐和一张床外,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住了。瘦小的身子把床上厚厚的被子床单分两趟抱到窗口,他站在摞地高高的被子山上,想要去够那只手。
但床单和被子是软的,他一站上去就下陷,虽然有一些高度但无济于事。于是他用力一跳,右手碰到了通风口的地面,随着身体的下落,重力全部被一只手支撑住,右臂发出脱臼的声音。
不过没关系,他的左手探过去,拿到了。
他松手,把自己扔到了被子堆里。烛台被他高高举着,烛火并没有熄灭。
反正右臂会自己恢复的,没关系,只是痛一小会儿而已。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察觉到蜡烛已经被拿走,我调转了身体,重新把头对着通风口,七根栏杆把地下室分成八个区块。
我的视线透过栏杆空隙看到了地上仰躺着的人。
秋天夜晚的风已经很凉了,我担心他着凉赶紧道:“你躺地上干什么,快起来啊。”
他:“……”
默默站起身来,他的手紧紧攥着蜡烛。
而我之所以没有直接把烛台扔下去是因为蜡烛比较脆,我怕扔下去会四分五裂。
目光沿着他的手臂下移看到他的手。
啊。
蜡油顺着柱身流淌,被他的手指阻拦,于是滴落到了他的手上。
嘶。
!!!
我算是服了,压低声音大喊:“喂,你是笨蛋吗,快把蜡烛松开,握着烛台下面啊,放到……额,地上吧。”
恕我实在没找到一个恰当的地方放蜡烛。
他像是个机器人,对我言听计从,把它放置在地上,接着刮掉手上凝固的蜡油,然后把床单被子铺铺好,自己钻进被窝里裹严实。
我呼了一口气,终于结束对这个笨蛋的指挥。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桂花酥扔给他。
桂花酥完美落到他的被子上。包裹严实没有松散。
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礼物,我很快开始新话题。
我一直以来都是趴在地上透过通风口看他指挥他,有时候撅着屁股趴着,累了就平铺着身体。说实话我都不敢想象要是有人发现我撅着屁股趴着的样子会不会以为我是什么猥琐变态,把我轰出去或者叫来官府把我关进大牢。
但无一例外,这俩姿势都很不舒服。
我思考着下次能不能打个洞进去。
(不是
翻个身仰躺着,只要我侧过脸翻转90度就能看到地下室的上空。而只有侧120度我才能看到地下室的地面和床上的他。
但这姿势太累了。容易扭着脖子。
黑沉的天空低垂,今天是阴天,所以晚上天上没有星星。沉默再次袭来。
他似乎没有发问的意思。
于是我问他:“你是离家的仆人吗?”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但问问题总要由浅入深,不是吗。
他默了一会,像是正在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不是。”
“今天的天气不好,整天都是阴的,不如上次和你见面的那天。”
沉默。
“你说句话啊。”
“……上次,是什么样的?”
于是我用我从小学开始看图写话直到高中写散文议论文培养高超的文学素养,给他绘声绘色地描绘了那天的天气——
那天太阳很早就升起了,大概五点钟的样子,我已经可以看清窗外一片一片的树叶以及天边金色的晨光。
不过我选择继续睡觉,所以这里略过不说。等到我收拾齐整去完成委托时,天色大亮。湛蓝的天空上飘着积云。
“啊,你肯定不知道什么是积云。”毕竟这是我小学科学书上的知识,我都快忘记了。
我告诉他积云长得像层层叠叠的瓦块和鱼鳞,不过那天的积云是棉花糖形的种类。总之就是天气很好的象征。
我描述了棉花糖的样子,并说以后有机会给他吃棉花糖,毕竟这里似乎没有制作棉花糖的商贩。不过我没有解释瓦块和鱼鳞长什么样子——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原来他连这些事物都不知道。
我略过做任务的过程,继续说着那天的天气。说实话我已经忘记了,但是编造天气状况还是很容易的,更何况对方是绝对不可能拆穿我的。
薄暮时分,我说。
我不小心来到了这处偏院,火红的晚霞编织上了蓝天,蓝与红分庭抗礼,倦鸟归林,在天上落下点点墨迹,我仰头看着天空,左脚绊右脚,于是摔倒在这里。
睁开眼,我拍拍草地。
“喏,就这里,你记得吧。”
我思忖着铺垫了那么久总该进入正题了。
于是,
“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由于我话题转换的太快,亦或是他还停留在我描述的空间里,他没回答。
我心底着急,又问了遍:“你叫什么?”
他呆呆地转动眼珠,目光由通风口处女生被烛光照亮的的侧脸移动到了地上跳跃的烛火上。
名字?
最开始他叫离殇,后来大家……母亲、父亲、仆人,都叫他离生。
我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他说,
“我不知道。”
*
我自诩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
在小时候看成语故事时,我学到了“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个词。因为觉得肚子里有船什么的真是太酷了,所以我努力学习宽容大度的品质,以期待某天我可以向别人炫耀我肚子里面长出了一艘船。
为此我闹出了不少笑话。长大了我爸妈还时常拿这件事情取笑我,不过宽容这个品质我自认为我还是保持得很不错的。
具体表现在我小学会大度地借给同桌橡皮擦,初中宽容对待弱智儿的低脂行为,高中别人骂我时我会面带微笑骂回去。诸如此类。
所以当他说出“我不知道”后,我微笑着和他道了别。
回到山上,我找到老头问他:“离家这代人有谁,名字是什么?”
老头此人,神秘莫测。我觉得他可能是什么隐士大能,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说。问他,他可能会用“天机不可泄露”此类的话来蒙你。
他左手抚着胡须,右手端起杯茶,吹了吹。
我上前一步把茶杯夺走:“这茶都是凉的,你吹什么吹。想把它吹热还是咋?”
“快说。”
他吹胡子瞪眼怒视着我,我毫不示弱瞪回去,二人大眼对小眼,最终还是老头败下阵来。
一刻钟后,我尊师重道地拜别老头,回到卧室。对于离家的大致人员和权力结构有了基本的了解。
不过令人疑惑的是,离家这一代除了一个年满18岁的长子离郁,以及早夭的离殇外再无他人。
那孩子绝无可能是离郁,年龄对不上。而离殇倒是有可能,但离家对外宣称他已夭折。
如果那孩子是离殇,那为什么离家要说他死亡了呢。
我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被子里,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大概是家主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吧。
不对。
我不知道这晚我是怎么睡着的,反正我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这几天都没有委托,我给自己放了个假。
穿越到这里已经快半年了。我也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说到这里我不禁对自己的适应能力沾沾自喜。
我下山置办了一些日常用具,还有我喜欢吃的小零食。在目光划过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拨浪鼓、虎头球、竹蜻蜓一类的玩具时,我顿住了。
回忆起地下室堪称家徒四壁的空间,我决定买一些玩意儿给他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