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秋老虎热得人都恹恹的,教室里的空调开到最低温度,大家都带着秋季校服,冷的时候可以搭一下,可今天早上江泱迟了,慌慌张张忘带了。刚上完体育课回来,出了一身汗,走进空调房,冷的她打了一个哆嗦。
啪嗒,一件深蓝色的秋季校服被人扔到江泱头上。
孟嘉航摸了摸鼻子:“校服搭在椅背上热死了,江泱你帮我放着。”
江泱皱了皱眉头,他又欺负人,伸手将头上的校服拉下来:“自己放。”
“不要,你帮我放。”孟嘉航无赖的靠在椅背上,笑得放肆的很。
江泱撇了撇嘴:“我这里放不下了。”
高三生的书很多,堆的到处都是,位置本来就挤,江泱一时不知道放到哪里。
“我不管,反正你负责,要不穿上也行,剩地儿。”孟嘉航翘着椅子坐着,椅背把江泱的桌子往后推了推,更挤了。
“孟嘉航!”江泱有些生气,像只发怒的小猫。
孟嘉航眼里星星点点,语气拖沓又低沉:“在呢。”
江泱见他像个混不吝,一时气的没了语言,胡乱把他的校服团成一团放在堆书的收纳箱上面。
孟嘉航见着江泱的动作,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好像有些烦躁,猛地一下将椅子翘回去,江泱被翘起来的桌子落回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谁惹着他了?江泱看着那人别扭的背影,不知道他怎么忽然不开心了,拿笔戳了戳他的背,“喂,你生气了?我还没气……”
“我校服是干净的,今天新换的,还没穿过呢。”孟嘉航语气低低的,背对着江泱说道。
所以是觉得她把他的校服放到书箱上太脏了?江泱认命的把衣服拿起来搭到自己的椅背上:“好了,放到我椅子上可以了吧。”
孟嘉航更烦躁了,耳尖微微发红,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就不能穿上?冷死你算了。”
马上就是训练时间,他说完拿上水杯就走了,离开的脚步有些慌乱,好像是在躲着什么吃人的怪兽。
江泱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运尔偷笑着推了推江泱的手肘:“关心你呢。”
手里的校服好像烫人的铁块,江泱的手心都出汗了,心里酸酸麻麻的,好像被人捏了一把。
“孟大帅哥肯定喜……”
江泱心口一震,快速伸手捂住宋运尔的嘴,慌乱的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人关注到她们才松了口气。她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思绪纷纷乱乱,像失去方向的雏鸟,找不到降落地。
他,会喜欢她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江泱就像是被自己吓到了,急忙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她这样普通,算不上好看的外貌,并不拔尖的成绩,一切都那样平淡,是多年后翻出的毕业照上说不出名字的女同学。而他,明亮又帅气,穿着校服站在那里,就像是寂静青春里一场难以躲避的海啸。
所有关于他的心事都那样青涩又隐蔽,她不敢说,也不敢表现出来,她太害羞了,面对着他说话时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有时候,江泱会恍然觉得自己像是孟嘉航手里的风筝,远远飞在天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她全部的心绪。
那件烫手的校服她没有穿,整整齐齐的折拢后搭在椅背上。那天江泱的腰挺得很直,哪怕是下课也不曾放松,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让她不敢靠近。
直到第二节晚自习孟嘉航才回来,江泱想把校服还给他,但政治老师在评讲卷子,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到下课了,可孟嘉航又一响铃就拿着练习册去问地理题,直到晚自习结束才回来。
他虽然看起来像是坐在最后一排,上课睡觉玩手机,长的很帅,成天谈恋爱不学习的差生,但江泱知道,他不是,孟嘉航读书很认真,上课的时候总是端正的坐着,挺拔的背影像一棵小白杨,每一本练习册都字迹清晰的写满了解题过程,上次月考更是排在班级前十。
下了晚自习,教室里的同学很快就走的只剩零星几个,宋运尔有事儿,今天不能跟江泱一起回家。
孟嘉航在座位上慢条斯理的收拾东西,一会儿把这本书装进书包,一会儿又像是装错了,拿出来换成另一本。
“你的校服。”江泱把孟嘉航的校服递过去。
孟嘉航抿了抿唇:“你没穿。”
江泱愣了愣,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收拾自己的书包:“后来就不冷了。”
“笨蛋。”孟嘉航低声说道,声音轻的江泱没有听清楚。
江泱收拾东西很慢,今天没了宋运尔催促就更慢了,最后教室里只剩了她和孟嘉航。
关掉空调,教室里的灯,再带上门,他俩一前一后的走出教学楼。
“江泱。”
孟嘉航走在后面,出声叫住脚步越来越快,好像背后有洪水猛兽的江泱。
安静的夜里蝉鸣声格外闹人,不似往常热闹的校园,白色的路灯照在柏油路上,投影出江泱和孟嘉航的影子。
“走慢点,我们一起啊。”孟嘉航两步追上江泱,走到她左边。
江泱拉着书包带子,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胸腔里好像澎湃着江河湖海,到嘴边又只剩沉默。
“你想考哪个大学啊?”孟嘉航一只手插在校裤兜里,歪头问江泱。
“我想去北京,z大法律系。”江泱眼里亮晶晶的,好像装满了小星星。
孟嘉航愣愣的看着她,薄唇微张,有些惊讶:“我也想学法,不过我想留在山城读x大。”
江泱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瞬,全世界只剩下孟嘉航的声音,“我也想学法”。
“去年x大我本来也可以去的,但是读不了我想读的专业,所以决定复读一年。”
孟嘉航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月亮,静静的说道。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却透着无限的坚定。
江泱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好像感觉到了另一个他,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轻松肆意,相反,心里装满了复读的压力。
那个晚上很安静,天上有很多的星星,那是江泱觉得,她最靠近孟嘉航的时刻。
他们梦想,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但尽头却如此巧合的达成了一致。
数也数不清的试卷,永远考不完的周考月考,厚重的五三练习册,慌张的高三如此短暂,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都觉得脚步太慢。
江泱被压的喘不过气来,那些隐秘的欢喜也都死死藏在心里最深处,无从割舍,却也没空想起。她必须要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关于未来所有的想象都在前方催促着她。孟嘉航也一样,忙于训练,忙于刷题,谁也不敢停下来,所有人都像快要爆发的火山,蓄积着全部的力量。
两人的打闹次数渐渐变少,再次换位置之后,隔了两个小组,有时一个星期也不会说上一句话,只是江泱有时会像上一个夏天一样,下了晚自习绕去后面,悄悄看他一眼。
赶紧赶慢,那场作为校服时代谢礼的高考,如约而至。
2018年6月8日下午。
江泱在校门口等了很久,才等到孟嘉航。
这是最后一天了,她想说点什么,但看到他的那一秒,又忽然全都忘记。
“孟嘉航,我们拍张合照吧,我跟班里所有人都拍了,就剩你了。”江泱叫住他,轻轻的说道。
她说谎了,没有所有人,他是第一个。
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相机,拉住旁边路过的一个同学。
宽大的高考考点横幅拉在校门口,红底白字,端端正正,孟嘉航和江泱在这里拍了第一张合照。
他的秋季校服随意搭在左肩,旁边站着比剪刀手的江泱,两个人中间隔了十几厘米,笑得都很好看,鲜活又炽烈。
“那我回家了。”江泱拉了拉书包带子,低头装作在看照片的样子。
“嗯。”孟嘉航动了动嘴唇,最后只点了点头。
一左一右,他们在校门口说了再见。
谢师宴孟嘉航没来,大概因为是复读生,跟班里大多数人都不太熟。江泱拿着啤酒跟所有人干杯,只除了他。
回学校口语考试那天,江泱穿了她最喜欢的一条小裙子,远远看着像一朵开在风里的花。
他们俩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出成绩后的某一天,凌晨一点,孟嘉航在□□上问江泱考得怎么样,填的哪个学校。
江泱看着屏幕眼睛酸了酸,又想起那天晚上,安静的学校,路灯下的影子。
后来,录取通知出来了,她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退而求其次去了另一个首都的学府,学跟法律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而孟嘉航如愿以偿,去了他梦想的地方,和那天晚上他说的一模一样。
再往后,两人的联系渐渐变少,江泱忙于学业,社团活动,各种考试,大学生活充实又繁忙,但有时她总会不经意的想起他,尤其在夏天,看见一棵树,看见一个穿校服的高中生,或者看见小卖部的奶糖,她无数次想找他聊天,又觉得生疏在蔓延,难以开口。
大学里也有很多人追江泱,但她谁也没答应,不是没有过动心的时候,只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时光匆匆,一年又一年,有些事留下来,有些事被冲淡。
偶然有一天看见他发微博,照片上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眼睛又大又圆,扎着高高的马尾,笑起来灿烂又好看。
江泱坐在寝室的床上愣了愣,抬头往窗外看去,北方已经开始下雪了,一片又一片,一夜之间就能覆盖整座城市,那些往事好像被打开了封印,蜂拥而至,她笑了笑,留言祝他99。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那个她下了晚自习会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后门偷偷看一眼的男孩子,在2018年的高考之后,泯然于众生。
江泱跟孟嘉航没有在一起,甚至谁都不知道那句没说出口的话的答案是什么,但如果再回到6月8号的下午,她依旧什么也不会说,因为那是刚刚十八岁的江泱独有的青涩和害羞。
她对这样的结局没有遗憾,就像高考前被大家争相传阅的那句话一样:高考的迷人之处不是如愿以偿而是阴差阳错。
高考是这样,江泱的高三,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