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问为什么。是啊，在问出问题之前，她就应该想到，阿锦完全会这么回答啊。非但没有解答她的问题，反而在她脑海里引出了更多迷茫，把她的思绪都搅和在了一起。

    啊痛苦，为什么就是为什么，什么叫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云万渺抱着自己完全混乱的头倒在了桌面上。

    “而且啊，”阿锦就像是看不见她脸上的混乱一样，凑近她拧成麻绳一样的脸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是也想帮他吗？”

    云万渺一下从桌面上翘了起来，幸亏阿锦躲得快，不然两个人的头准要来一次亲密碰撞。

    “没有的事，你的错觉。”云万渺的表情坚定地像是要歃血起誓加入什么盟会。

    阿锦歪着头看着她，看上去比她更为不解，对她提出的问题，对她与这世界的疏离，“不坦率的是坏孩子。但是算了，反正已经决定要做了，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或许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吧。”

    行吧，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完吧。

    安生笃定刘贺方会加入她们的计划，帮助牵制刘家家主，从而给她们时机再入暗室摧毁阵法。那就信她一回好了。

    这个女人虽然说话风格独特到不太正常，但就甬道里的接触来看，做事还是可靠的。

    刘贺方是个很简单的人，跟他说话不能太多修饰、太多委婉，越是直白的沟通效果越好。于是等阿锦教着云万渺在客房布置下创造幻象的法器，三人再找到刘贺方时，云万渺开门见山告诉他刘家地下的暗室里布设了违禁法阵。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不是质疑，而是恍然大悟地双手一拍，“我就说他们好像瞒着我什么！是布了什么法阵，快快告诉我。”

    安生从进入刘贺方的小院后，就把整张脸捂得更严实了。之前说要拉刘贺方加入计划的是她，现在见到刘贺方又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拒绝和刘贺方交流的也是她。

    阿锦更不必说了，她永远是做的比说的多。

    自然而然地，交流信息、说服刘贺方加入的任务又到了云万渺身上。

    “是聚灵阵。”云万渺注视着刘贺方，想要挖掘他面部的每一处变化。

    “那是什么？”刘贺方头一歪，两眼闪着清澈无知的光芒，一幅从未听闻的模样。

    云万渺看了又看，确定没有任何表演迹象，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倒霉孩子，可真是对自家一无所知啊。

    她也不管自己突然的同情目光将刘贺方看得一愣一愣的，兀自解释道，“汇聚灵力的阵法，总之是千百年前就已经统一封禁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手指一屈，指了指安生，“这位是了解其中内幕的医师，我和她在联通刘家家主卧房的暗室里亲眼所见那违禁的阵法。”

    安生十分避讳和刘贺方交流，甚至连眼神上的交流都避之不及，云万渺便没有说出她的名字，所幸刘贺方对此并不在意。

    “我们都非刘家人，在刘家行动难免受阻，所以希望能得到你的助力。只是一些小忙，不会让你为难的。”她对刘贺方说。

    意料之内的，听到她这么说，刘贺方的脸上表露出纠结之色，一时没有开口。

    云万渺想他不相信她们的一面之词也很正常，于是开口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不，我不是不相信。”

    刘贺方一句话让云万渺倍感震惊。

    他的眼睛往左上方飘去，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汇聚灵力啊……地下室”，他喃喃自语道。

    嘶，这小子不是看来全无察觉啊。

    云万渺将搁在桌上的屁股抬了起来，又多了几分兴致。

    果然师傅说的没错，越是天然的人越敏锐，都被本家人排挤成这样了，还能察觉到刘家内的异常。

    “那个聚灵阵，为什么会被封禁？”他问。

    云万渺抱臂观察着刘贺方的表情，看他眼睛机械地平移过来，看他紧张地咽了口水。同时她在他的脸上看见了空白，大片大片的空白，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蠢。

    她还没回答，安生的话突然从旁边刺了进来，“因为这个阵法，有人死了，很多人。”

    于是云万渺又亲眼看见刘贺方脸上的空白，跨越时间染上了昏暗的血色。

    “啊？啊……”在云万渺看见更多之前，刘贺方扭过了头。

    没有人说话，空气暂时安静了下来。在这份安静中，任何一点情绪波动都会被放大。云万渺觉得刘贺方的表现有些奇怪，就像时隔经年翻出了过往的回忆，这曾经以为无足轻重的记忆碎片，突然显露出锋芒，将回忆的拥有者划伤。

    忽然之间，刘贺方抬起了头，“你们要我去引开父亲，然后你们好趁机进入暗室是吗？我可以帮你们，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他。”

    暂时放下从刘贺方身上感受到的异状，云万渺只是说，“对，他现在可能就在暗室。”

    “不管在不在，我知道怎么引走他。只要我再大闹一通，说不想修炼了，他就会过来找我。毕竟他把我的修为看的比什么都重。”

    这个家伙不是什么都不懂啊，他心里其实很明白。云万渺叹了口气。

    “那我们走吧。”云万渺对阿锦和安生说，转身要往外去，却被安生拦了下来。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她走向刘贺方的床榻，对着床榻之下的地面敲击几下。

    敲击的声音没有想象的沉闷，说明地面之下是空的。

    不会吧，云万渺感到难以置信，难道说那甬道被锁起的另一头通往的是刘贺方的卧房。

    安生蹲在地上，转头对她们说，“我们走这，更安全一些。”

    云万渺看着那暂时还是平坦的地面，面色古怪地摇了摇头。把老子的卧房和小子的连一起，刘家还真是变态。

    “上面有阵法，你没问题吗？”阿锦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地面便问。

    “这就看出来了？”云万渺对阿锦一眼发现阵法的眼力感到惊叹，刚刚可真是只瞟了一眼。要是她也有这样的能力就好了，就再也不用担心偷完东西跑的时候被阵法困住了。

    “第一次来就发现了，我还以为是刘家人普遍的爱好，毕竟这里面到处是阵法的痕迹。”阿锦语气淡淡。

    云万渺回忆了一下，府宅院墙上是阵法，刘贺方小院院门上是阵法，锁甬道门的是阵法，地下还埋着个不得了的阵法，还真是处处是阵法。

    不知道有多少是那个已死的诡异阵法师的手笔。

    “能有什么问题，当初建这个时候我都看在眼里。”安生俯下身，将手按在那块地面上，灵力通过手掌的接触传送进阵法之中。

    如安生所言，她对这个阵法十分熟悉。

    灵力顺着走了一遍，云万渺便感觉到空气中一阵轻微的震动，然后安生手一推，地面一块塌了下去，露出通往地下的甬道。

    当刘家家主匆匆忙忙揣着怒气赶来别院时，刘贺方正躺在别院的空地上，摆了一个大字给天看。

    他名贵的衣衫上沾满地上的尘土，看上去不像是出身乔州大名鼎鼎的刘家，倒是有几分桥洞下乞丐的风流。

    刘家家主一见他这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要往他身上踹，“你又在发什么疯，给我起来！”

    刘贺方熟练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了那一脚，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

    “躺地上想干什么，不上进的东西一脸死人样，是想要别人看我们刘家笑话吗？”刘家家主气得七窍生烟，几乎是指着刘贺方鼻子骂。

    “跟你有什么关系，让我在这躺着不就好了。反正这里也没人来，我也出不去，有什么人会看见。”刘贺方梗着脖子说。

    刘家家主再抬脚，一脚踹到了他腿上，直把他踹了个踉跄，“你再说一遍？”

    刘贺方顺着那股踉跄的劲，干脆蹲在地上停训，不起来了。

    父亲正在气头上，不把怒气发出来是不会甘休的。刘贺方想着要帮云万渺她们争取更多的时间，挨几句骂也无妨，反正也习惯了。只要在父亲骂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反驳几句，把刚熄下的怒意再激起来，就会再多挨几句骂，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但当刘家家主骂了他仪态粗鄙又骂完他不求上进，第无数次地说到他这么多年也长不大，担不起振兴家族的重担时，他的心中还是升起了悲哀与愤怒交织的火焰。

    “又是振兴家族，又是振兴家族！”他从地上跳了起来，反向刘家家主吼道，“被柳家压一头就让你这么接受不了吗。从小到大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件事，难道我存在的意义就只是为了家族吗？”

    他像是要把肺腑从身体掏出一样大吼出最后一句话，脸和心肺都随着声音落下而感到近似燃烧的热意。可他的对面，刘家家主却是在听到他的话后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不然呢，你以为家族对你的培养是为了什么。你小时候我就教过你，有获得就必须有付出，等你长大就是时候为家族呕心沥血了，只是没想到……”

    刘贺方可以想象父亲之后会说什么，没想到这么久都学不会长大，没想到总是不懂大人们的苦心。

    这些让他从前深恶厌绝的话语，已然无法引起他的在意，因为此刻他的身心都注视着父亲冰一样寒冷的疑惑目光，就好像在看哗众取宠的丑角，在看无理取闹的小孩。

    “我？获得？”

    刘贺方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悲哀，还是在难过，又或者同样在疑惑。

    他本来不想那么快地问出那个问题，想再拖一点时间，但这一刻的他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脱口而出，“那我小时候的事情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