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告白

    江父江母请来老先生。

    老先生把了许久的脉,江母在一边紧张观望。

    良久,老先生放下手,捋着花白胡须,摇了摇头:

    “没办法了。”

    “以他现在的情况戴助听器也……不行。”

    “可以尝试植入人工耳蜗。”

    江母一下子哭了出来,一手撑着床栏,一手捂住嘴啜泣。江父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脸上尽是疲惫。

    熟悉的场景重重叠叠,仿佛回到江攸宁第一次被医生宣告没有办法时,不同的是,那时他还有一线希望。

    而现在……

    江父向来得体的仪容仪表一片凌乱,头发白了许多,眼角出现几道皱纹。

    他们接到这个消息马不停蹄往回赶,原以为儿子的耳朵马上就能恢复,没想到半路又出了变故。

    命运弄人呢。

    救人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反而因此彻底失去听力。

    江母哭到脱力,她依靠在江父身上,静静注视床上安静躺着的江攸宁。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她的儿子了。

    直到此刻,江父江母才意识到他们这个爸妈做得有多失败。

    为了更好地忙事业,撇下还是小豆丁的孩子,任他一个人长大。

    每次打电话问的最多的不是成绩就是排名,冷淡的像陌生人,没有任何父母和孩子间的亲密。

    江母抚了抚他脸颊,忍不住埋下头痛哭:

    “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儿子——”

    “真是个傻小子。”

    江父安抚地轻拍江母后背,一时间,室内只有哭声和极轻的安慰声。

    江攸宁其实早醒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救人他从没后悔过,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最喜欢的人。

    有记忆以来,父母很少在他面前表露情绪,他以为他们不爱他。现在面对父母铺天盖地的心疼和伤心,江攸宁突然退却了。

    江母的每一滴泪都滴在他手上,每一滴泪都在告诉他结果。

    关于耳朵的宣判已经了然。

    江攸宁说不出心底什么感觉,几分空洞,几分麻木,失去所有意义,孤单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天而降,紧紧裹住他,直到他动弹不得。

    “妈,别哭了。”

    他睁开眼安慰江母。

    江母见他醒来,抹去泪痕,勉强扯出一个笑:

    “儿子,没事,妈妈和爸爸都商量好了,等手头工作结束,我们再也不走了。”

    “哪都……都不去了,”江母瞧着江攸宁惨白的脸,十七岁的年纪却了无生气,她说着说着开始哽咽,“就在家好好陪你。”

    江父走过来,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一下,不太自然地落在江攸宁头上,抚了抚,“对,儿子,都会好起来的。”

    “医生说还能做人工耳蜗,现在医疗水平挺好的,别担心。”

    他们知道儿子现在听不见声音,特意说得缓慢,好让他能更好分辨口型。

    江攸宁看了眼他们,目光扫过他们鬓角突生的白发,心狠狠揪了一下,不痒不疼,但却让他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转过脸,面向窗外。

    外面天气不好,又开始下雨夹雪,整个桐城都灰蒙蒙的,笼罩一层阴霾。雨水黏连玻璃,缓缓滑落,留下一串蜿蜒路迹,斑驳、泥泞。

    他在玻璃的倒映里瞧见他的脸。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黯淡无光,外界的灰纱仿佛镀在他眼球,他的世界只剩一片灰暗,再也不会有白昼。

    江攸宁微张了张唇,嗓音沙哑无力,透着难以言喻的难过:

    “我和你们去国外。”

    江父江母相互对视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想好了?”

    他把头转回来,面上没有波动:“想好了。”

    似乎怕他们多想,他又说:“国外人工耳蜗的技术更好。”

    江父江母悬着的心放下,原本还在想着怎么劝他做手术,没想到……

    “好好,都听你的,”江母拍拍他的手,眼里的泪水兜转,“你好好休息,妈妈这就去帮你办退学手续。”

    说着就要离开。

    江攸宁突然拉住她:“妈,再等等。”

    等他陪她演完最后一场话剧,她期待好久了。

    ——

    喻荞比他恢复的快,第二天下去就去学校了。

    “荞荞,你没事吧。”聂澄拉着她打量,她听完都快被吓死了。

    喻荞摆摆手:“没什么事,还好有攸攸。”

    “他怎么还没来?”聂澄往他的座位看了眼,是空的。

    “他烧得比我严重,我俩病房不在一个楼层,后面听说他爸妈来了,我就没去看他。”

    “等放学我去医院看看他。”

    “我也去探望一下。”陈池突然道,眉目深沉,似乎在担心什么。

    “嗯。”

    喻朝良报了警,警察解释说那个男人有精神病,家里人天天管教也没用。一旦涉及精神疾病,很难给他定刑。

    喻朝良和宋素之气得不行,站在警局里指着那人大骂:“神经病就应该关在精神病院里,把他放出来祸害别人是什么意思?要不是旁边有人,我女儿差点就死了,有精神病的人就高贵,那我女儿呢?”

    “我女儿做了什么!”

    喻朝良文雅多年,头一次发火,每说一句话就拍一下桌子。

    警察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安抚他情绪。

    男人家属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没有任何协调道歉的态度。

    宋素之气极,“我什么都不要,你们现在就给我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住不起没关系,这钱我们掏了!算我们倒霉行了吧!”

    只要想想昨晚的事,宋素之就是一阵后怕,偏偏没有办法。

    男人最后被关进精神病院。

    喻荞知道后安心许多,不过对天桥留下不小的阴影。

    再也不肯走那条路。

    放学后,喻荞提前给江攸宁发了消息。

    菠萝荞:你还在医院吗?

    菠萝荞:我和橙还有陈池来看你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提示音响起。

    江攸宁:不在,在家。

    菠萝荞:那我去你家找你。

    江攸宁:不用,爸妈在。

    他回得很简洁,喻荞转述了信息。

    “他爸妈难得回来一次,还是让人家好好聚聚。我们在学校有的是时间见面。”聂澄道。

    “嗯。”

    喻荞握着手机,眉头微皱,她总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

    经过这事一耽搁,眨眼到了元旦晚会当天。

    江攸宁是当天下午来的。

    他校服外面套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以前露出的额头被垂顺的黑发覆盖,凌厉立体的五官显得柔和居家,整张脸没什么血色。

    喻荞突然有些恍惚,这样的江攸宁和初见时的他很像。

    好似一夕之间一切又回到原点。

    她眨眨眼,“攸攸,你好些了吗?”

    江攸宁拉开凳子坐下,点点头:“已经没事了。”

    没等喻荞再问,他主动开口:“演出服装怎么样了?”

    “在社团教室。”喻荞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但没见他有什么异样,便压下那股莫名情绪,拉着他去了社团教室。

    参加演出的成员已经全都到齐了,除了四个主演,还有大大小小的群演。

    “给你,你的西瓜玩偶服。”

    喻荞拿给他,让他试穿。

    玩偶服不露脸,喻荞瞧不见里面人的表情。

    他穿好后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弹,呆呆傻傻的,真是浪费了他那张聪明的脸。

    喻荞偷摸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

    “攸攸,你以后要多向西瓜学习。”

    “为什么?”

    “西瓜籽多,心眼多,你以后多长点心眼,别到时候被人骗了。”

    他轻笑,躲在头套里默语:“已经被你骗走了。”

    再也不会被其他人骗走了。

    他很确定,这辈子他只会喜欢她一个。

    ——

    等到晚上节目开始。

    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相互配合演绎这场话剧。

    随着场景的递进,字幕后的配音员缓缓念出旁白:

    勇敢善良的菠萝侠遇见女巫操纵的苹果兵正在欺负弱小,她手拿利剑逼退敌人,美丽善良的西瓜君被她的骁勇善战所征服,愿意誓死跟随她。

    两人情投意合,却被半路杀出来的女巫所阻拦。

    女巫掳走西瓜君,让二人分开,永生永世不能见面。

    菠萝侠心系爱人,一路克服艰难险阻,成功解救西瓜君。

    ……

    现在再看到这段旁白,江攸宁一瞬间红了眼眶。

    命运是那个可恶的女巫,而他是胆小无为的苹果兵,遇到一点挫折就想要逃离。

    头套里的江攸宁透过小小的窗格,近乎贪婪地注视面前人的一举一动,尽管他看不到她的脸,可他还是想看。

    他想记住她每个样子。

    有时候他埋怨上帝的不公,有时候又感谢上帝。

    起码,他记忆力不错。

    脑海里印下她的模样,留给岁月长河去怀念。

    随着最后一句旁白的落下,话剧到此谢幕。

    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身为评委的宋以凡望着台上落落大方的喻荞,特地起身为她送上掌声,身后人随之跟着起立鼓掌。

    回到幕后的演员们不能离开,一定要等到所有节目都结束才能回家。

    喻荞深知学校的尿性,早就做好准备。

    她朝聂澄使了使眼色,对方成功接收信息,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拉着陈池往外跑。

    “攸攸,”喻荞怂恿他:“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江攸宁没说话,沉默脱下玩偶服,又顺手帮她拉开背后拉链脱掉。

    “去不去嘛?”

    身后人依旧不说话,喻荞转过头瞧他,发现他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无法,她用手戳戳他脸蛋,江攸宁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和自己说话。

    “什么?”他问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

    两人裹得厚实,在寒冬腊月爬上学校天台。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他不解。

    喻荞笑嘻嘻捂嘴,一脸狡黠。

    递给他一个便当盒,是她今天刚做的。自从上次下厨失败,喻荞发了狠要好好提升厨艺。

    她早上特地早起捣鼓大半天,一直放在喻朝良办公室保温。

    “我做的。”

    江攸宁打开饭盒,白胖的米饭上盖着两个荷包蛋,番茄酱勾勒出嘴巴和眉毛,脸颊两侧用两颗蓝莓点缀——

    代表他的酒窝。

    “好看。”他说。

    “那当然,我动手能力一流。”

    “快尝尝,”她期待地看着他,“我还没试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江攸宁尝了一口,笑着点头:“特别好吃。”

    喻荞捞过来尝了一口,瞬间龇牙咧嘴。

    “你什么口味啊,这么咸也好吃?”喻荞小脸皱成一团,一脸嫌弃,她果然还是没有做饭的天赋。

    江攸宁仿佛尝不出咸淡,低头一直在吃。

    学校的天台视野极好,平时没什么人来,落了厚厚一层灰。两人也不嫌弃,随便擦了擦盘腿坐在地下。

    喻荞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下一秒,不远处燃起烟花,一簇接一簇,缤纷绚烂,像是所有的花朵齐齐在这一刻绽放。

    喻荞抬头看烟花,涌起莫名的冲动。

    她想起那天他哭红的眼睛,身体的颤抖,还有……她手指抚了抚唇,似乎还有他残留下的气息和触感。

    她扬起笑,突然说:“我喜欢你。”

    与此同时,烟花来得更猛烈,满天都是,噼里啪啦,像要震破天。

    那句“我喜欢你”就这样淹没在烟花声中。

    她偏过头,江攸宁还在低头吃便当,认真的不得了,仿佛那是什么人间美味,连这么美丽的烟花都错过了。

    明明那么难吃。

    喻荞心里忍不住惋惜,烟花声太大,他没听见她的告白。

    那就下次,下次他一定能听见。

    她不知道江攸宁不止没听见那句“我喜欢你”,更没听见震耳欲聋的烟花声。

    下一次的告白,他也不会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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