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晚会伴随烟花的凋零进入尾声。
明天是周末,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收拾书包。
喻荞注意到江攸宁只把自己之前送他的生日礼物——一本墨绿色绒面笔记本装进书包。
他很喜欢这本笔记本,一直没有用过。
每天放在抽屉里,偶尔拿出来用手抚摸一下又放回去。
她还笑他来着。
“你怎么只带笔记本回去?”喻荞好奇。
江攸宁拉拉链的手一顿,继而恢复自然,解释道:“我作业都写完了。”
喻荞没怀疑,她知道攸攸学习一直很认真。
她想到什么,突然又兴奋起来,连收拾东西的速度都加快不少。
坐在公交车上,喻荞一边听着歌,一边琢磨写情书的事。
身侧的江攸宁始终静默,虽然他平时话就不多,但今天格外不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喻荞戳戳他脸颊,“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嗯?”他突然紧张起来。
“怪好看的,哈哈哈。”她捂嘴笑。
江攸宁提到一半的心重重放下。
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不道别。
他会舍不得。
他更无法忍受喻荞知道他是个聋子后露出同情怜悯愧疚的眼神。
那不是他要的,他不想以此为枷锁困住她。
喻荞比他先下车,等车停稳,她心情颇好地握着书包肩带,一蹦一跳下了车。
似是想起什么,她趁门还没关上,转头朝他挥手。
“攸攸,再见。”
喻荞笑容甜美,微乱的发丝在空中起舞,暖黄的灯光映射在她头顶,留下一圈光晕,如同误入人间的天使。
外面陡然下起细雪,不同的是,这回没有和雨一起下。
成型的雪花一片片落在她头发、睫毛、肩头上,似是觉得惊奇,她伸出手去接。
奈何雪花太小,她又太温暖。
几乎在落入她手掌的一瞬间便消融。
喻荞高兴地指给他看,江攸宁依稀辨认出她的口型:
“下雪了。”
他弯唇,浅浅扯出一抹笑,对她说:“再见。”
车子很快开走,喻荞的身影逐渐变小,直到再也看不见,江攸宁才把头转回来。
后座没什么人,他把车窗打开。
成倍的冬风如刀子一般钝打在他脸上,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用早已冰冷到没有知觉的手接了一片雪花,或许他太冷,雪花在他手上停留许久都不肯离去。
他想起未完成的誓言。
——今年冬天陪她去北城。
她还没见过真正的大雪,他想起北城下雪时的场景,不知道她见了会有多开心。
但任何一年的雪都比不上今年,悲痛、缠绵……
明明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却让他从此不敢再见雪。
不知何时,手中的雪花越积越多,逐渐化成水,从指缝中流出,甚至能听见轻轻的呜咽。
像是在道别。
——
回到家,喻荞脱掉有些湿溻溻的衣物。
宋素之怕她感冒,赶紧去厨房给她煮了碗姜茶。
“趁热喝掉,发烧刚好,别再生病了。”
宋素之给她端进房间,看着她喝完。
刚拧开房门要离开,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小荞,小江家里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好去拜访一下。”
“人家救了你,妈妈心里感激,怎么样都得去看看。”
“他爸妈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还是先别打扰人家了吧。”
宋素之拍了她脑瓜子一下,“我看你跟你爸一样看书把脑子看傻了,连点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他爸妈在才更要去,他们家孩子因为我们遭了罪,可不得登门致谢。”
宋素之的话有道理,喻荞便说星期天去。
本来她星期天就打算去他家。
瞧见宋素之出门,她鬼鬼祟祟下床拿出夹在书里的一张粉色信纸。
检查完没有错别字后,折好塞在同样粉嫩的信封里。
她把信封压在枕头下,一夜好眠。
——
温漾从上次和江攸宁聊过后没再去学校。
全家要移民到国外,她忙着收拾东西。
他的父亲本身在国外,和江父关系还不错,私下有往来。
得知江攸宁马上也要出国,她沉甸几天的心一下子浮了起来。
只要喻荞不在他身边,她相信,江攸宁会有看见她的那一天。
打听好江攸宁具体走得日期,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她忍不住扬起秀气的眉毛,一脸势在必得。
清纯的面孔此刻有些狰狞扭曲。
周日,喻荞起了个大早疯狂试衣服。
“这件不行。”
“那件太土。”
“太厚重,显腿粗。”
“……”
喻朝良敲她房门,“荞荞,快点,马上要中午了,人家还以为我们要去蹭饭呢。”
“哦,马上。”
喻朝良等她的空隙把买好的礼品一趟趟装进后备箱。
“你今天打扮这么漂亮干嘛?”
宋素之见她还涂了亮亮的唇彩,眼神狐疑。
喻荞心里一紧,手掌按住揣在口袋里的信封,不让它露出来。
“没……没干嘛啊。”
“哎呀,我这不想给人留个好印象嘛。”
“不是你说的,好男人都不流通,要趁早抓住。”
她玩笑地说出这话,内心怂的一批,根本不敢让她妈知道她居然在双方家长都在的场景下送情书。
宋素之拢拢两边头发,“终于听进去妈妈的话了。”
“就是不知道小江对你有没有那个意思。”
喻荞:“……”
好吧,其实她也有点紧张,毕竟第一次给人送情书。
到了门口,她习惯性地要拿钥匙开门,想起爸妈还在,又放下了。
曲起两指轻敲房门。
过了一会儿,没人来开。
喻荞又敲。
还是没反应。
“不会不在家吧。”宋素之道。
“荞荞,你来之前有没有和小江说好啊?”
喻荞讪讪笑着,挠挠头,:“我……忘了。”
“这么久没人开门,肯定不在家,改天再来。”喻朝良提议。
也没有别的办法。
喻荞酝酿许久的情绪跟气球被戳破般,顿时泄了气。
她就想表个白怎么这么难。
三人拎着东西回到楼下。
突然,离她们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轿车,看着眼熟,像是……温漾家的车。
下一秒,温养一身米色大衣出现在她视线。
她朝她挥挥手。
宋素之:“你认识啊?”
“嗯,同学。”
“那你快去聊几句吧,我跟你爸在车里等你。”
喻荞和温漾交情一般,不知道她为什么找她。想了想,她还是走了过去。
不过右眼皮跳得厉害,她揉了揉,估计昨晚没睡好导致的。
“喻荞,竟然在这里看见你了。”温漾露出优雅大方的笑,她身上没有一处不精致止的,就连每根头发丝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空气里散发淡雅的玫瑰香水味。
喻荞闻不习惯香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抱歉,我可能昨晚冻着了。”怕她误会,喻荞赶紧解释。
“还是要多注意保暖。”她顺着她的话客套。
喻荞把手缩进衣袖取暖,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温漾浅笑,拿出一个礼袋递给她。
袋子上有logo,喻荞认识是个大品牌。
“我来班里不太久,和班上同学不算太熟。”
“属和你说的话算多,马上要走了,这份礼物是特地送你的。”
喻荞听得晕晕乎乎,“你要走了?”
温漾唇角的笑不断扩大,眼珠子却定定地看着她不动,显得有些诡异。
“是呀,要去国外定居。”
说完,她状似突然想起一件事,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哦,对了,攸宁也和我一起去国外。”
“上次在校门口,我们聊的就是这事。”
喻荞再次肯定自己昨晚没休息好,要不怎么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温漾还在自顾自往下说,喻荞却没了继续往下听的心思,她止住她的话头,“你说,江攸宁和你一起去国外?”
“对呀。”
“他……”温漾装作惊讶,“没跟你说吗?”
“没有。”喻荞一下子失了所有力气,要不是面前有人在,她可能都站不稳,直接倒在地上。
她不肯相信温漾的话,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消息刚发出,刺眼的红色感叹号模糊她双眼。
她反复确认这个人是不是江攸宁。
不会,他不会,就算要离开,他也一定会和她说的,他不会这么一走了之。
眼球积了一层泪水,她一眨眼,眼泪一颗颗往外冒,怎么也止不住。
她用力拂去脸上的泪痕,她今天穿的衣服衣袖上有纽扣,擦过去,几道红痕瞬时出现。
火辣辣的疼。
她发消息给班主任,姜徕很快回了她。
和温漾一样的答案。
她多希望自己今天没有出现在这里。
起码不用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不用像个傻子一样被他欺骗。
她有多难堪,多狼狈。
温漾装模作样叹气,嗓音柔得如同淬了毒的糖果:
“攸宁这人从小大一直都这个性子,不爱说话,什么事多闷在心里。”
“当初为了救我,他的耳朵还因此听不见。”
喻荞终于不再沉浸悲伤,猛地抬头,眼睛通红,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江攸宁他……听不见。”她似失了魂魄,嘴唇嗫嚅。
温漾发出一声惊呼,她用手捂住嘴:“呀,不小心说漏嘴了。”
“攸宁他不喜欢我说这个事。”
后面的话喻荞根本不想听,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耳朵听不见——’
‘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难怪他总是听不见别人喊他,她还……天真地以为……以为他做事专注。
喻荞心都快被寒风搅碎了,脸上的红痕阵阵发痛。
她没有要温漾的礼物。
也知道她来者不善,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
喻荞本想让她帮自己联系一下江攸宁,可知道真相后的她失去所有心力,或许他是喜欢温漾的。
不然,怎么会一声不吭和她出国。
喻荞不明白,他们明明那么要好,甚至前一天还在同一个舞台演出。
怎么就……不告而别了。
喻荞把自己关在房间,信封的一角从口袋里露了出来,她在信上写了很多。
足足有三张。
她边看边哭,觉得自己真烦,写封情书也能写这么多,又不是写作文。
眼泪滴在信纸,浅粉的颜色逐渐晕成深粉,黑色墨水随之化开,难窥当时模样。
她把信纸重新塞进信封,找到一个铁皮盒放进去。
直到盒子生锈、斑驳。
她再也没有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