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第四十五分,手揣项目报表上楼的业务部同事,在另一扇电梯门口遇到了同样有事前往办公室的总助齐言。
他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眉宇间有着仍未全部消散的病气,但即便如此,齐言那双被公认好看的眼睛一如既往黑亮亮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同事是个热心肠的,稍作观色后,话语中关心切切:“不久前开会没看见你,沈总说你请假了,这样看来请的是病假,怎么样,现在好点没?”
齐言姿态彬彬有礼:“多谢关心,现在好多了。”
“生什么病了?”这句话问完后同事又另外解释一句,“你别多想,也别觉得我这个问题唐突,单纯就是条件反射。”
齐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他温声告知:“阶段性鼻炎,休息一阵就可以了。”
很显然他嘴里的休息一阵就是请了一个不足七小时的病假,一天掐头去尾总共才工作八小时,他倒好,临近下班时候水灵灵闪现,这敬业精神值得一个肯定的眼神。
同事既肯定又钦佩地看着他:“原来是鼻炎,不过虽然是鼻炎,也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我有个朋友也经常被鼻炎困扰,严重的时候甚至高烧不退,你的症状如何,会突然发烧吗?”
面对这赤裸裸明晃晃接二连三的关心与好意,齐言回应起来很生硬,这一定程度上涉及隐私,强大的边界感促使他扯了个善意的谎言:“目前还不会。”
“那就好。”同事大大咧咧点头,两人走到过道中段,像是不适应话题突然结束,又另起话头:“是沈总联系你过来的吗?最近项目多到公司恨不得一个人当十个人用,居然连病号都不放过……”
这话说的就有些针对了,像是在指责沈知聿不顾人命使劲欺榨员工似的,齐言听着很不舒服,神情严肃地解释并强调:“没有这样的事,客户那边急着要材料,我从医院出来顺路取一趟仅此而已。”
话落,他变换语气,眼神警告:“以后在公众场合与人社交还是谨言慎行为重,要是被有心之人听见拿去添油加醋一番,免不了惹祸上身,你说是不是?”
向来温和有礼的齐言发起脾气来杀伤力不容小觑,该同事确实有被吓到,木讷出声:“是是是,我再也不乱说了,沈总什么样人品大家都有目共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怎么骂我都成。”
“……”
善于提醒被曲解成骂人的齐言顿时感到头疼,他捏了捏被口罩遮掩的鼻梁,沟通失灵之际,两人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像是寻到了消除尴尬的最好方法,齐言立刻往玻璃门上敲了两下。
但没人应。也不会有人应。
齐言下意识蹙了一下眉。
站在身后的同事紧跟着冒头,怀疑一般地问:“不在里面嘛,不会吧?五分钟前刚散过一场会,财务部的小张看见他往这来了我才来的,总不会搭电梯下去了吧,但这个逻辑也说不通啊,总共就两部电梯,一条过道,五分钟除了从顶楼跳下去我想不到其他消失之术,所以肯定还是在里面,你再敲敲。”
你在教我做事?
齐言这时候真想来这么一句。还好他忍住了。
又连续敲了两声,叩响后没过几秒,有动静传出,只是轻微到疑似让人感觉是在幻听。
见齐言仿佛被舍夺了一样手臂僵在空中,门也不继续敲了,神情也忽然变得古怪,本就不耐烦的同事现在更不耐烦了,于是叽叽喳喳地叫唤:“实在不行直接推门进去吧,敲了那么几下都不见动静,估计是在休息室里。”对方还是坚信自己的那一套猜测,沈知聿不可能在这五分钟内下楼。
“又不是啥秘密基地需要防范,我俩不都有正事要办?你是他的助理你先进,我跟在你后面。”说时迟那时快,对方手臂一动,直接便把人高马大的齐言推了进去,力道之大,他甚至踉跄一步。
心口闷顿,总觉得自己被当枪使了,前提是办公室确凿有反常的情况。
不等后续观望,会客的沙发边缘猝不提防传来一声猫叫,这也是齐言在敲完第四次门后听到的动静。
二人往休息室方向看的视线当听见这道叫音后,迅速调头。
面前这只毛发柔顺漂亮,眼神充满防备和胆怯的狸花猫此刻正缩在沙发底下,尾巴朝上完全炸开,警戒状态无疑。
两人不动如山,连大气都不敢轻易喘,更不乱看不乱听,同事似乎什么都忍住了,唯独闭不上嘴。
“这是沈总的猫吧,和他微信头像一样一样的,就是现实看着胖了点。”
对方声量低,也就站在身边的齐言能听清,他扭头投去一个“不是说好了谨言慎行怎么转眼就忘?”的眼神,这次提醒的语气有些凉凉了:“这可是沈总的猫。”
同事反应是超出他预期的灵活,对方立马捂住嘴,领导的猫岂是他一个小喽啰可以诋毁的?
同事尬笑两声,感觉待不下去了,直接把报表塞到齐言手中:“看来沈总是真不在这儿,那就麻烦你帮我把东西交给他吧。”说罢,像火烧眉毛似的一溜烟就跑没了踪影。
齐言把各项文件逐一罗列在办公桌上,做好标记,很快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份材料,正准备关门离开时,缩在沙发的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脚后跟,庆幸自己反应快,不然就踩到它了。
豆泥是认识齐言的,沈知聿每每开视频会议的时候,它都会在旁边乖乖瞧着,它看得见任何人,任何人却看不见它,他把它保护得很好,也教得很懂礼貌。
熟练地拍拍齐言裤腿,见他不排斥,甚至想要蹲下来和自己讲话,豆泥机敏地壮起胆子,咬住他裤管的同时将人固执地拖到茶几那边。
养猫人士没一个会忍住不把猫挂在嘴边,沈知聿炫猫症状还算轻的,他口中的豆泥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贪吃了,而且不爱吃正经饭,整天就知道惦记藏起来的零食。
桌上放着几根密封严式的猫条,想来是嘴又馋了需要找一个顶罪的帮手。
被塑料纸包起的猫条,被豆泥爪子拍得啪啪作响。
齐言佯装没有听到除此之外的别的房间的声音,他面色如常,眼底却透露出一丝精光。
“想吃?”他在豆泥垂涎欲滴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把苗条抢了过来,以此作为交换条件,“那跟我走?”
小动物似乎能通过某样媒介分辨人心好坏,豆泥没犹豫多久,便信任地投入他的怀抱。
齐言单手将它稳稳拖住,余光撇到沙发底下,那只被它咬得又破了一个大洞的洞洞鞋
随后,他脚尖轻轻一踢,将鞋的躯壳踢到了沙发更里面。
这个动作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不明所以,但是没办法,是潜意识让他这样做的。
就当是病情加重,脑子不清醒了吧。
豆泥只叼了一只鞋子出来,至于另一个,在戚禾床上,不过目前,因她掀被子的时候没注意连贯甩到床下去了。
鞋底触地闹出的动静不小,不知道外面的谁有没有听见,有没有察觉。
戚禾在这会儿已经无心理会。
头顶,颈侧,耳后,沈知聿身上清冽清澈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更要命的是,这气息开始逐渐迷乱了她的心智,让她情不自禁地直起腰身,慢慢像他靠近自己那样靠近他。
轻薄的空调被又一次顺势滑落,滑到了她腰腹,然后堆积在了那儿,从他的视角望下去,就好像她当着他的面褪了一件可有可无的衣服。
意识到这一点的戚禾也只是这样意识到,因为她完全没有采取任何补救措施,更没有产生必须要躲开他亲吻的想法。
于是她严重怀疑,沈知聿给自己新换的三件套上面,是不是喷了一点见不得光的香水,否则她怎会如此做呢——
搂住他脖子的力道随着接吻时的呼吸频率或轻或重,戚禾眼睛微微闭着,纤长的睫毛偶尔会颤动一下,扑闪的阴影仿佛随时都能扫向他的心尖。
一开始仅是蜻蜓点水,点在她不自觉扬起的下巴,点在她抬眼看过来的瞬间,点在每一次被他命名为心动的时刻。
他坐在她的床沿,尽管亲吻克制动作轻柔,然而眼中的欲色已经盖过了他粗重的呼吸,唇齿相依,仿佛一切都木已成舟,无法挽回。
情绪总是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明明这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可他忽然、偏偏就不想再继续了。
整个人被吻得发昏,她有些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也是真切切实实地感觉——他的气息再由热转冷,持续到闹钟铃声刺破旖旎的那一秒。
唇舌徒然分离,戚禾从他怀里灵活撤出,抓着被角翻身去够另一侧床头柜吵闹不停的手机。
还差一点就要够到了,他的吻如疾风骤雨般追了过来,突然、猛烈。
她挣脱不得,双手拽住他的领结,带动他的身体一同朝床褥倒去。
沈知聿的反应比她更快一点,垫在她腰后的手臂略一使劲,两人交缠的体位顷刻调转,变成了戚禾在上,沈知聿在下。
心跳如麻之际,沈知聿忽而伸手摩挲起了她的耳垂,随后轻轻扣着她后脑,将她上半身往自己胸膛处压了一压。
这个动作就好像他在肯求她聆听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戚禾趴在他胸口侧耳听了好一阵,等到闹铃彻底暂停,她才想起来要开口说话。
“你又骗我。”
闹钟定的时间是四点,明明现在才到四点。她嗓音委屈,眼神埋怨,方才的亲吻追逐已经丢了好些力气,此刻面色潮红地看着他,很难不令人胡思乱想。
沈知聿继续抚摸着她的发丝,声音涩哑地为自己澄清:“我当时听见你在喊我的名字,以为你睡醒了找我,然后就把门推开了。”
戚禾闻言轻哼,拽他的领带:“再然后呢?”
“再然后猫就叼着你的鞋子跑出去了呀。”沈知聿说着好端端捏了一下她的耳垂,笑意吟吟地看她。
“所以你梦到我了。”他十分断定地说道,仰头亲亲她鼻尖,接着问。
“所以我们在梦里都做些什么了呢?”
“嗯?”
“小禾。”
他诱哄般的语气实在危险,戚禾本身定力也不强,否则怎会和他滚上同一张床?
“没做什么呀。”
“就做了一个梦而已,醒来后就记不清了,现在更记不清了。”
沈知聿像是习惯了她话语间的含糊其辞,压根也没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
边揉她头发又连续亲了她脸颊三四五六下后,紧接着沈知聿慢吞吞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这是要她起身的意思。
其实戚禾有那么一点点意犹未尽,或许是因为太久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了,刚才又是亲又是抱的,叫她如何忍得住?
忍不住也得忍,戚禾不动声色地深吸气,从他身上爬下去的动作特别小心翼翼,真的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最后惹火烧身。
跪坐着,戚禾先是并腿理了理凌乱的裙子,然后目光探到床下不间断搜寻。
“唉我怎么就一只鞋子了?”
“不是说了被猫叼出去了么?”沈知聿跟着起身,随手扯过被单一角,往胯部位置胡乱盖了盖。
瞧见这一幕,戚禾眼珠子转了又转,有点想笑。
“你也该好好管管它了。”她苦口婆心地对他说,“怎么能把穿脏了的鞋子往睡觉的地方丢呢?这多不卫生,你回头跟它好好说说,告诉它这是个坏习惯,得改。”
“我不说,要说你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挨打。”
这简直把戚禾逗得哈哈笑,她靠过去捏捏他气呼呼的脸蛋,一本正经地劝解:“老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它敢打你完全是宠爱你的表现啊,你看它都不打我,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它更爱你!”
话刚讲完,脑袋被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戚禾下意识地“啊”声,抬头看见沈知聿觑了自己一眼。
“乱讲。”他反对道,“它明明更爱你,它敢打我完全是因为我把它惯坏了。
“你也要和它多多交流啊,平时没事的时候打些视频什么,它还那么小,你忍心看它想妈妈的时候找不到你吗?”
感情牌最迟但到,戚禾越听触动越深,她摇头说:“当然不忍心了,我今晚就回去跟它好好交流交流,你觉得怎么样?”
“你回哪去?”沈知聿皱着眉问,是真没听明白。
戚禾歪起脑袋朝他笑了笑:“就去你那好不好?”
“我还没去过你家呢。”
都指示得那么明显了,要是还没听明白,就只能怪他自己太迟钝了。
“真的假的?”
沈知聿确实没把这番话当回事,以为她又恶趣味兴起,只想捉弄自己罢了,毕竟眼下这个情况,她很容易就可以把自己折磨得狼狈不堪。
“我骗你干嘛?”戚禾笑容纯粹,“这个想法我本来不强烈的,可是你那里刚刚一直在……”
“让我有感觉了,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