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与诺

    自贺留音继任禁军都督以来,夙兴夜寐地训练禁军,整肃军纪,以身作则,禁军上下无人不服,因此虎贲军几次暴乱的时候,禁军从未出过意外。

    高耸的城墙上战旗猎猎,所有禁军严阵以待,俨然一副军纪肃然的模样。因为兵力不足,还调配了部分虎贲军来护卫城墙。

    “上次被押解入王都,那些纨绔子弟就有了几分沙场战士的样子,料那朱伊窃国之贼也带不出什么好兵,这位名唤贺留音的,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朱伊迟迟不出面,如今王都上下全凭这位新任禁军都督调遣,必是沧莲的人无疑。”军师说出多日观察出的结论:“沧莲最擅用人,手下能人异士众多,贺留音不可小觑。”

    “任他天兵降世,名不正则言不顺,吾乃正义之师,士气自然涨上三分。”君王病危,历国如大厦将倾,他久沐王恩,必须担起这护国重担。

    一望无际的沙场,五千平南先锋军头顶着盾牌向前冲锋,城墙上射下的羽箭如牛毛细雨无孔不入,硝烟四起,空气中很快就充斥着血肉的恶腥气味。

    赵卓成第一次觉得弓这么沉重,城墙下面尽是他历国士兵,他到底在干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是家族已经做出选择,历国早就像一个破风口袋,投靠南楚才是明智之举,才能换来家族的最大利益。但凡能够百年兴盛的家族无不把家族的利益和王族的利益割裂。可他自幼读圣贤书,天地君亲师,他应当忠君爱国,可他也曾在上衙的路上多见历国街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南楚若胜,百姓或可过上安稳日子。

    “风霜何事偏伤物,天地无情亦爱人,历国旧廷偏做催着百姓的风霜,小郎君还要这样替鱼肉百姓的朝廷卖命吗?”

    不知何时,在天地的灰色血暗之间,赵卓成的眼前出现了浓墨重彩的,鲜活的绿色,是一位身着墨绿色镶澜边综裙的少女,带着莲纹面具,与这杀声震天的战场格格不入。

    “为了你的家族荣耀,为了万千百姓,小郎君,战至最后一刻吧!”面具之下的双眸幽深得像是一泽渊潭,一脚踏入,就再也没有脱身得机会。

    只一瞬间,赵卓成得血液都在翻腾叫嚣着战意。誓死效忠沧莲,效忠南楚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他的身体也开始随着脑中意念支配,弯弓搭箭,箭无虚发。

    四处漫天的喊杀声,临死的呻吟,受伤的哀呼他都听不见,他只记得效忠身旁浅笑的少女。

    夜幕双方休战,战场上尸横遍野,双方伤亡惨重。

    平南侯军中议论四起。

    “他们是疯了吧,都是历国人,居然下那么狠的手。”气愤的。

    “他们都是士族,你我出身黔首,在他们眼中我们的性命可不就是贱如草芥嘛。”自嘲的。

    “他们当着就一点也不在乎我历国的江山社稷?”寒心的。

    一众军士啃着手中的芥麦饼,就着囊袋里不久前装来的溪水软和了饼皮下咽。

    王顺也是难以入眠,他的刀向来只砍敌人,如今砍在历国人身上,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扪心自问,历国给不出南楚允诺士族的那些利益,他也无可奈何。

    “侯爷,君上方才又咯血了,军医说怕是撑不过今晚。”来人汇报,口舌都快打结了,一头磕在地上不起来。

    “你说什么!”王顺大惊失色,快步走向君上的营帐。

    营帐中弥漫着血腥味并不少见,王顺见过的死亡也数不胜数,可如今看懂历王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地模样还是刺痛了王顺的心,无论是出于多年的君臣情谊,还是昔日的同袍之情,君上多年的信任相护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臣不禁垂泪。

    “君上……”王顺跪在历王床前,用他遍布厚茧的手握住他忠心耿耿君王苍白,遍布青筋的手。

    “侯爷,君上的病症实在是古怪,老臣等也实在是回天乏术。”两三军医也跪俯在地上请罪。

    “孤命该如此,世子王后仍旧深陷囹圄,平南侯肩负重担,莫为孤悲戚。”而立之年的君王看着唯一可以信赖的臣子,他这一生遭权臣胁迫,南楚暗谋,弥留之际他惟愿自己妻子孩子能的一条生路。

    有士兵匆匆忙忙地在营帐外禀告:“主帅,晏煜之晏将军回来了!”

    如同惊雷诈响,或许晏煜之有办法!王顺来不及整理仪容,赶忙传进晏煜之。

    更深露中,一身黑衣的晏煜之踏月色而来,吸引了满营帐的目光,他的身后是一个略显瘦弱的女子,带着帷帽,只能看见玉色的脖颈。

    “师伯,我带来了医者,或可救君上一命。”

    若是寻常疾医,他们断不可能轻易让他诊断历王,可是是晏煜之带回来的人,没有晏煜之,他们甚至没办法从王宫中救出历王。

    此话一出给了众人极大的信心,来自于他们对晏煜之的信任。

    “贤侄,快,快来,让医者来!”王顺慌忙间忘记男女大防,想要扯过医者,被晏煜之顺势拉住手臂。

    “师伯,这位医者是小侄偶然寻得,有些行医的规矩,现在请师伯带人离开营帐,医者方可行医。”

    这是什么怪规矩?可是世家隐士高人却多有奇葩行径,加上晏煜之作保,君上命在旦夕,王顺连忙应承:“贤侄,那你可要在此照顾君上,有劳医者了。”

    “这是自然,师伯安心。”晏煜之点头应答。

    王顺离开前观察这位医者的手和身姿,单薄至此,不像是习武之人,心下微安。

    修长的手指掀开兜帽,是那一张绚烂的莲纹面具。

    之前沧莲承诺晏煜之会救历王性命,可他没想到两军交锋第一日她就会兑现诺言,而且是用这种深入敌营的方式。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沧莲难道不怕平南侯等人趁机对她不利吗?沧莲又是那一副戏谑模样,调戏着他是正人君子,她信守诺言,觉得他晏煜之一定会护她周全。

    “就算县主放心,可是让县主救治历王,我有该如何放心?”凭借沧莲的身手,她既然敢去,就无论他护不护她,沧莲都定有办法全身而退,他仍旧没办法信任沧莲。

    “历王病体沉珂,我比谁都清楚他日薄西山了,晏郎君,为了让郎君留下,我愿意冒险,郎君难道还要多虑吗?”

    “好,那我便与县主击掌为誓。”

    所以今日她带她来了,避开了所有布防要处,除了非要乘马车而来,她全程也只是默默跟着。

    “是你?咳咳——沧莲县主当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到这里来!”历王虽然从未见过沧莲,可看见那副莲纹面具早已心下了然。

    “君上息怒,县主此番是为了救治君上,并无恶意。”是,以沧莲的手段,她如果要取历王性命定时手起刀落,所以今晚晏煜之才愿意给沧莲机会。

    “噤声。”沧莲只一句,历王就被无形的力量封住了嘴巴。

    沧莲看着晏煜之一眼:“郎君,看好了。”说罢沧莲秀手一张,指尖青色沐灵缠绕,指向历王。少女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真切,只见榻上人怒目圆睁,鬓间华发转瞬之间变为青丝,苍白孱弱之态褪去,面色开始变得红润,俨然枯木逢春之像。

    在晏煜之探查历王脉搏的时候,从历王身上抽离的黑气猛然撞向沧莲,少女不防遭受重创,一口鲜血直吐在衣裳上,向后仰倒,还好晏煜之反应过来,及时将人护入怀中,黑气被紫玉吸收,不在伤害沧莲。

    “你,这怎么会?”晏煜之怀中的少女气若游丝,不都是她的沐灵吗?怎么会失控至此。

    “当然是反噬啦。”沧莲还是那副不管不顾的模样,说罢像是将历王的病症尽数移在自己身上,狠狠地咳嗽起来。

    “来人,把这妖女拿下!”

    沧莲遭受反噬,连历王的噤声术都一并解了。

    王顺听闻声响赶忙带人进来,就看见晏煜之抱着一个病弱少女,少女脸上的莲纹面具赫然昭示着她的身份。

    一众士兵的剑尖都指着这位看似毫无反手之力的少女。

    “这下轮到晏郎君践诺了。”少女艰难地扯开一抹苦笑,无力地拉着晏煜之的衣襟,在他耳边低语。

    她,她真的为了对自己的诺言受伤了?高高在上的沧莲县主会为了招揽门客做到这份底步吗?晏煜之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于情于理自己不能在此刻让任何人伤害她。

    晏煜之一手绕过沧莲的膝弯,一手环抱住少女的腰肢,片刻不带犹豫一把将沧莲抱起,直往外走,大有以身为她做庇护的态势。

    “师伯,沧莲答应小侄救回君上,小侄也答应她护她周全,望师伯不要为难。”看着怀中张扬恣肆的少女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可见痛色,晏煜之的语气都带上少见的焦急。

    “贤侄,你忘记是谁将历国害成这个样子的吗,如此看来,君上的不治之症也是她一手造就,就算是为了今日牺牲的战士,本帅也决不可能放她离开!”王顺大掌一挥,就要从晏煜之怀中抢人,大有一雪前耻的决心。

    晏煜之松开护持少女腰部的手,从腰间霎时抽出一柄银蛇软剑,几招下来电光火石,王顺攻势迅猛,剑剑直逼沧莲要害,好在晏煜之身手实在是好,才能在这般情况下护她周全。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晏煜之眼见无法说动王顺,剑锋一转,剑尖如游鱼骤惊,直压王顺心腹而去,千钧一发之时,晏煜之停了剑势,众人形成一番静止的对峙场面。

    “师伯得罪,还望师伯让开一条路。”可能是真的怕自己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晏煜之忧心地看了一眼怀中的沧莲,少女将整个脸埋入他的胸襟,满头青丝不知道何时竟然末端泛白,她因为痛苦而拽紧了晏煜之的衣裳。

    “哪怕贤侄有诺在先,那至少让我们摘下她的面具,世人不知道她的容貌,才让此女有机会几端在诸国生事,若再有下次,我们也好有个防备!”王顺向来知道晏煜之言出必行,又太过刚正不阿,只好退而求其次。

    晏煜之看着怀中人的莲纹面具,很明显他在犹豫,摘下沧莲的面具不违背他的承诺,她也再没办法轻易乔装混入诸国为乱,可……他心中总有一丝念头不愿意,她的面具是伪装也是对她最好的保护,若是摘下,怕是会给她带了不小的麻烦。

    晏煜之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然会站在沧莲的角度为她着想,他怕是疯了。

    犹豫的时候,晏煜之已经放下了剑,沧莲转过头来看着他,少女眉眼紧蹙,眼中澄澈如清泉,是小江的模样。在王顺伸手过来的时候,晏煜之做出了决定,转身让王顺落了空,挥剑杀出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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