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倒计时 十天
“滴滴。”仪器持续不断的叫着,在空荡的房间显得有点吓人,如鬼魅般敲打心脏,我低头掰开橘子皮,随手丢进垃圾桶。
十多年。
我耷了耷眼皮。
时间这个东西老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我就到了年纪,现在莫名其妙地又到了我该死的时候。
门被猛烈的推开,一个行色匆匆的人闯进我的病房,他急切的抓住我的手,我偏头看他,他像个疯子。
“沈淮辞,你得癌症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不许死,听见没,不许死!”
我打量着这个神经病,心里的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将被他握住的手抽出,继续剥我的橘子。
“沈淮辞,我们在一起17年了,我们连七年之痒都熬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现在说走就走,你……”
我扯出一抹冷笑,“你的意思是我还应该给你发个请帖,邀请你参加我的葬礼吗?”
我烦躁的揉揉太阳穴,按下铃声,“医生,麻烦把这个人弄出去。”
“先生,请你出去。”
“让我和他说几句。”
“请你出去,不然我们就要用武力解决问题了。”
“沈淮辞,你听我说,你不许死,沈淮辞,沈淮辞!”
江景的声音渐渐消失,我搓了搓耳朵。
“嗓门真大。”
房间又恢复悄静,一股冷意顺着心脏的裂缝渗进来,像无脑的凶兽横冲直撞。
“Hi !boy。”
秦树推开门,放下东西就大咧咧的坐在了椅子上,“咋了大少爷?今个又碰上什么牛鬼蛇神了?”
我把橘子瓣丢进嘴里,“他来了。”
秦树笑嘻嘻的脸一僵,随后冷哼了一声,“那个死东西他还有脸来,也是你脾气好,是我直接一脚把他踹死。”
我被他逗笑了,“脾气好?你要是敢在高中同学聚会上说这句话,川子能把你头打烂。”
“他要是敢揍我,我直接老奶奶摧毁停车场给他两拖鞋。”
秦树笑着低下头,捻了半晌衣角。哑着嗓子开口。
“可他就癌症死了。”
2.
我认识江景是在高二,那年,我17岁,他18岁。
那天微微下着小雨,初秋的空气有些冷,窗户都在起雾,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像往常那般埋头苦干题海。忽然听见窗户一阵闷响,几滴水甩在我的脸上。
“抱歉啊同学,你没打湿吧?”窗外的人收起刚刚的嬉皮笑脸,跑到窗口问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竟然直接上手揩我脸上的水珠。
因为在清凉的天气,所以微不足道的热感都显得异常敏感。
我愣神了。
男生之间这样没什么,我是个同总不可能身边遇着个男的都是同吧。我这样想,顺便骂了句自己神经病。
我回过神来,“没事。”随后继续做题。
3.
“沈淮辞,校园艺术节主持人你被选上了,你们有空对词。”
“老师,我搭档是哪几个?”
“隔壁班的江景,14班的沈知月和林云,这是他们仨的电话,你们有空对词。”
“嗯。”
周五回去,我便加上了江景,沈知月和林云和我蛮熟的。江景先是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我们聊完稿子我就下线了。
和他第一次聊天,他给我的感受是:话多。
大半夜我因为数学竞赛题苦战到凌晨三点,天一片黑,连月亮都没有。手机震动一下,我打开□□,发现一个叫“脑阔痛”的人给我发了消息。
脑阔痛:睡了没?
我翻了和他的聊天记录,想起这个人是江景,为了防止自己下次又忘,我给他添了备注。
嗯:没有。
脑阔痛:大半夜不睡,干嘛呢?
嗯:大半夜不睡,和别人聊啥呢?
脑阔痛:列表找了一圈,只有你醒着。
看来他把列表的好友都给霍霍个了遍。
嗯:有事就说。
脑阔痛:睡不着,都同年级的,爆个照呗。
说完他就发了张自以为帅的照片过来。
我点开他的照片,想起来了。
嗯:我就是那天坐在窗口差点被你泼到的男生。
我不习惯拍照,大概描述了一下自己的长相人,无非就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脑阔痛:原来是你啊,那天真不好意思,没泼到你吧?
我惊讶于他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也不记得后来具体聊了什么,我只记得我把他拉黑了。
虽然这么做不太礼貌,但他真的好吵,他话真的好多。
周末我回学校拿卷子,不巧遇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眼神有些幽怨。
“你把我拉黑了。”
“嗯。”
我记得那是一个有光的下午,我眼前却一黑又一黑。
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有人比我大还撒泼打滚,要我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
我拗不过他,还是加回来了。
幼稚。
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周日上午有场篮球比赛,他叫我去看,我说看情况吧,你别抱太大期望。
篮球比赛现场很吵的。
周日我本来不打算去,但想起周六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脚鬼使神差地拧了个弯,踏上去往篮球比赛现场的路。
半个小时后,我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麻的耳朵,默默戴上了耳塞。
我就知道,篮球场现场真的很吵。
比赛结束,我刚打算走人。江景从女生堆里冲出来,老远就冲我喊,“沈辞淮!”
我一激灵,脚滑差点没劈叉。
“干嘛?”
“你来了。”他奔我而来,亮晶晶的眼睛有点像邻居家的狗狗毛毛。
“我又没说我不来。”
我把手里没开封的水递给他,摘下耳塞,“喏。”
其实我也没有他特别给他带,只是顺道在小卖部买的一瓶。
“谢谢。”
黄昏的余晖被行人踩在脚下,他逆光向我挥手,篮球服被镀上一层光。
“再见!”
3.
倒计时 九天
“这是我给你带的汤。”江景把食盒放在我面前。
“我不需要你来看我。”
江景皱眉看着我,“沈淮辞,你到底怎么了?”
我头也不抬地怼道,“没怎么。”
“你变了。”
“我知道,你不也变了吗?”
他想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我不吭声的理由,“我没出轨。”
我只是摸着自己手里的橘子,直到嚼碎咽下后才开口,“我又没说你出轨”
不打自招。
他又不说话。
“把汤喝了吧。”
我伸了个懒腰,“我时日无多,你可以让我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吗?江大教授。”
我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空气沉默了很久。江景哑着嗓子开口。
“你不会死的。”
我实在忍不住嗤笑一声,“江景,江大校草,江大教授,我一个将死之人,您到底想怎么怎么折腾我啊?”
他将碗端到我的面前,拗得很,“你先把汤喝了。”
“不喝。”
“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喝了。”
“不。”
“别闹了,喝了。”
我一把掀翻桌碗,心脏中间像被人恶狠狠地剜了一刀,“我说了我不喝,什么叫我闹?说的好像我们俩很熟似的。”
他的躯体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不言不语的把一切都收拾好,走出门扣钱,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不会死的。”
我把自己埋进被子,不听他的胡扯。
们“砰”地关上,黄昏的病房终于安静了。
“去你妈的,人都快死了。”
心也要跳不动了。
4.
“走呗,一起吃饭。”下课后,江景从窗外探出脑袋。
我打了个哈欠,“不了,我晚上不吃饭。”
“不吃饭怎么行,走。”
“我晚上不吃。”
江景拉着我的手就撒丫子跑,我甚至没来得及放下我手中的笔,只好把它揣进兜里。
“我物理还差一道题。”
“一道大题,把你脑袋想秃皮了都不一定想的出来,再不跑快点食堂的队都要排到门外了。”
他像脱缰的马似的往前冲,我一懒蛋硬是拿出了体测的速度。
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我打退堂鼓,“走了,我不吃。”
他却越发抓紧我的手,“来都来了,不吃可就不礼貌了。”
他拉着我就排在了买豌豆面的队上,我随口撒了个谎,“我饭卡没钱了。”说着又往回走,他又把我拉回来。
“没事,大不了我请你。”他把一碗面不容分说的端在我面前,我没办法,端了过来找到位置,他突然不好意思的开口,“对不起啊,你手都被我捏红了。”我自己也才发现,手还有些酸,“多大点事。”
“你看起来学习挺好。”
“考试的时候就那样。”
“我也是。”
“你年级多少名?”
“五十多吧,你呢?”
“我比你高点,十多名。”
“操。”江景笑着骂了句脏话,“搞半天凡尔赛啊你。”
“低调低调。”
“哟,淮子。”秦树端着碗炒面坐我旁边,把筷子抵我喉咙上,微笑询问:“我从初中到高中劝了你四年,你那脚跟长在教室里似的,雷打不动不吃晚饭,说,今晚为什么来食堂吃饭。大胆逆贼,有何目的?”
我把他筷子打掉,“我饿,成不?”
“那你以前怎么熬过来的?事出反常,必是有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神经病吧。”我骂他,继续吃我的面。
“什么都没变,按照单一变量原理……”
“你还单一变量上了。”
“肯定是人有什么关系,说!你和你面前这位……”
“江景。”江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添一句。
“对,江景同学是何关系!如实招来!”
我嘴里还没咽下那口面,江景自己接了一句,“我是他男朋友。”
秦树瞪大眼,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看得我想锤人。
“重色轻友,重色轻友啊!”秦树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好像我是个始乱终弃已负他人的渣男。
我踹了秦树一脚,“没有的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秦树是真的知道我是gay,而我是真的想揍他。
我露出招牌微笑,默默拿起一旁的扫帚,“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秦树一秒怂,“我说你俩长的好看。”
我慈祥地摸了摸秦树的头,像在摸孙子。“会说啊,就多说一点。”
5.
倒计时 八天
“你来干嘛?”
“陪你。”
我瞥了一眼他一堆东西,“倒也劳烦你把办公室搬进医院了。”
“陪你不麻烦。”
我继续看我的书,没理他了。
江景或许是办完公了,凑过来,“干什么呢?”
我没看他,“你瞎。”
“看的什么?”
“封面上有。”
“谁写的?”
“封面上有。”
“讲的什么?”
“封面上有。”
“主角叫什么?”
“封面上……”
“有是吧?”
“嗯。”
他拿起手机,“我也买。”
我知道他没有看封面,轻微的勾勾嘴角,“它叫《乐可》。”
他僵住了,也是,一朵纯白的茉莉花,怎么会看这种h文。
“你什么时候好这口?”
“你嫌这乌烟瘴气可以滚出去,出门右拐,慢走不送。”
他不死心的凑近瞧了瞧,发现真是,缩回去不吭声。
其实只是套了个壳,在这本是蜘蛛的《罪.2》
他给我削了个苹果,我摆在桌头没接。
“谢谢。”
“其实我们可以不用那么生疏。”
“但我想和你客气。”
“沈淮辞。”江景突然很正式的喊我名字,我翻了个白眼,看都没看他一眼。
“有话说有屁放。你是胃胀气还是阑尾炎?”
江景被我噎住了。
我把一份文件和一支笔丢在他面前,“签了。”
“不签。”
“你看一下这是什么再说话。”
“我知道。”
离婚协议书。
我终于正眼看他。
“所以啊,签了。”
他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纸页,看了很久。
他再次抬起头,眼眶泛红。
一瞬,有一种即将破碎的东西呼之欲出,让我被左右拿捏。
“给我的理由,沈淮辞。”
我在心里冷笑,他又有什么资格找我要理由?
但心,为什么,疼。
“没什么,我腻了。”
江景,我不想让你罕见的温情变得像温饱一样让我举步维艰。
我都快死了。
我觉得够了。
我爱不动了。
他摔门而去。
晚上,我悄悄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
别这样对一个将死之人好吗?
我什么都没了,到现在,连你我也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