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魂

    江淮休养了一旬,便不顾众人劝阻,决意回到仙盟学宫继续进学。龚盛阳只好派了几名弟子同乘仙舟护送。

    甲板上,寒风咧咧吹得弟子服饰衣袂翻飞,就连窃窃私语也掩其中。

    “你说那少主怎么回事?病怏怏的也要往学宫跑?还要我等随护飞舟,费这个力气瞎折腾什么呢?”

    “这你就不知了吧?她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病秧子被认作少主,修为也不高,底下的谁服她?这不,去学宫装个样子也好让人知道她是个勤学好问的,对得起这一声少主。”

    “在执教堂进学不更方便?去学宫的名额就那么几个,底下的弟子争破头也未必选上,偏给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病秧子占了一个去,真是浪费。”

    “谁让人家是少主呢?指不定日后我们还要称她一声掌门呢!”

    “啊?不是吧?龚掌门劳心劳力多年,怎么能被她捡便宜?虽然对外一直称的是代职,但宗门上下谁不把他当掌门来看?我才不要认来历不明的女人做掌门,谁知道这女的会把宗门搞成什么样子?”

    “是啊,就这回,听去学宫的师兄说,江淮是因为和人比武不济,气晕在擂台,堂堂玄天宗少主,多丢人啊。”

    “就是,要让这病秧子当上掌门,能顶什么用?我看还不如、”

    “行有度,言有慎,宗里的规训都忘了吗?”一声呵斥止住了几人的私语。

    来人一席蓝白弟子服饰规整端正,腰配流光宝剑,清朗的脸庞还带着隐隐的苍白,正是前些天挨了戒鞭的范榅。几人一个激灵,顿时瑟缩如同鹌鹑,规矩行礼问好。

    “出言不逊,妄议是非者,行戒言咒三日。”范榅嘴里念着宗规,眼神不深不浅依次落在几人身上,莫名让人心头一紧,只得诺诺连声,待范榅离开后,不由得苦了脸:“要当三日的哑巴了。”

    “范师兄还是那么不近人情啊,难怪……”

    一旁的人赶紧捂住这人的嘴:“嘘,别再说了。”

    这边的闹剧刚散,那旁的又闹了起来。

    原是江淮晕舟不适,要在半途停靠。方圆百里内是不熟地形的深山老林,多有外道野修藏迹,飞舟随意停靠,若遇上歹徒夺宝害命,这一干年轻弟子怕是应对不及,何况还要护着一个病弱的少主,着实冒险。范榅万不敢出此差错,便耐心回禀了缘由。

    可没想到这少主嚷着头昏要停靠不成,竟然抽剑就要往下跳。范榅眼疾手快拦住了,只好答应到了前方鹭城便停下休整,这才罢休。

    见那少主病怏怏地靠着小榻,挑剔着随行医修送上的解晕散味苦,一会儿要水,一会儿要点心,范榅这才明白这趟差事真正难处了。

    果不其然,到了鹭城,江淮一下飞舟便大张旗鼓的到了客栈,挑挑拣拣之后才选了间合意的上房入住。那得了赏钱的店小二光是送热水吃食前前后后跑了不下四转,徒留准备休息片刻便启行的一干弟子们面面相觑。事已至此,一众人等只好在客栈中住下。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范榅劳力劳心,担心这病弱少主一通折腾下来会出问题,到时被人拿了自己的差错,便同医修前去慰问少主,没曾想直接被拒之门外,理由是自己要休息了,任何人都不准来打扰。跋扈至极,范榅对此,甚觉荒唐,忍怒而去。

    鹭城素来以繁华夜市,百里长灯而闻名。而今又正遇上千灯节,城里上下各式花灯更是层出不穷,街上香车宝马,笙箫舞动。这客栈地段选的好,推开窗便可以见到街市浮动的彩灯,夜空绽放的焰火。此刻纵使天边月亮高悬,也比不过人间人声喧嚣,灯火千盏。

    而面对如此良辰美景,江淮自然是没这个闲情逸致临窗而观的,好不容易才没人来打扰,她要趁此机会寻到可以破阵的人。换了身黑衣的江淮扒着窗一个跳跃翻了出去。身后的珠子见状却一声急呼:“徒儿,等等!”

    江淮被这一声打岔,落脚时没踩准廊檐一滑,身形霎时失了平衡,江淮心一急,运转灵力,霎时筋脉一阵刺痛,越是想稳住,身体越不受控,竟然直直往人来人往的街上栽去。

    完了,这回丢人丢大了。江淮不愿接受现实闭上了眼,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好歹看不见脸,不知谁。也没多高,不会很疼。江淮心里自我安慰到。

    失重感消失后,江淮感觉自己被稳稳接住了。在行人的惊呼中,只听得上方传来一道清脆干净的声音:“没事吧?”

    略有些恍惚的江淮睁开了眼,街灯烂熳中,先看清的是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眼尾缀着颗小痣,似是有情却无情,银簪挽起的墨发,鬓边垂落的发丝随夜风轻扫,扫得江淮耳尖微痒。

    意识到自己摔别人怀里头了,江淮立即起身整了整衣摆,轻咳一声开口谢道:“无事,多谢姑娘援手。”

    “无事就好。”陆舸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纸糊的花灯已被倒塌的烛火烧掉了一半,露出焦黑的竹架,可她却丝毫不介意提着烧坏的花灯走了。

    “徒儿?徒儿?”珠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叫我做什么?差点被你害得摔大街上了。”江淮才回神,抬步往千机阁走去。

    “我刚想提醒你没蒙面。”

    江淮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果然忘了带上假面了。索性在一处小摊前买了个画皮面具带上。

    “如何?”江淮顶着一张粗犷的画皮,长眉狭眼,美须冉冉,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面貌。这样的易容手段简单却不粗陋,因为没有动用术法,是以即便有人查探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声音再粗些,显老。”

    师徒二人做好了伪装后,踏进了千机阁。千机阁承接的事务颇为广泛,寻人寻物,买卖抵押,探消息找帮手,诸如此类的,千机阁都可以承办。

    一进门,便有身着绿罗裙的侍者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将人引至隔间,随后又有人奉上了香茶。

    “千机阁承蒙公子光临,小女子碧青,不知千机阁可有帮到公子的地方?”

    “我需要善破阵法的帮手,这有份不全的阵法图,只要能勘破此阵法的玄机,价钱好说。”江淮把师徒二人凭借记忆所绘的阵法图给了侍者。

    碧青接过展图一看,脸色一凝,道:“公子,此阵罕见,千机阁不敢轻易允你,还请公子见谅。”

    江淮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把乾坤袋往桌上一方,露出里面的灵珠,沉吟道:“我知这阵法是有些棘手,但千机阁素来号称网罗天下英才,这点小事我想贵阁定有良才。”

    碧青道:“公子此言差矣,公子可知锁魂阵?”

    “锁魂阵?”识海里的珠子一沉吟,道:“让她说说看什么来头。”

    江淮开口:“我对阵法虽不精通,常见的阵法也是有所涉猎的,还从未听过这名。”

    “公子不知也是常理,锁魂阵是浣月门宗师横云熙所创,用来封存死地困住冤魂恶鬼的,此阵可以倒转灵煞,一旦阵成便阵内的冤魂恶鬼再无可出之日。

    但锁魂阵布阵所需耗材巨费,其中作为阵眼的紫阳金更是难以炼制,还需元婴之上的人方可布阵,否则就容易煞气被反噬。耗费如此力气只为困住怨魂恶鬼颇有些不值当,还不如直接诛灭来得便宜,因此锁魂阵就不为人所用,如今也鲜少有人识得。”

    碧青指着图上的两处道:“公子的阵法图虽布局和锁魂阵相似,可离坎二位布局有所改动,怕是更为棘手。”

    江淮沉着地点头,心却关心着珠子的反应。

    “如何?有什么端倪?”

    “锁魂阵有前情,是为师疏忽了,竟连这也没想到。”

    碧青见那公子不语,忙赔笑解释道:“公子也应知晓,修为在元婴之上且善破阵的能人寥寥无几,故而千机阁才不敢轻易许诺公子,怕误了公子正事。”

    没想到事情进展会如此不顺,千机阁不接,可师徒二人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分魂再不回归本体,魂魄有损,仙途真就止步于此了。

    江淮摸了摸脸上的胡须,一番思索便有了决断:“如此,那就烦请千机阁代为悬赏吧,能破此阵者,得灵珠十万,外加一个条件。”

    异于眼前人出手的大方,立马应下:“公子放心,不出今晚悬赏令便会通传五州。”

    江淮点点头:“好,速度要快,限期十五天,过期作废。”

    画押立契,留下传讯密令后,江淮离开了千机阁。

    千灯节欢庆通宵达旦,子时已过,街上仍旧是熙熙攘攘。五彩斑斓的花灯随香风摇曳,行人无不欢歌笑语,笑容满面。

    江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快步穿过闹市。每一盏花灯晃动的潋光,每一声颂乐的话语,都能使江淮想起十二年前那个血一样的元宵节。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哀求爹亲带自己下山玩乐,爹亲就不会遭到魔修,江洛也不会遭到那样的痛楚,自己也不会连剑都握不起。

    江淮的心又忍不住剧烈地颤动起来,她想把一切都摧毁。凭什么这些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些造就这一切的人该死,冷眼旁观的人更该死。一抹暗红在江淮眼底闪过。

    “徒儿,你哪里弄来那么多灵珠?”珠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淮一瞬回过神来,压下蠢蠢欲动的恶念,继续往前:“十万灵珠是爹娘留给我和江洛最后的家底了,这回全掏出来了。”

    “徒儿莫慌,待为师我从乱葬岗出来,带你回到山门拜过师祖,宝库里的宝贝随你挑。”

    “破阵的人也不知能不能寻到,我们也要另作打算。”

    说话间,江淮已经悄无声息地翻窗回了客栈房间。

    “嗯,可以从横宗师那边入手。”

    “锁魂阵有什么前情?”江淮卸下画皮,掬水洗脸。

    珠子从识海中出来,叹息一声:“这说来话长了。当年我随师父,下山调查一桩灭村惨案,有怨魂灭了全村百余口人,把村子变成了恶魂恶鬼盘踞的绝地,就连邻近的村庄也逐渐有人惨死毙命。

    当时师父设法找到作祟的怨魂后,要将怨魂诛灭,横宗师匆匆赶到,阻了师父,我们交手数回,一时不慎被怨魂逃脱控制,趁机想取我性命。

    危急关头横宗师出手将我救下。我们三人联手,制服了怨魂。原来作恶的怨魂是横宗师失踪的爱侣连秋,不久前魂灯覆灭,横宗师利用寻魂之术寻到三途村,这才遇上了我和师父。”

    “锁魂阵横宗师创来困住连秋恶魂的?”江淮换下了黑衣。

    “正是,横宗师直言连秋不会滥杀无辜,屠村定不是连秋所为,此事必有隐情。于是师父用了术问魂,才知道屠村的实情。”

    “难不成还有旁人掺和了,陷害的那连秋?”江淮往床上一倒,珠子也停在了半空。

    “不,屠村的正是连秋。据恶魂断断续续的言语推断,连秋曾追着一个魔修入了三途村,那魔修没了踪迹,连秋便留在了三途村,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连秋惨死在了三途村中,变成怨魂后屠了村。怨魂当时直言说她恨三途村的人,要让三途村的人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所以将三途村变成了绝地,将所有人的魂魄禁锢,成为恶魂恶鬼。”

    “有没有找到那魔修的线索?”

    “没有,我们问为什么要屠村,怨魂就发了狂,没法,师父只好中断了术法。”

    江淮打了哈欠:“好吧,我要睡觉了。”

    “后面的事你不听了?”

    “后面不就显而易见,既然横宗师创了锁魂阵,当时应该是横宗师说服了你和师祖交由他接手了此事。有救命之恩在,商谈就容易许多。因此横宗师创出锁魂阵后定然会告知师祖,想必师父也因此知晓锁魂阵名。”

    “徒儿说的不错,横宗师为了留住爱妻魂魄,也为了防止怨魂作恶,因此在三途村布了锁魂阵。自己也离开了浣月门,守在了三途村百里外。此事横宗师写了信告知我师父,因而我只知道锁魂阵的名,却不曾识得锁魂阵的布局。”

    “嗯嗯,锁魂阵总归与横宗师有关,我们到时候再……”话还没说完,江淮便合眼沉沉睡去。

    睡着了的江淮没了白天故作的张扬,看着乖巧了许多。

    珠子瞧着江淮安静的睡颜,心里不住暗叹,再如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九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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