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听不见他的叹息,身体内部的惨痛折磨让他无暇顾及身外之事。
正如周菱的猜测,他在短时间内接连经历了两次精神攻击,而且强度都非常大。
躁动已经全面爆发。
脑子里好像有把钻头在用力钻动,尖锐的疼痛填塞在每一个微小缝隙里,无可回避。
身上也时冷时热,感觉浑身的血管一胀一缩,仿佛随时可能爆裂。
整个人有一种处在失控边缘的战栗感和濒死感。
以前也曾多次遭到过精神攻击,扛过当时的痛苦后,还可以勉强行动。
为什么这次却不行,难道自己正在走向哨兵的终点吗?
会像父亲那样狂化,或者默默进入神游?
不!怎么能折在这里!至少再撑一段时间!
窃脑案的调查还没有眉目,佳佳林的事情也才开了个头......
煎熬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可他不肯放弃对抗,咬牙拼命坚持着。
他只是希望像从前那样生受过去,从没奢望过无边炼狱也能照进曙光。
然而这次,真有一束光打了进来。
自己那张饱经风暴冲击的“网”上,竟然又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轻柔的撩动。
那么亲切、温暖、舒适,仿佛被浸在温暖的水中。
疼痛在一点点消退,血液的沸腾也慢慢冷却下来。
濒死感暂时退去了。
布兰的呼吸平稳了下来。
原来,周菱一口气叹完,突然想起隔离那时候,曾经用向导素开路,试探布兰的光壳。
事到如今,只能再试试了。
这回他一次性抽了许多丝线出来,故技重施,全都充满向导素,胀成一个个小泡泡,飘散到大白球周围。
泡泡们一边向内推进,一边不间断喷洒出明亮的光粒,给大白球镶了一层厚厚的光晕。
被喷洒出来的向导素,一小部分成功溶解进光壳,绝大多数都弥散进入了空气。
周菱从前做过实验,向导素在空气中的留存时间很短,所以这种“大水猛灌”式的疏导,真的相当浪费。
联想到自己的恢复速度,他的心在滴血。
不过心疼归心疼,看到有效果还是得用。
他就这样不停补充泡泡,直到大白球略平静些了才敢停手。
此时自己的存量也几乎消耗一空。
“好了,接下来5天都用不成了。”
周菱一边从包里拿出保温毯给布兰盖上,一边叹道。
他嘴上抱怨着可惜,但看着这人眉心的疙瘩解开了,四肢也安稳平放着,情况明显好转。
心里还是开心的。
现在布兰需要休息,自己虽然也有些疲累,但地洞两头畅通,难保安全,还是得警戒着。
他于是拿了武器坐在旁边守着。
洞里很安静,一丝声音没有,干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他心思又转到那“两支箭”上。
那真是精神攻击吗?
为什么自己能提前察觉到,连轨迹、速度都分析的一清二楚?
它不攻击自己,却专盯住布兰,说明它有办法区分出谁是哨兵......
想着想着,周菱突然有些心惊。
自己那丝线一探,也能区分哨兵和普通人,说起来两者似乎有些相似。
难道自己的能力并不是哨兵的变种,而是与异兽有某种联系......
看来有必要抓一只研究研究。
布兰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旁边的周菱正靠着洞壁坐着。
他那一双眼睛本来就大,此时又瞪得溜圆,莫名有些喜感。
“咳...这是哪儿?”
“哎,你醒啦,太好了!”周菱循声看过来,有些惊喜。
“咱们降落伞破了,只能下来了,这儿是个地洞,暂时还挺安全的。”
布兰嗓子干涩,咽了口唾沫:“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周菱掏出终端看看时间:“三个小时还不到。”
看对方试图坐起来,他连忙伸手按住,劝道:“再休息会儿吧,你受伤了。”
布兰却摇了摇头。
周菱看他坚持,只好扶住他肩臂,打算帮他慢慢坐起来,靠在洞壁上。
没想到才刚坐好,对方就一阵呛咳,还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殷红血液中夹杂着乌黑血块,周菱吓了一跳:“可不得了,你有内伤!”
“没关系,吐出来反而舒适一些。”
布兰舒展身体,长出一口气,肚子里外都在疼,他掀开衣服看了看,见已经包扎好了。
“谢谢你,周菱。”
谢他的不抛弃不放弃;
更谢他帮忙压制住了躁动,使自己免于狂化。
他深深看着周菱,内心的思绪演绎着惊涛骇浪,面上却没显出多少。
而对方正皱着眉头看纱布上渗出的血:“要是有治疗仪就好了。”
“小伤,不用担心,能自愈的”。
周菱知道哨兵的愈合能力普通人不能比,只是需要及时补充大量能量。
“嗯,现在也只能看你自己了。”他从包里拿了些储备粮递过去:“快点痊愈,咱们一起走出去。”
布兰没接,推了回去,而是从自己包里拿出些肉干,就着水吃了起来。
周菱此时也觉出饿了,跟着吃了点。
洞里一时“库嚓”声不断。
这也不知道是什么异兽的肉,脆得很,嚼起来全是大渣子,还一点香味都没有......
周菱腮帮子磨得生疼,勉强咽下去四五根;
反观布兰,大口大口,一会儿功夫就把储备粮吃了大半。
吃完东西,两人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茧囊登陆带来的兽卵能孵化出巨量异兽,它们为了生长,不会放过任何一块新鲜血肉。
虽然躲在地洞里暂时还算安全,但终究有被发现的风险。
“我们还是得向西,尽量往污染区边缘走。”布兰道。
他站起来四处查看,刮开洞壁的土屑仔细辨别:“这里从前应该是排水管道,长期荒废,变成现在这样。”
周菱也正拿着终端做测量,看到结果,脸上笑起来:“这管道刚好是东西走向的。”
他们要离开,目前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从当时掉下来的井盖重新爬上去;
另一条就是在管道里前进,要出去的时候,直接用炮炸开一个出口。
考虑到头顶的沼泽不知道还有多宽广,而且里面那种虫子对布兰的伤口不利。
两人最终决定从管道走。
定好方向后,他们各自背起装备,很快出发了。
两人并列前进,布兰打着灯走在前面,周菱垫后,都保持着高度警戒。
到底是排水管道,走了没多久,就开始出现积水。
水底有一层烂泥,又长了许多水草,脚踩下去绵软滑腻,很不好走。
管壁上也十分潮湿,到处都是苔藓,手一撑上去就被滑开。
周菱为了脚下不打滑,只得在腿上暗暗用力,还没走多久,就觉得腿酸。
两人就这样闷头赶路两个多小时,都有些疲累。
布兰本来就是外伤加内伤,是强撑着在走,再加上先前的疏导比较浅显,并发症又开始发作。
他浑身燥热,头痛欲裂;两只眼球更是像泡在岩浆里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了。
他们此时正淌在齐腰深的水里,也没法停下休息,只好坚持着继续向前。
又出现一个黑洞洞的岔道,周菱借着灯光多看了两眼,脚下就有些不留神。
他踏出一步,还没站稳,突然水里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腕,再猛力一拉!
“啊!”
周菱猝不及防,直接被拽倒,仰面扑进水里。
他第一时间蜷缩起来去够脚腕,试图解除掉捆缚,可对方太快了,只勉强看见一截粗壮的长条形影子扭动着闪过,就已经被结结实实裹住了。
是什么?蟒蛇吗?
双手被缚抽不出来,裹住他的东西持续收缩,周菱拼命挣扎,水被搅得非常浑浊。
混乱中,他听到了枪声,下一刻,裹住自己的蟒身剧颤。
打中了!
又两声枪声响起,蟒身彻底放松了。
一只手薅住周菱的后脖颈,把他从水里揪了起来。
“怎么样,受伤没有?”
“咳咳...没事。”周菱抹掉脸上的水,狼狈道。
他回头看去,浑浊的水中夹杂着一股股血红色,一段青皮蟒身正浮在水面上。
布兰淌过去,将那东西捞了起来。
周菱这才看清,原来那像蟒蛇的部位竟然只是尾巴,真正的躯干较短,像只扁平的甲壳虫,突兀地连接在蟒尾上。
“长得可真够随便的。”
“是蟒尾虾,来搭把手。”布兰招呼道。
他连忙过去,被要求托着尾巴,布兰则拿出光刃,熟练地剐掉鳞片,切下来几大块肉,都装进了两人的包里。
将剩下的蟒尾虾尸体扔掉,两人继续前进。
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脚下的积水终于变浅了,管道里渐渐出现一些枯萎的植物和树叶,应该是被水冲进来的。
周菱推测前方某处管壁可能有破洞。
布兰显然也这么认为,放慢了探路的脚步。
地上的枯叶越来越多,像铺了一层海绵,两人小心翼翼又走过一段路,果然看见前方遥遥有一点亮光。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他们决定先去前面看看。
如果管道还能走,那就继续赶路;如果管道断了,那就先停下过夜,明天天亮再出发。
随着亮点越来越大,周菱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夹杂在水腥气与植物腐败气味之间,非常沁人心脾。
一开始味道很淡,他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越走越明显。
“布兰,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嗯,”布兰也深深呼吸:“应该是雪粹开花了。”
“雪粹?”
“是一种开在黑暗中的花,气味非常提神。”
又往前走了一段,离洞口还有段距离,果然生长有一大丛碧盈盈的植物。
管道里待了大半天,眼前不是黑的就是灰的,视觉都疲劳了。
突然看到这么生机勃勃的颜色,两人都有些开心。
周菱更是靠近了观赏,只见叶子是柔软的针形,密密麻麻非常茂盛,整体看去甚至有些毛茸茸的。
而从枝干上生长出来的一串串穗状花序上,有些白色小花已经开放,凑近一闻,香气非常浓烈,果然让人耳目清新。
“真香啊。”周菱称赞道。
“嗯。”布兰没多说什么,但他确实一向喜爱雪粹,闻着这花的香气,甚至感觉身上的痛苦都减轻了似的。
两人赏了会儿花,就振奋精神继续往前走。
可惜花序上大部分都是未开放的花苞,不然还能摘几支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