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琮喜欢温裴吗？

    江琮自己也想搞清楚。

    7岁，那个异常闷热的夏天，那时候空调还未盛行，只有一架吱吱呀呀的风扇可以勉强地驱散炎热。江琮窝在沙发上地看着电视，等待着父母的归来，但他其实并不清楚他们到底会不会回来吃晚饭。他决定等到7点，如果他们两个都不回的话，就自己煮点速冻饺子吃。

    电视里的泡沫剧每次在暑假都会在这个时间段在这个台重播，江琮已经看过三四遍了，男女主之间来来回回的拉扯争吵已经无法激起江琮的任何兴趣，只是昏昏欲睡地磨时间罢了。

    “扣，扣，扣。”

    他们就算忘记带钥匙也会直接喊他来开门，江琮边思索着来者何人，边略带欢快地移动到门前的猫眼前。无论是谁，至少比无聊至极的电视剧有意思一点。

    灰蒙蒙的玻璃里，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左边的女人手上好像拿着些什么，右边的那个小男孩正仰着头，在江琮观察他时，好像有感应一般对着江琮咧开嘴笑，把江琮吓了一跳。

    刚把门打开一个小缝，江琮的目光便直接被女人脚边圆滚滚的大西瓜吸引了去，他和柳婷说了好几天想吃西瓜了，但她老是忘记。

    ”我们是昨天刚搬来的，就住你家对面，有空可以来玩啊，小朋友，这是我们老家自己种的西瓜，放心吃！”女人麻溜地将手上的西瓜网袋塞进江琮手里。

    女人是温裴的妈妈，旁边7岁的温裴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便笑嘻嘻地朝他挥手。

    在温裴恋恋不舍地被他妈妈拉走后，江琮倒是喜滋滋地拖着大西瓜进门。

    那是江琮第一次没有在意江海和柳婷又一次没有回家吃晚饭。西瓜很甜，伴着熟到烂的饺子和另一部黄金档的稍微有意思一点的电视剧。

    自那之后，下午的那部泡沫剧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因为温裴没有看过，他父母不让他看，他便抓耳挠腮地想看。在一次发现江琮的电视机竟然在离他不到50m的地方就在放着他心心念念的电视剧，便每个下午都借着写暑假作业的借口溜到江琮家里。

    “这个xxx也太可怜的吧，他这么喜欢xx，而xx却喜欢xx。”

    “xx也太蠢了吧，这样做不是被所有人发现他嫉妒xxx了。”

    “啊？又失忆了？”

    温裴盘腿坐在摊在沙发上的江琮旁边，百无禁忌地吐槽着。茶几上翻着温裴随意写了几笔的暑假作业。江琮会在温裴特别恨铁不成钢时故意给他剧透两句，然后就会收获温裴气急败坏的捶打。

    西瓜味的暑假不知不觉的在打闹中便过去了。

    后来温裴为了陪独自上下学的江琮，向父母拒绝了上下学的接送。

    后来江琮因为温裴被父母强制扭送去学了游泳，便和父母要求了自己也要学游泳。

    ……

    后来的时间里面，温裴总是在江琮身边。

    陪伴是温裴给江琮最宝贵的礼物。直到后来江琮搬离了温裴的隔壁，直到江琮在某个平常的下午得知了柳婷的离开，直到江琮为了发泄主动参与了一系列他不在意缘由的初中生斗殴事件。温裴的房间和他的游戏机似乎永远都会等着江琮。

    温裴被他的父母教育得规规矩矩，带着额外的天真和乐观。他们之间非常坦诚，江琮在外烦于去说的家事会给温裴倾诉，而温裴同样也回报些关于父母管他太严和女同桌三八线划得太过分的抱怨。一些程度上，他们有时的对话可以称得上鸡同鸭讲，但有时聊天的过程比内容重要多了。

    “江海想让我考到年段前50，他也太看得起我了。”江琮猛按了一下手柄。

    电视屏幕上在最后关头，绿车超过了红车一股劲冲到了终点。

    “你这次真的进步很大，阿琮。”温裴扔下手柄，无骨似的倒在床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这次的语文和化学真是拉了坨大的，我现在还没敢把成绩单拿给我妈看。”

    江琮也跟着躺了下来，瞧着给幼时被二人贴成星空的天花板，“说实话，一步一步慢慢前进的感觉真的很好。”

    一阵沉默，江琮等着温裴说话，但一直没有动静，墙上的钟表慢慢指向了11点半。

    “好困。”

    “你觉得覃开心好看吗？”

    近乎异口同声。

    江琮轻笑了一声：“当然啊，说的什么话啊。”

    窗户没有关严，漏进的晚风扫动窗前桌上的书页，挠痒痒似的。

    “感觉好多人喜欢她，又漂亮又优秀。”温裴的语气颓颓。

    “当然啦。”

    温裴突然语气一转：“那你喜欢她吗？”

    “啊？”江琮扭头看向温裴，他正用力闭着眼睛，好像非常不情愿接受什么，是那种会被骂的演技表现。

    “关我什么事。你喜欢她？”

    闻言，温裴的表情放松下来，但还是不肯睁开眼睛，放低了声音：“你别告诉别人。”

    江琮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温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江琮将头扭到另一个方向，“OK。”

    不远处电脑前的键盘呼吸光不停歇地一明一灭……

    江琮内心的涟漪逐渐清晰，那是一种陪伴已久的玩具将被抢走的预感，而他好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即使强盗就躺在他隔壁。空气好像被人缓缓抽走一般，即使一直想忽略心中异样的感觉，江琮睁开眼：“我回家了。”

    “这么晚了？”温裴回话倒是迅速，“就在我家睡吧。”

    “不了。”江琮也懒得再找什么理由了，他只想快点离开变得越来越窒息的房间，“过两天再约，走了。”

    房门关闭的声音斩断了温裴的道别。

    夜色很好地包容了江琮，盛夏的夜晚也安慰似的吹来了一阵阵暖风。

    来时的江琮还琢磨着自己对温裴的感情应该是出于对最好的朋友的占有欲作祟，而归途的江琮已经不想仔细思考了，只想把这丛混乱的夹杂着依赖、占有、嫉妒和江琮认为的背叛的感情线团扔掉，但感觉这团混乱已经要膨胀得把他的脑子炸掉了。

    江琮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将自行车蹬得飞快，风声呼呼地捂着他的耳朵，他想把思绪甩在身后，而事实总是不如意。

    已经很晚了，周围的住宅楼也鲜有透出灯光的，除却高高撒下的路灯，仅有前方的一家711便利店还亮着灯。

    吃点甜的吧。

    那天之后，暑假变得难熬起来。

    江琮决定暂时无视这些感情，开始给自己制定了一系列学习计划，甚至让给自己报了两个补习班。很难说是太想进步了，还是想逃避和温裴的相处。

    而温裴还是经常将他和覃开心的聊天记录发给江琮，让他当参谋。

    江琮也不拒绝。

    “你说我直接约覃开心出来学习，她能答应我吗。”

    在八月中旬某个意外凉快的晚上，江琮在补习班课间在走廊吹风时，收到了温裴的消息。

    巧的是，覃开心也正好和江琮上着同一个物理补习班。此时，她正和同桌玩着五子棋，在江琮望过去的时候，正好抬头和他撞上视线，便冲江琮示意地笑笑。

    “约呗。”江琮摁着键盘。

    “那我和她说你也会去，我怕只有我一个她不好意思。”

    “要不叫她也带上林允霏？”温裴打字飞快，像是怕遭到拒绝。

    “好啊。”他看见覃开心放在一边的手机亮了，在她伸手去拿手机时，江琮转过身子。

    今夜的晚风倒是意外地带了些清凉，蝉像是知道命不久矣般嘶叫得又尖又促，透过枝叶远处车水马龙的杂乱灯光晃的人眼疼。

    “但我不去哈，你到时自己找借口。”

    江琮第一次上游泳课时，几个动作一直不得要领，课间大家都在休息的时候，他划着水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开始练习。却突然地想到电影里主角惬意地飘在水面上休息的画面，他便把浮板扔到一边，故意将身子往后倾，双脚腾空。

    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而整个人反而如同被水攥住般，沉入水底，双手怎样都扑腾仿佛都无法引起任何动静。

    嘴巴和鼻子被水用力地捂住，胸膛被挤压着，逐渐昏沉的脑袋却乱糟糟地飞窜着五花八门的想法。

    我要窒息死掉了。

    在胸膛里最后一丝氧气耗尽，脑袋更加昏沉前，江琮踩上泳池底，站了起来，大口大口地重新攫取着新鲜空气。

    第一次的溺水窒息一度让他害怕上水，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琮发现这种濒临窒息的体验相当于给大脑做一次垃圾清理后，这便成了他一个不好的习惯。

    他已经忘记那一次是温裴还是教练抓住他扑腾的手将他拉出水面，濒临死亡的恐惧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颤抖的嘴巴也倒豆子般叽里哇啦地哭诉着劫后余生的昏话。

    那些乱七八糟的昏话经常在温裴说不过江琮时被提起来削弱江琮的攻击值。

    温裴……

    江琮决定再去水里待会儿。但此时他正仰头靠在泳池壁旁。冰凉而坚硬的泳池壁和清凉的水面舒服得江琮不想动，过会儿在憋吧，先歇会儿。

    硕大的游泳池只有江琮一个人，淡蓝色的水面平静地沉默着。江琮今天特意包场了泳池，免得人多看得心烦。但在窒息的昏沉逐渐消失后另外一股烦躁的情绪便逐渐侵袭霸占了脑海，吵得人头痛。

    江琮又把头埋进了水中。

    我真的喜欢温裴吗？

    如果他知道了，会发生什么呢？

    温裴喜欢覃开心，覃开心喜欢温裴吗？

    如果他们在一起了……

    快到极限了，江琮再一次站了起来，脑袋依旧乱糟糟的，那股烦躁却不减反增。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仰着头用力擦了擦眼睛上的水珠，睁眼却发现有个陌生的少年正在他正上方俯身好奇地端详着自己。

    那少年的脸色白到晃眼，他的面容模模糊糊地随着江琮眼前遗留的水珠摇晃。

    大脑被惊吓到，如愿地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