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街道久违的嘈杂,到处晕染着篝火般的黄晕,透过树叶照出,在地上形成了斑驳的印记,又自动为行人打上了一层庇佑的暖光灯。
早上刚下过雨,巷子里的老路坑坑洼洼,时不时就要溅起一层水花,时衍在街巷里转来转去,身上的衣服湿了半片,他抬眼望黑压压的云层,牙齿无意识的磨了磨烟头,重新蹲了下来。
眼前积了一个小小的水坑,把周围的情况尽数展现了出来,身后晃着一道人影,像是在看他,周遭白烟氤氲,尼古丁的气味围绕鼻间,时衍把烟抽完,按在眼前的水里熄灭,人影虚晃了下,波纹由里至外的漾着。
景象消淡,他侧过脸淡淡地扫了那人一眼,又把视线聚在眼前的水坑。
男生走近几步蹲下给自己的烟点了火,抱怨道:“你好慢啊,我都剪完头发了……”
时衍瞥了他一眼:“那不正好。”
他说完才觉得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那种微薄的凉意从树梢上的雨滴渗出来,时衍扭了下头,看见对方蹙眉,他有些茫然,语调干涩:“怎么了?”
男生和他对视,眼睛却时不时的往下瞟,时衍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愣了下缓慢把头收了回去。
“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男生顿了下,将烟夹在小拇指旁,眉拧得更深:“谁弄的。”
时衍沉默片刻,仿佛没听到似的垂下眸子,他抖抖烟灰,这时才觉得脸颊隐隐作痛。
男生骂了他一句,拇指勾着下颚把他头正过来,听见对方倏地“嘶”一声。
疼是真的,时衍抽了下,重新避开视线,眼睛无意识的看到对面某个店铺排着长长大队,而反观对方,男生似乎气笑了。
时衍内心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哪里好笑,如果没搞错的话,他现在鼻梁处被砸了一个血坑,不大但深。
男生微微挑着眉,又笑:“给自己开了个天眼?”
时衍重新看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故作矜持地挑走了对方手中的烟,气急败坏却只能装作镇定,轻唤:“贺方川?”
男生定在原地安静地待了几秒,眼神坚定地盯着对方手中持续燃烧快要落在手腕的烟灰,时衍道:“我告诉你爸你抽烟。”
说罢他就连同刚才那不太好的心情一起熄灭在了水里。
贺方川没什么大浮动,反而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重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插着裤兜道:“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呗……,你告告吧,烟也没那么好抽。”
说完,他又挠挠头,重新钻进理发店抱着手机在屏幕中点来点去。
时衍看了他一眼,摸到了身旁的行李箱,喊道:“快点。”
北城的初秋已经染上了一层金色,大街小巷的水坑倒映着湛蓝的天空,澄澈清透,给这抹视线又增加了一份澄明,贺方川边嘟囔边提行李箱跑出来,夹在人缝中来回穿梭,这时间的人有两大派。
一边是累死累活今晚还要去上晚自习的高三。
一边是去教务处领书的高一,高二。
贺方川就不一样了,他一个箭步冲到时衍旁边,昂头指了指:“怎么?先去放行李再去吃饭?”
时衍淡淡地“嗯”了声,躲避着往来的人群。
砰——
什么东西撞倒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头看,此刻又在高阶,自然看到了事情的全貌,紧接着一道惊呼传来:“你要干什么?!”
这声音几乎吸引了全场视线,走动的人群不再流荡,吵闹的现场也瞬时安静,即便是这样寂静,时衍也听不见那场地中央垂着头的女生嘟囔了些什么。
“你不长眼吗?你!”另一道女声传来,那人挺着背俯视她:“你给我把行李箱撞倒了,懂吗?”
这桥段发生过不少,又或许是每次开学的必备,时衍侧着头打量宿舍的方向,说:“走。”
重力忽然限制了他的移动,指尖按到他腕上的骨节,时衍疑惑回头,看见贺方川兴奋的眼神,对方十分激动:“再看看。”
时间已过半晌,天色也随之渐暗,时衍抬眸扫了眼天空,松弛地站在原地:“你很无聊吗?”
贺方川没有回话,俨然是看入迷了,时衍叹出一口气,眼神四处瞟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最先有异动的是保安室,他张望了几秒刚要收回视线,却又缓缓定了下来。
门口的保安室打了层暖暖的黄光,无数人群还拥挤在原地不断徘徊,吸引他视线的只是一个穿校服的普通男生,或许是因为对方身形足够高挑还是众人团围中只有他孤身一人,不过只是停留两秒,时衍就重新移开了目光。
这边的纠纷已经结束,人群又重新被疏通,贺方川眯着眼摇摇晃晃地走,显然还没从那场闹剧中缓过来。
时衍没说话,反而回头瞥了眼。
北城一中是所重高,除了学习好的,不乏有各家掏钱塞进来的少爷小姐,装修的比私立高中都要繁华好几倍,其他校长几乎各个追求质朴低调,一中不一样,有块金布就给你铺校门口,生怕别人看不见。
因此,一些发奋努力的学生目标就是这所高中,一些怕自己孩子受苦的高贵人家首选也是这里,在市区中心,既不阻挡交通,又给走读生极大的便利,即使学校安排了单人宿舍,却没有多少人来。
所以,似这种的事情是很多的。
时衍收回思绪,迈步进了宿舍303,结果一进去脚步就顿住了,这样子和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甚至连之前的被子都没人帮他收一下,上边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灰,侧旁柜子里的各类床单像被丢进洗衣机里滚了三圈似的,皱的根本展不开。
他几乎是立马转身走进隔壁,看到干净的宿舍顿时心情都好了,他问床边站着的贺方川:“我房间怎么他妈像被人劫了一样?”
贺方川笑笑:“你自己劫自己也挺牛逼。”
“为什么没人帮我收拾?”
贺方川往刚铺好的床单上一躺,心情愉悦:“你不想想,你高一一共来过几天?抽空来的那几天还是回家住,你还要搞退学,没收回你的宿舍就不错了,再者说,谁要帮你收拾。”
“哦。”
冷静片刻,时衍突然不怀好意放声笑了下,语调绵绵,含糊在一起:“我困了。”
贺方川:“……?”
对方伸了个懒腰,疲惫地倒在床上,安心地卷起来被子,将自己裹成了长条,从被子里穿出的声音闷闷的:“我不饿,你自己去吃饭吧”
“我要把你扔进马桶里!!”
狠话未果,贺方川气愤地拽了两下被子。
次日清晨。
正在睡梦中的时衍措不及防的被一阵熟悉的嗓音喊醒,那人许久未用广播,生疏了些,鼓捣了好一阵,慢悠悠的语调才从从小喇叭里传出来:“又是一个新的学期,同学们好,我是安主任…”
贺方川倒像习惯了似的,默默的从枕头底下掏出耳塞,淡定道:“等着吧,开场白就要说十分钟。”
时衍真安静的等了十分钟,这位安主任依旧婆婆妈妈:“请同学们到教学楼一楼公告栏查看分班情况,具体打算,听从班主任安排。”
说完,他还要再重复一遍,时衍咬了下嘴唇,睡意全无,踏着鞋就回了自己宿舍,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被吵醒了,时衍甚至还能听到走廊那角传来的谩骂,灰尘在窗口透过来的光束中无处躲藏,缓慢地在空中踱步。
他快速的回宿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时又勉为其难的拿上那件许久没穿过甚至和新的一样的校服外套,然后掏出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卡在门前一刷:“滴!”
时衍记得是有这么个流程。
顿时,走廊的大喇叭也响了起来:“303的时衍同学,您是今天第一位离开温暖被窝去学习的人呢。”
“……”
也是在这一瞬间,各个宿舍的谩骂声突然停止,漫长的走廊虽阳光充斥,但安静的氛围让时衍有些不适,他抽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摸摸鼻头,觉得有点尴尬。
彼时,302住户猛的惊醒:“?”
下一秒,“滴!302的贺方川同学,你的努力就是我们前进的动力。”
经过苦苦搜寻,贺方川终于在公告栏处找到了时衍,他一边撑着墙喘气,一边问:“干嘛呢?起这么早。”
时衍没理他,手指在班级之间徘徊,贺方川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的问:“起这么早,来这里找班级?”
“不算。”时衍拉着调子“嗯”了声,转折道:“差不多。”
贺方川更无语了,哀嚎一声倚在了公告栏上,但事实证明,时衍是对的,安主任的大嗓门到教学楼都还能听到一些,更震出了不少人,不过一会儿,这里已经被堵的水泄不通了。
时衍抽身出来,拍拍衣服上的折角,冲贺方川昂头:“走了。”
高二六班。
时衍一出现在后门处便吸引了班里所在人的全部视线,引起不小轰动,贺方川立马不困了,挺直腰杆,自信的走到了最后一排,而引起轰动的那位此刻正快速往这边移动,他插着兜不太想直面这些直冲冲的目光,微微皱着眉,垂眸走向了贺方川旁边。
班里的人七嘴八舌,讲的话也或多或少的传到时衍耳朵里:“怎么他来上学了?”
“咋了咋了?”
“就是打架传到全学校那个。”
“啊?就是他,我听说叫时什么?但那时候不是退学申请了吗?”
“砸钱砸回来了呗,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家里有钱的很,哎,我要是他,我就没脸回来了,哎,这事只有我们本班的知道。”
贺方川轻嗤一声,手搭在时衍肩膀上,朝着最后一道声音的方向看去,说:“兄弟,哪家医院整的嘴啊,这么利落,给哥们避个雷。”
话还没说第二句,身侧就站了一个人,语气不算友善:“说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时衍吓了一跳,身体都跟着颤了颤,他转头,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站在过道,瘦瘦高高的,看样子很精明,应该就是他未来的班主任。
老师镜片下的眼睛微眯了下,软本拍在贺方川身上,没什么痛感:“现在吵什么?都是以后的同学。”
时衍在周围扫了一圈,才发现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此刻视线都向着这边,他默默看看了一眼每个人的长相,有很多生面孔,时衍又瞟了一眼女人,收回视线。
但对面的女人仿佛没有这种不熟的觉悟,她察觉到目光,往时衍身后一站,像跟杆子一样立住了,眼神扫了眼他身上带字母的黑色短袖,连吸两口气问:“你的校服呢,整理好仪容仪表——这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啊?”时衍从抽屉里抽出校服,又听到对方的转折,“哦”了一声解释道:“没事。”
几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传来:“肯定又打架了,真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就是,笑……”
“安静!”
女人尖锐的声音响起,踩着高跟鞋走了,按照一中的惯例,她先开了个班会,捏着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下一行整齐的板书,自我介绍道:“我叫许柠,是数学老师,也是你们未来一年的高二班主任,虽然咱们不是理科强化班…”
说到这里,众人纷纷回头,视线来回扫着最后一排的两人,高二全年级一共有十个理科班,一到八班全是强化班,除了六班,眼神虽然轻佻,但能看得出对方的怀疑。
时衍靠在椅背上摸了下自己的耳廓,掀起眼皮和每个人对望了回去,即便是靠着背都很直,他昂着头,眼皮懒懒的掀着,这表情,有些居高临下的傲慢。
又多了一种审视打量的意味。
“笑死我了,看什么?”贺方川也跟着靠到后面,抿了下嘴,嗤笑:“自己没进强化班怎么挑起别人的刺了?”
许柠望了望在座的同学,接着说:“不过没关系,上天关了一扇门,就一定会开一扇窗,比如咱班这回有不少名列前茅的学生,是其他班远远不能匹及的……”
“比如,年纪第一,张墨,年纪第二,方烁嘉,年纪第四谢詔,另外,年纪第六至第九也都在咱们班。”她列举完了,又着重地点了下头:“新学期新气象,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
许柠随手擦了板书,收起桌上的本子,道:“该上什么课上什么课,座位就先这样,等我忙下来了再看着调,听懂了吗?”
众人拖着长音应道:“听——懂——了——”
校园里建了个中央屏幕,上边循环播放着各个领导锃光发亮的秃顶,时衍收回视线,看着从前门走进来的老师,长头发,很匀称的身材。
简单叙述过后,对方也就开始了讲课,她教的语文,易懂,但时衍没怎么听着,他看着同桌一样空白的桌面,无处可怒:“书呢?”
“我又没去领,咱俩都没去。”贺方川摊手:“书呢?”
“我,”时衍卡了下壳,无话可说后就移开了视线,他环视一圈周遭人认真的姿态,这种不合众的样子让他自己都有些别扭。
讲台上的老师正踱步转着那么一亩三分地,时不时从书本上抬起一眼去看前排站着的人,随后给予嘉奖:“生僻字都读对了,很好,请坐。”
时衍心虚地弓了下腰,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理,将头抵在了桌面上,他试着动了几下胳膊,却都找不到最合适的睡觉点位,甚至闷得鼻梁上的伤口都有些疼。
时衍后趴两步,给自己透了口气,耳边声音朦胧,他听见又有人被叫起来念古文,也许是有了前人拖拉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