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课过得很快，时衍抽着吃饭的空去领了书，绕了食堂后面的小路走，说实话，他也并不想走这，奈何裤子里频频震动的手机不停被人拨打着。
“喂？”
时衍眯了下眼，走在墙边的阴凉处接通电话。
“喂？小时啊？”
“嗯，怎么了？”
对面的男声似乎有点局促，笑道:“我怎么回家也没看见你在，去上学了？”
时衍皱了下眉，将手机拿下来看今天的日期，又不想拆穿他，只能顺应着:“是，怎么了？”
“啊，我听喃喃说，她不小心拿烟灰缸砸到你了，好像还流血了，你就跑出去了，你也别怨你妈，她也不是故意的……”
时衍又皱了下眉，抵触着什么，立马拿远了手机，他停下脚步，做不到在此刻一心多用，反问:“谁妈？”
“你看，你俩发生什么口角也不能动手啊，爸教过你，再怎么样也不能和女孩子动手……”
发帘遮在眼角，他只觉此刻闷热，抬起眸来撑了下眼皮，又问:“谁妈？”
“这样，我给你点钱，你去买点药，顺便买点吃的和衣服，天气最近也转凉了，好好学习，在学校吃好喝好……”
“时平海。”
时衍重新走动起来，平静地喊了声，一瞬间，电话两头都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时衍把头侧向一旁，对方应了后他才觉得没什么意义了，沉默片刻后才又说:“爸，上课了。”
“哦哦行，那你照顾好自己，我先挂了，你好好上课。”
嘟——
吵闹就此隔断，他盯着逐渐息屏的手机上自己的脸庞，片刻才缓过神，然后看见手机屏中另一个倒映的人影，时衍下意识抬头，看见二楼窗口垂眸下望的人。
那人穿着夏季校服，正在放饭盆，版型偏大的校服在他身上刚好合适，对方不经意和他对上视线，又移开眼，时衍收回手机，转身走出了这片阴霾地。
他在宿舍和教学楼的交界处站着晒了会儿太阳，将丢失的思绪找回来后，时衍又扫了眼自己刚领的课本，片刻后掏出手机给贺方川发了条微信。
【不想上，我回去睡觉了，给我请几天假，说发烧。】
说不上就不上，他连着三天闷在宿舍，晚睡晚醒，连着熬了几天大夜，又直到今天下午才醒，躺的四肢都快退化了，其实时衍想直接退化成猿猴的，奈何贺方川激情邀请:“来吧，5V5篮球赛释放你的魅力。”
到了之后，时衍想问问他怎么释放自己的魅力，这里安静的像是要拆迁，先不说打篮球，打麻将人数也不够啊，他一把将篮球拍到贺方川身上，说:“你对着宿舍楼晒出来的内裤释放魅力？”
贺方川挠挠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手机:“不对啊，平常在年级群里一喊，不说有围观的，但起码能凑齐人数啊。”
时衍探头看了一眼对方群聊的名字。
[相亲相爱一家人]
“神经病。”时衍淡淡地骂了句，他打个哈欠，又被冷风激了个寒颤，说:“我走了，回去睡觉。”
虽说是回去睡觉，但操场离宿舍那么远，他可不想睡觉前跑个几百米，时衍转头换了方向，往教学楼走去。
这几天阳光消散了些许，时衍尤为庆幸自己带了校服，他套上外套，除去鼻梁上留下的一道小坑，整个人顿时有了好学生气质。
“好学生”此刻正趴在桌子上，窗户开了很大一个口，往室内透着凉风，老师们或多或少在接到这个班的时候会知道某些在学校流传的事，所以他究竟做什么，又违什么纪也根本没什么人想管。
任课老师扫了一眼刚进来就倒在桌面上的男生，打量片刻后才听到门口的轻唤，侧头看见门侧的许柠，顿时心生疑惑，询问道:“怎么了？”
许柠没有进来，而是勾勾手向任课老师说着些什么，时衍眨着眼准备睡觉，他吸了下鼻子，感觉眼皮在打架。
门口的两人不知商量着什么，片刻又安静下来，不成语调的词语从他耳边萦绕而过，吵闹的脚步声，人声一齐袭来，时衍眯着眼看见人影闪过，他不满地皱皱眉，扭头朝向了窗户。
无数拼接而成的杂音让他越听越晕，时衍把校服拉链拉到顶端，抱头就睡。
睡梦里，他被一只独眼毛绒怪掐着嗓子到处转圈圈，在怪物放手的一瞬间，时衍突然感受到一阵窒息感，他咳嗽两声，动动脑袋露了张侧脸出来，眼睛还余留着睡觉的惺忪困意，他吞了下口水，觉得干涩，指尖勾着拉链又滑了下来。
他不清楚时间的流逝，只能怔松地望着窗外摇曳的高枝，余光中的讲台没有老师，整个教室在此刻安静的不得了。
鼻子似乎不怎么通气，他只得张着嘴呼吸，可每一次器官运作，都让时衍忍不住微微皱眉。
他看着窗前拉开的半扇玻璃，眨了两下眼，心想。
不能吧。
时衍吸了下鼻子，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将要流出，他有些肯定自己的想法。
不能感冒了吧。
他又吸吸鼻子，说:“贺方川，给我张纸。”
贺方川没声。
“？”
时衍一愣，动了下头面朝同桌趴着，然后又是一愣，发丝被摩擦的生了静电，正顺和的贴在额头上，眼眸中含着困意的雾气，他借着其中的夹角看眼前的景象。
第一个想出来的词却是熟悉。
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人。
时衍仰视着在食堂以同样角度仰视的人，眼皮又险些贴在一起，男生微张着嘴，看样子要说些什么，可还是没有出声。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时衍从桌面爬起来，带着凌乱的校服往下晃了晃，他耸着肩，双手交叉着撂在桌面，又是一阵闭目沉思。
不对。
他睁眼，将肩膀放松下来，在这耀眼的炽光灯下眯着眼，扫视了一遍班里的人。
不对，确实不对。
换位置了。
时衍小幅度地扭头，先是打量了同桌笔下的卷子，又悄咪咪地打量起同桌，对方仿佛没意识到是在叫自己，正垂着眸，瞳孔转的很快，细长茂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挑着卷子在两页间来回翻看，他收回视线，又是吸了下鼻子，迟钝犹豫了很久才又看过去。
“你有卫生纸吗？”时衍开口，这时才发觉自己自己嗓音有些哑。
男生从卷子中拔出目光，眸子有些浑浊，他思虑了几秒，又摇头。
“我有我有！”
时衍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他后仰几厘米，看着前面飞速拽出六节纸的男生，嘴角抽了下:“谢了啊。”
“嗯，不用谢。”男生指自己同桌:“他是生活委员。”
“？”
时衍擤了个鼻涕，抬眼后十分疑惑，看见被指的另一位男生点点头，从前边拿出一张表格，小声道:“嗯……这是出勤表，整个班只有你还没填，你写一下，我要给班主任的。”
他扫了眼表，点头:“行。”
男生眼光顿时亮了起来，他静待了十几秒，拿回了表格，前桌跟过去看了几秒，然后又回头:“我看你还在发烧啊，怎么还来？现在需要请假吗？”
“嗯？”
时衍把头撑起来，声音很闷:“不想动。”
对方换了个提醒:“卷子下课要收。”
时衍想回答他不想写，抬起头来话却绕着脑袋转了个圈，盯着他的卷子:“我抄抄。”
前桌一脸疑惑，须臾又尴尬的笑了笑，道:“哥，你问我抄啊？乱蒙对的都比我多。”
这倒不一定真，能考到一中的都是学习好的，砸钱进来的，也不至于主动贬低自己叫他哥。
对方如此不想给他，时衍不再强求，他低着头“哦”了一声，在抽屉翻箱倒柜找自己的卷子，好在刚开学，卷子还是比较容易好找的，他抽出那张纸，又没什么兴趣继续看下去，反而拿出了手机打了几个字。
【人呢？】
这学校带手机的人不少，几乎是只要不被发现，那就没什么关系，也算是一种默许。
时衍刚要收回手机，却在此刻立马收到了回信。
【三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三竖:你前边第四个。】
时衍当即抬头，看见一个弓起的后背，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也回过了身，向他摆了摆手，时衍垂下眸子，将手机放回兜里，轻道:“神经病。”
他看着桌上的卷子发了会呆，又随性的填了几个选择，将窗户一推，又重新趴下睡了。
次日下午卷子发下来时，不出时衍所料，还是蒙对了几道题，午后的阳光有些灿烂，照得他有些头晕，朦胧间他看见许柠面朝大家，手指抵着桌子，忽的犹豫一下:“第三题咱们找人来讲一下，贺方川，在自己位置上就好。”
“？”
时衍困意消散一丝，他昂着头看着前排一个脑袋缓缓升起，接着站起来，一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贺方川正举着卷子，说:“呃…这个题…嘶——不会。”
高中生不喜欢自己难堪，但尤其喜欢看别人难堪，时衍没憋住，忽然笑了一声，又被呛住，连咳几声觉得头晕，许柠说:“这可是最基础的题，怎么？这回分数130，连这种题都答不上来吗？”
130？
时衍嘴角逐渐下降，他直冲冲地看着前方的人，弯着的脊背忽然挺直，眼也不弯了，就傻眼地那么看着局促的贺方川。
整个班级格外安静，许柠叹了口气让他坐下，又语重心长的教导:“我不怕咱们同学不写，就怕咱们同学抄啊，不会就空着，也不要抄。”
“……”
时衍压着眉捂嘴又笑起来。
她拿起卷子，推了下眼镜:“往后，第三题。”
如许柠所说，这是基础题，没花三分钟那人就已经讲解清楚，许柠满意地点点头:“坐，往后，第四题，前两题都是套公式，咱们就不讲了。”
“？”
时衍一愣，看着站起的人，又被前桌张牙舞爪的样子吸引了目光，对方回过头:“啊啊啊啊啊，我操，这么轮下来我讲第六题啊？搞笑吗，刚好我不会，谢詔？谢詔，你会吗？教教我。”
“？”
叫谁……
眼前一抹手影闪过，时衍顺着胳膊看见同桌的侧脸，对方喉结滚了滚，头发在阳光下渡了层金光，他声音响起，时衍又重新看回去。
“求倾斜角。”
这一句话时衍没听懂，但前桌好像听懂了，对方连忙“哦哦”几声，又将头就回去。
谢詔回眸，将卷子收了回去，余光瞥见一道视线，他又侧过头，看见时衍睡眼惺忪的看着他。
这声音有些耳熟……
时衍回忆了下，这才发现这声音就是开学念文言文的那道声音，他恍然大悟的点了下头，看见谢詔探过来的目光。
“？”
谢詔:“怎么了？”
“没事。”
时衍眨了下眼，听见许柠又来了句“往后”，他抿了下嘴，慌挫片刻后又把卷子推过去，纠结了下，用沙哑的嗓子问:“第七题……？”
谢詔顺着他的指尖看到题目，呆了片刻在草稿纸上写了一串文字夹字母，时衍有些楞，听见谢詔说:“照着念就行。”
时衍本来还有些怀疑，不过念完后看见许柠兴奋的眼神就坦然下来了，对方语调十分惊喜:“对，就是这么做，很详细，请坐。”
许柠激动过后才拎着卷子翻了几页后，又重新点人:“张墨，来把附加题二、三问讲一下。”
时衍把纸压到了卷子下，刚瘫到椅子上，手机就忽的震动一下。
【三竖:？】
【三竖:你怎么整这一出。】
【三竖:？回话啊！！！】
【三竖: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的真会，你不会在暑假里偷偷学习了吧？】
时衍扫了眼谢詔，翘着椅子回话。
【差不多。】
【三竖:差什么不多？】
【三竖:我要完了，这东西我根本听不懂啊，这个月考，我要是还考这么差，我爸就弄死我了。】
【三竖:我服了啊。】
时衍锁了屏，安静的坐着。
昨天吃了两片药，时衍感觉发烧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有点头晕，鼻音依旧浓重，许柠在讲台上讲的他一个也听不清，下课铃响的那一瞬间，他刚趴下睡觉，贺方川就直接跑来，坐在他前桌的椅子上，面朝时衍道:“哎呦，我也是服了。”
“嗯。”
仅仅一个单音节，贺方川听出了些许不对劲，他用手掌把时衍额头顶起来，看着他整张脸都泛起不自然的红晕，问:“哎不是，你怎么，还真，发烧了，我以为你说着玩的。”
时衍退开，整个人有气无力:“有药没？”
贺方川听不清对方嘟囔了什么，一脸懵的看着他，片刻后才问:“你要不回宿舍吧，我给你请假。”
时衍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没力气说，很久之后，对方才竖起了个大拇指:“好……”
贺方川苦笑了声，连忙点点头:“行行行，哎，同学，帮我把他弄出来呗。”
谢詔一愣，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时衍就率先站起来摁住了他的胳膊，对方冲贺方川摇摇头:“不了，我自己走。”
“那行，我去给你请假。”
说完，贺方川就立马消失在教室，伴随着身后脚步消散，周遭又重回寂静，谢詔攥了下拳，视线扫过胳膊某片区域，觉得发烧的人身上烫的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