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衍再回来时谢詔已经没影了，直到接力项目比赛开始对方都还没影，他仔细想了想，刚才广播上有叫长跑的吗？
好像没有。
贺方川一坐下整个观赛台就安静不下来了，时衍不太喜欢听他说废话，自己窝到一旁刷手机，像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他刚刚解锁手机，时平海的电话就打来了。
时衍蹙眉，给挂了。
三秒钟后，时平海的电话再次打来。
时衍“啧”了一声，把手机调制静音往出走，日中的男厕所出奇的人多，他站定在门前的一处阴凉地，接通了对方打来的电话:“喂？”
“为什么现在才接电话？”
“操你妈的，你再敢告老师小心我弄死你。”
前面那句是时平海说的，后面那句是厕所里传出来的，时衍借着余光看了一眼那里，男厕所长久黑暗，一扇窗户都没凿着，倒也挺适合校园霸凌这种事，但时衍没心思参与，懒洋洋地抛起一块儿石子，答道:“你儿子是来上学的，整天手机不离手像什么话？”
“哼。”时平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天运动会，我消息灵通着呢。”
“你他妈还敢顶嘴？”
时衍道:“嗯，有事儿吗？”
那边安静一瞬，他笑道:“您想找我叙叙旧啊？我有事儿，挂了。”
这话只是吓唬时平海的，兵不厌诈，对方立即惊道:“挂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时衍“嗯嗯”两声，心道，你要是再不说事我就真挂了。
男厕所又是一声，这次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时平海紧张兮兮道:“喃喃这几天检查是怀孕了，我们打算带她去姥姥家住一段时间。”
去你妈的，谁姥姥，你姥姥。
接着，时衍用比想象中还要淡定的声音道:“去呗，问我干什么？你娶她进来的时候问我了吗？”
时平海又是一阵沉默，时衍不确定薛喃喃在不在身边，要是让这位孕妇听到了，指不定要找什么事。
时平海道:“小时……”
小时是他的小名，准确来说，也不算，时平海叫大时，他可不叫小时嘛，但时衍觉得他要移名了，大概等十个月之后，他就叫中时了。
时衍抹了把脸，闭上眼道:“这边很忙，挂了。”
时平海刚“嗯”一声，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给挂了，听尾音，对方应该还想再攀谈几句。
“耶？还他妈敢瞪我，我看你是没挨够。”
时衍看了昏黑的男厕所一眼，一道影子正举着水桶，看样子马上就要落下，他没功夫滥发圣母心，站起来拍拍裤腿上落的灰，转身就要走。
操场离教学楼很远，除体育课外，没多少人来这里上厕所，螺丝生锈摩擦出响声，一道脚步从门内响来，脑残的人来了，对方站定，不知是被拦住了还是什么，整个屋子只剩下短暂的沉默。
像电视剧里演的，时衍单纯觉得他要完蛋，果然，施暴者立即扔下水桶，砸出很响的一声，男生靠近，道:“呦，没看到这里还有人，你说，我们就这么把你放出去了，你乱说可怎么办？”
嗓音里充满戏谑，男生挑战似的推了推他的肩头，地上揍人的也不揍了，转身给男生帮腔，这时换了一道声音:“073号？还参加着比赛呢？”
“也不像体育生啊。”
“哈哈。”男生笑道:“哪个班的学霸啊？脑子给人凿傻了？”
时衍脚步顿住了些，蹙眉想，073号？
参赛人都是按班名排列的，每班十来个人，那这个人不是六班就是七班……
厕所里，男生双手插兜站在那人面前，道:“看见我以后记得绕道走，这次给你个记性，看看以后还敢不敢——”
他说着，手就握紧拳头从裤兜里掏出来，把胳膊举的高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轰”地一声，本就不结实的铝门突然被人踹开，男生表情疑惑了下，渐渐把手放下，慢悠悠地靠近，活动着手腕上的筋骨，笑道:“今天还真热闹啊？”
“这么多人都上赶着……”
挨打两字还没说出来，嘴角就被人来了一拳，他歪着头子，睁大了眼，看着站在明媚阳光里的人，那人轮廓很好，睫毛落下一层影子，眉头皱的不自然，问:“还真他妈是你啊？”
“？”
男生一愣，盯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被看人丝毫不慌，还是那么一副正义凛然的欠打样子，没有搭话。
身后的小弟被这一声给吓得半懵，迷迷糊糊道:“青哥…”
吴文青这才回头，嘴里吐出一口血沫，呲牙咧嘴道:“叫你奶奶呢，在那楞什么神？他妈的，敢打老子。”
小弟连忙站起来从夹角里取出一个拖把，看着下一秒就要捅他脸上，铝门咯吱咯吱的，仿佛马上就要倒塌。
时衍没想打架，金华生到这个学校的不多，并且他高一还休了半年学，最近也没怎么惹过事，他在这里没有当时那么火爆，所说的话一律被混混小同学当成狐假虎威。
时衍:“真的，裴洋我大哥。”
但相比裴洋，后者显而易见的在这所学校更有话语权。
“放屁!”
时衍找出裴洋电话，重复道:“我大哥。”
“……发誓你说的是真的。”
时衍当着他们的面发了一个幼稚的誓，再次重复:“裴洋真的是我大哥。”
“你…打啊，打电话。”
嘟——
时衍觉得自己傻了，翻了个白眼，按下免提，裴洋的声音顿时传出来:“怎么？”
吴文青一行人都傻眼了，瞪了半天，才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你打视频。”
嘟——
裴洋的脸顿时出现在手机上，对方肉眼可见的一脸懵逼，问:“干什么呢？打视频？想看哥的帅脸也不用这样。”
他借着手机内能看到的屏幕环视了一圈，看见黑暗深处的一道熟悉人影，接着根据环境推测道:“你想让我看你和谢詔手拉手上厕所啊？”
“没。”时衍把手机反转，对准吴文青几人，晃了晃镜头，让所有人准确无误的看见屏幕上那张脸，尽量把事情说的简单点。
“我在厕所碰到了你的爱慕者，他们想看看你。”
“？”
裴洋:“信号不好，你俩接着上厕所，我挂了。”
吴文青几人:“……”
十秒后，他们以“大哥你请”的表情，恭敬的退了出去，地上的唾液和血迹黏住了时衍的鞋底，厕所门旁倚靠着一个满脸青紫的男生，看起来狼狈极了，对方或许察觉到这一眼，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裤腿。
“!”
出于下意识反应，时衍直接反手给了他一脚，对方不省人事了，谢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他，对方表情平淡，没有丝毫愧疚。
谢詔愣了愣刚准备俯身扶起那人，就被时衍一个大力拽出门外，他眯了下眼，看向时衍重新清晰的五官，对方“啧”了声，摆出一副吃人的样子:“你他妈挺会见义勇为，搞不好，待会儿躺那儿的人就是你了。”
他自动过滤了这句话，问:“那个人……”
“那个人？!”时衍炸了:“你他妈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单纯啊？你是有背景啊还是有实力，那种人你他妈看不出来得罪了人啊？你救救救……”
谢詔怔着看他，截住时衍的话，问:“你不是来救他的？”
时衍眉头又蹙起来，以为对方又要像傻子似的抱怨，“你为什么不救”之类的，他立马答道:“当然不是啊，那傻逼……”
谢詔又把他的话头截住:“你来救我的？”
“……”
时衍抬头看他，对方表情真挚，似乎还带了一丝得意。
这能说是吗？
反正我不说。
他抿抿嘴，道:“也不是。”
谢詔笑了，反问:“不是？”
“……”
时衍肉眼可见的睁大了眼，摆出一副“你是傻逼”的表情，说:“我来上厕所不行吗？”
上厕所偶遇学校霸凌，并友善和解。
也可以。
谢詔点头:“行，我也是来上厕所的，没有要救他。”
对方表情越认真，时衍越愁，锤了一下他胳膊，问:“你他妈到底信没信啊？呸，我说的是真的。”
这拳说锤也不算，不重，谢詔假意绷直了嘴:“信了。”
时衍他妈的更不信了。
两人一起离开，接力比赛已经过半，他刚回来就看见于舟随风摇摆的衣袖和丑炸天的呲牙咧嘴，对方跑的最后一棒，已经成了倒数第二，逆袭的可能性不大，他直接跟贺方川聊起了天。
“你……”贺方川看了眼时衍身后的人，机灵的拐了个弯:“你们去干嘛了？”
时衍觉得这人知道后肯定要炸，连连摆手:“没。”
奔腾声落下，于舟再次创造了奇迹，跑了个倒一，一中运动会开两天，此时刚过六点，天还微现火云，教室里到处飘着汗臭，时衍蹙着眉把窗户开了一个大缝，引来前桌阵阵不满:“衍哥，你不知道刚跑完步再吹凉风容易感冒吗？”
时衍明显的向后移了移，靠到饮水箱上，一脸不满的把手指按出响声，道:“你不知道离我这么近容易挨打吗？”
于舟闭了嘴，迅速扭回去。
离晚自习还有两个钟头，时衍稀罕的把裴洋约出来网吧了，直接开门见山:“我给你打了视频还记得吗？”
“记得，说。”
裴洋对游戏爱不释手，甚至都没抬一眼，时衍翻了个白眼，继续道:“那个长得丑的叫什么？”
“啧”游戏人物死了，裴洋勉强抬起头，等着复活时间，道:“都挺丑的，中间那个叫吴文青，地上的叫白橙，其他的不认识，没见过。”
时衍点点头，想起那人叫的青哥，而后道:“怎么认识的？有他联系方式吗？”
“你干嘛？”裴洋语气里带了惊，双手重新摸上键盘，说:“不算太认识，高一微机课见过几面，得罪你了？”
他不是我的爱慕者吗？裴洋想，怎么会得罪你？
时衍摇头，匹了个队友，说的很认真:“待会帮我撑个场子。”
“？”
你傻逼吗？我？帮你？
现在已经入了夜，学生还要上晚自习，宿舍楼这块已经悄无人烟，时衍成功在围墙边守到晚归的吴文青，对方一脸震惊，看到裴洋后，震惊又加深了几分，连忙双手合十的拜了拜:“洋哥，怎么了？”
月光隐没在黑云里，围墙外清晰的传来领导与保安的攀谈，裴洋又带上了那份痞气，把对方往阴影里带了带，问:“下午厕所打的谁啊？”
吴文青吓傻了，声音带上了颤抖，道:“洋哥，有原因的。”
他连忙推辞:“校外雇我们…雇我们打他。”
“什么事儿？”
吴文青的视线顺着声音移动到时衍那儿，对方额发撩到了后面，阴阳交割下，鼻梁上的缺口就格外明显，他挑着眉，似乎在等回答。
“哥。”吴文青不知为何腿软了下，直接脱口而出，时衍和裴洋不一样，明明长相和凶完全搭不上边，但在氛围的使然下，即使不做任何装饰，只要对方皱着眉往那一摆，别人也会觉得他很凶。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听那人语气，这事儿挺大的，一开始还打算把人给搞死。”
吴文青双手奉上手机，里边有一段聊天记录，对方朋友圈空空荡荡，微信号还是乱码，时衍从那人头像里退回来，道:“你就不怕这人直接跑了？”
“跑？”吴文青怔了一秒，又摇头:“尧哥不会的，我知道他学校和家在哪，不会跑的。”
时衍闻言又笑了，划了一下聊天记录，抬眸道:“不会跑，你跟他结拜兄弟还是拿了他的把柄啊？你是他爸还是他妈啊？”
说完他又笑了一下，很轻，像嘲讽，须臾又捏着吴文青的调子重复了一遍:“尧哥不会跑的。”
吴文青:“……”
裴洋本来维持着高冷人设，听到时衍掐着嗓子说话，“噗”的一声直接笑了，又矜持地问:“尧…什么玩意儿，是谁？”
“呃……”吴文青想了想道:“周江尧。”
“你们应该不认识，他是金华……”
话还没说完，吴文青突然顿住，眼睛瞟向时衍，纳闷道:“哥，你想把我的手机捏碎吗？”
时衍低着头抬眼，掀起一条双眼皮，虽然没看着吴文青，但对方却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干笑两声，耸耸肩:“你捏，你捏。”
裴洋看了两人一眼，又把手机拿过来重新递给吴文青，道:“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吴文青“嗖”的跑了。
时衍垂眸看了半天夹缝里生出的小草，听见裴洋问他:“认识？”
“……嗯。”
裴洋点点头，觉得他这状态，两人应该不是朋友，又问:“你来还是我来？”
“什么你来还是我来？”时衍突然想到什么，警惕道:“你打算干嘛，我就打听一下。”
“行。”裴洋看了眼手表，冲他摆摆手:“晚自习快下课了，我先走。”
时衍应了声，在那抽完一根烟，也跟着离开了，教室里安安静静，他在楼道里徘徊了一阵，把身上的烟味散了一点儿，从后门偷偷溜进去了。
许柠在讲台上坐着，察觉到动静短暂的抬了一眼，又轻微笑了一声:“现在才回来，干嘛去了？”
时衍直接在原地僵住，接受着众人的视线，挠挠头，傻乎乎的笑了两声，说:“有点不舒服，去医务室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