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持续没多久。
江怀光被人叫走,沈行云便往寺庙那边走,打算在天黑之前拜一拜。为了表示诚意,她犹豫着,捐赠了一点香火钱。
寺庙也很与时俱进,知道现在是数字时代,门口有二维码可以直接扫。
这样就不用因为找不到现金而没办法捐香火钱了。
沈行云捐了十块钱。
真的只是一点心意,虽然寒碜,但沈行云安慰自己,有这份心意已经很好了。佛祖应该也不忍心看见她为了捐赠香火钱而饿肚子的。
可能因为收工,有好几个人过来也和她一样拜了拜。
沈行云扫了一圈,想起江怀光所说的求签,她去摇了一签。
也不太确定是什么意思。
想起刚才那位被众人拥簇的大师,沈行云拿着签文过去问了一下:“大师,我这是什么意思啊?”
大师拿着签文仔细端详一番,随后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总结道:“事业即将迎来春天,这个时候努力一点,一个巨大的机会很快就会降临在你面前。”
沈行云顿时心花怒放,她忍住上扬的唇角。
大师继续说:“爱情方面,东南方向,红鸾星动,命犯桃花。”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沈行云的笑容一滞。
因为下一秒,她看清了大师所指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落在石阶上,染红天边低垂的云霞。清风吹去几分闷燥,树枝摇曳。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人缓缓走过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行云呆滞的表情,眼睛微弯,灿若星辰。
大师在她呆滞的眼睛前面晃了晃,“这只是一个方位,不用看。我接下来具体给你讲,不仅你喜欢他,他其实也喜欢你。你们互相爱慕已久,且双方都有结婚的念头,但——”
沈行云眉心一跳:“还是详细讲讲事业吧,我比较想听。”
大师不满道:“等我一点点讲完,别打岔。”
江怀光笑着挑眉:“但什么?大师您继续讲。”
大师长“诶”了声,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上道。”
接下来的时间,沈行云安静至极。
大师一点点的讲:“如果是两个人分了手,你其实也是有很大的机会的,对方一直想挽回你,如果你往前迈一步,这段爱情是很有可能挽回的。”
江怀光弯唇,微微笑着。
忽然觉得,林渝所说的“命中注定”并不是没有道理。
而沈行云快要炸了。
每一个字都感觉像是在说他们。
她都怀疑是不是江怀光找的人,跟他说了这么长一段。
所以才这么巧合?或者算是缘分?亦或是冥冥之中早有的注定?
大师表情严肃了几分,他低声提醒沈行云,正经道:“千万要小心谨慎。”
沈行云被搞得内心发毛,瘆得慌,她不安地问:“怎么了啊大师?”
大师说:“你事业方面的运势好是好,不过当心盛极而衰,我看你这样子,很容易在事业顶峰发生意外。”
沈行云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又信了几分:“我什么样子啊?”
大师说出了那句经典名言:“我看你印堂发黑。”
沈行云:“……”
大师:“你把八字报给我听听。”
沈行云不愿被戳到旧日伤口,她恹恹的:“不了。”
她径自走开,往僻静的地方走。
发现身后一直都跟着一个人,不远不近地。到这份上,两人跟戳破窗户纸没什么区别,各自都是心照不宣。
打着哑迷。
成年人的世界似乎就是这样弯弯绕绕。
想的东西太多,能随心而做的事情太少。
“这东西只是听一听乐趣。”江怀光说,“捡好的听就行了。”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沈行云叹了口气,“但是我没办法。”
停了下来。
江怀光缓慢道:“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说。”
沈行云极少与人坦白自己的狼狈心酸事儿。
可压抑在心里久了,被误会和被排斥的委屈就会成倍的叠加。
滚雪球那般庞大起来。
这里只有江怀光知道一点她的事情。
沈行云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
江怀光也不催促。
后山的竹林因为风而舒展,发出清脆且萧瑟的似骨头“咔咔”的声音。
“这声音听得人瘆得慌。”沈行云打了个哆嗦。
江怀光笑:“天还没黑,鬼应该不会出来。”
“你不觉得很恐怖吗?”沈行云眨了眨眼,“像是骨头扭动的声音。”
江怀光嗯了一声,反应很平静:“确实。”
沈行云来了点儿吓唬他的兴致,“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
“什么?”
沈行云:“外婆来到家里,几个小孩跟着外婆睡觉。第一天哥哥和外婆睡一头,晚上的时候,弟弟听见外婆很响亮的在嚼什么东西,就问。”
她顿了顿,学着童稚的声音,“外婆外婆,你在吃什么呀?”
“外婆就回,”又换了个声线,她用粗噶苍老的声音说,”我在吃胡豆。”
江怀光就这样看着她生动的演绎起来,眉眼柔和。
沈行云忽然神秘地看他:“你猜吃的是什么?”
江怀光佯装思考了两秒:“吃的是哥哥。”
“对。”沈行云斩钉截铁,她睁大眼睛,语气夸张,“她把哥哥的手指吃掉了,先吃手指,白天就吃内脏。晚上继续吃骨头。”
“是不是很恐怖?”
江怀光其实没怎么感觉到恐怖的意味,但还是点了点头:“挺恐怖的。”
后山的竹林缓悠悠的晃动着,竹叶齐刷刷的声音,像是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
沈行云停了下来。
她盯着江怀光的眉眼,没看出一点儿害怕的意思,是她一说起来就忘记了,他根本就不信这些。
安静片刻。
江怀光想起她方才的神情,不免想到了从前,他说:“你还信刚才大师的话吗?”
沈行云没多想,脱口而出:“信啊。”
她以为江怀光会像从前那般,给她说些“这些都是假的”或者安慰她一些什么话。
但他没有说话,侧过头来,用一种她很看不懂的眼神凝视着她。
含着润润的柔光,清透温纯。
沈行云没理清他的意思,忽然发觉两人站得很近。
半晌,江怀光主动开了口。
“我想,他有些地方说得挺准的。”
语调微扬,似柔柔的小钩子,含着笑。
风中卷来冷冽的柑橘香,有点苦涩的陈皮味道。
一切不明晰的可能在心里画出清晰的痕迹。
沈行云刹那明白了过来。
他是在说,他也觉得,只要她迈出那一步,他们还有可能的意思吗?
那朵所谓的“桃花”在眼前徐徐绽放,枯败的季节迎来了一树春天。
欢快的情绪在心头炸开,不停放着烟花。沈行云抿了抿唇,使劲儿捏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小时候,经常做噩梦,在梦里哭,我奶奶就说我被鬼上了身,让人给我驱鬼。我奶奶是个非常迷信的人,她让人给我算了八字,说我这一生会过得非常坎坷,也会给亲近的人带来不幸。”
她没把话说得完全,只是笼统大概。沈行云很少对人提起这件事儿,之前与江怀光谈恋爱时也不会说到这样的话,怕一说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也很害怕,对方会觉得她是个不祥的人。
分开之后,过了这么多年。她反倒释然了一些,她不用担心,对方知道这些后,会不会疏离她。
她姿态放松,伸出手扯了一朵路边的小花。露出手腕上那条红绳,江怀光眸色深了几分,他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之前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嗯?什么?”沈行云有些疑惑,她抬头,注意到他的目光,也顺着看去。
与此同时,江怀光说:“祝你幸运、勇敢,平平安安。”
记忆刹那苏醒。
时间仿佛回到高考后的那天,她鲜少的表露如此强烈的情绪。
原来记得的不只是她,还有他。
好像,那不只是安慰的一句话,而是很郑重的承诺。
她喉咙滚了滚,眼皮垂下:“那你呢?”
江怀光问:“我什么?”
沈行云艰涩道:“你的幸福呢?”
“你为我做这么多,你对我那么好,有没有想到自己呢?”
这感觉像是回到了分手那年,沈行云看着他为她的梦想周旋忙碌,却很少提及到自己。而她也很自然的,把一切当成理所应该。
向梨的那些话彻底点醒了她。
沈行云觉得好羞愧,她觉得她好过分。
她不能仗着他母亲去世,他父亲不管他,就这样欺负他,要他完全为了她转,全部都要迁就她。
可她真的不是会对人好的人。
她连最亲的家人,关系都很疏离,朋友也很少会联系。
沈行云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觉得她根本不适合与任何人建立关系,只适合孤孤单单的,在台上跳着舞。
像是没预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江怀光眉毛轻抬,他没说煽情的话,柔声问,“行云,你为舞蹈受伤,为了它坚持这么多年,你把什么都给它,有没有想过自己呢?”
他的眼神很是认真,带有一种温和的柔情。沈行云明明可以回得很坦然,那是她的梦想,为热爱付出一切,她乐此不疲。
但话到口中,她忽然停住了,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江怀光弯下了腰,轻声说:“你是怎样看待舞蹈的,我也是如何看待你的。”
耳畔的风声都止住了,沈行云呆呆地看着他,听明白这话背后的含义,突然眼眶一涩。
——因为那也是他的梦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