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

    “赤金九龙戏珠手镯一对,羊脂白玉簪子两支,和田玉如意摆件一尊,金凤冠一顶,蜀锦十匹,云锦六匹,千年人参一对,燕窝八盒,金银共计三百两……”

    此时,佣人正滔滔不绝地诵着何府下聘的礼单。

    陈氏看着满院子的奇珍异宝,不由得喜上眉梢,视线从未在聘礼上挪开。

    “阔,真是阔气!”

    她挽着沈伯堂的衣袖,上扬的嘴角从未收起过。

    “老爷,您看何府多有诚意”,司遥虽是那不讨彩的歌妓所生,所下的聘礼可是一点都不含糊。我看啊,司遥也过了及笄之年,不如嫁了如何?”

    沈司遥眸光冷凝,眼底泛起一层云涌的怒意,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夫妇二人,很快又目光微沉,立马想出对策,眼神又逐渐柔和起来,大步走向他们。

    “主母这是要赶司遥走?”

    陈氏假意拉起她的手,营造关系和睦的假象。

    “司遥,你如今年岁已到,该谈媒说亲了。幸好随了你娘生得一副好皮囊,若是过几年,年老色衰,可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沈司遥当即叩拜在地,吓得陈氏手足无措。

    “司遥自知出身不光彩,从小寄养眉州,在眉州这十几年司遥日日思念父亲,未能在父亲膝下尽孝是司遥之憾,所幸去年才重新回到沈家与父亲团聚,女儿别无他想,只想永远守在父亲身边。”

    沈司遥双眸湿润,晕红的面颊中挂着一滴泪,着实让人犹怜。沈伯堂透过她那相似的眉眼,仿佛看见十六年前跪在沈府门口悲痛欲绝的乐坊女,大概是出于心底的愧疚,他将她扶起,眼底尽是心疼与同情。

    “遥遥,你我父女分别数年,为父也不忍心看着你这么快就嫁人。”

    转头对目光冰冷的陈氏说道

    “此事就此作罢,何府的聘礼退回去即可。”

    陈氏表面恭敬“老爷说得是。”实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跟随沈伯堂身后,眼神锐利地暼着沈司遥,像是随时要划破平静的表面。

    沈司遥见父亲站在自己这边,嘴角勾起一抹不被人注意的微笑。

    “呸,那何家是出了名的贪官,这钱财指不定从哪里得来的,我看这陈氏就是容不下小姐,早知道回到沈家这般屈辱,还不如留在霁村,在娇娘身边过得安稳。”

    “晓荷,此话咱们在自己房中说说也就罢了,休要让外人听到。眼瞅着就到年关,我交代你办的事可有办好?”

    “放心吧小姐,布匹和吃食我已经托小厮送去眉州了,过几日娇娘便能收到。只是可怜了小姐,我们所剩的不多,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冬。”

    “娇娘这十几年待我如何,你是知道的。只有让她觉得沈家待我极好,我才能放心,眉州阴湿,更要多些布匹。”

    沈司遥脸阴下来,瞳孔不自觉的收缩

    “放心,过不了多久,南邑就要变天了。”

    夜晚的府邸,四处掌灯,幽静无声的小路上一片亮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这个卑贱之女,和她娘一样的狐媚子,才刚入家一年就让父亲对她百般怜惜。娘,你快想办法啊!”

    沈司容对着陈氏娇呻

    “眼下段崇拿下戎城立了大功,太子又是这般不成气候,若是此时惹怒你父亲,谁还能在陛下面前替太子说话,因为这个私生女坏了咱们的大计,得不偿失。”

    “那就看着她在府里兴风作浪?”

    “我是沈府的主母,和我斗,她还没这个本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那个贱人进门。”

    陈氏大拍桌案,沈司容握住她的手,瞳孔一转,露出一抹讥笑。

    “母亲,女儿有一计,可让咱们坐山观虎斗。”

    几日后,沈司遥去内院向陈氏请安,陈氏不紧不慢地品茶。

    “司遥,你入家一年有余,眼看年关将至,想必甚是挂念眉州的至亲至友。”

    陈氏大手一挥

    “拿上来!”

    见婢女恭恭敬敬地从门外走来,各色服饰糕点映入眼帘。

    沈司遥细细打量着,吃穿用度都是府里上等的,黄鼠狼给鸡拜年。

    “女儿不知主母这是何意?”

    “那眉州娇娘养育你数十载,于沈家上下有恩,这数九寒冬条件定是不比府里,这不我命人备下马车,劳烦遥姑娘跑一趟眉州,以表沈家之心。”

    “主母思虑周全,司遥铭记于心。沈家能有您这样的主母,是沈家之幸。”

    “怎么说你也是沈家的女儿,自然要同我一条心,别生了嫌隙才好。”

    主母豆腐嘴刀子心,这点沈司遥自然是知道的,否则入沈家这一年也不会对下人的怠慢,沈司容的欺辱坐视不管。

    如今又百般讨好定是有诈。

    果然,沈司遥前脚刚走,后脚陈氏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交代陈风的事,可去办了?”

    “主母放心,已经安排妥当。”

    陈氏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来好戏要开场了。

    府门口停放着一队的车马,马车装饰着金丝雕刻花纹,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竹雕灯笼,风吹着左右摇晃,甚是壮观,若是挂上大红花说是接亲也不为过。

    沈司遥望着沈府门口的一众婢女仆人,不由得新生感慨。

    “路上小心,父亲等你回来。”

    “司遥替娇娘谢过父亲,主母。”

    她携侍女晓荷坐着陈氏准备的马车赶往眉州。

    “陈氏如此大张旗鼓的弄来这么多马车,这可比小姐回府时气派多了,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

    “陈氏既然会逼死我娘,就不会真心待我。这里除了你我都是陈氏的人,我们此去定要万般小心。”

    沈伯堂送她走后,就被陛下传唤进宫。

    “老爷,陛下此时要您前去所谓何事?”

    陈氏一边整理帮其官服,一边假装不经意的问起。

    “段将军收复戎城,不久便会抵达京城。此乃边关一大喜事,陛下自然要决策治理一事。”

    “段将军英明神武,倒是个难得的人才,陛下可还对他母亲静安妃之事有所芥蒂?”

    沈伯堂猜中了陈氏的心思

    “夫人放心,如今他只是收复小小的戎城,就算他日一统南北,太子终究是太子,将军只能是将军。”

    “老爷教育得是。”

    与此同时,与京城接壤的赤水关一带,地势低窄,尽可通人马车勉勉强强经过此地。此时,马蹄嘚嘚地敲击着地面,声音此起彼伏,溅起阵阵沙雾。

    沈司遥不禁有些疑惑,何人如此急于进城?

    “什么声音?”

    晓荷掀起车帘,看见插这“段”旗的匹匹烈马正朝着她们袭来。

    “听说今日段崇将军回京,看这情形应该是碰上了。”

    吁~

    马夫一声令下,随行的车队立刻停下来,马车猛然一顿,震得沈司遥频频向前倾倒。马车对面,一年轻男子紧握马绳,却毫无退让之意。

    “何人在此,段将回京还不速速让路!”

    晓荷示意沈司遥是否避让。

    沈司遥之前听传闻说,段崇是妖妃之子,平日杀人如麻,残暴肆虐,在边关过得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的眼里从来没有情谊礼数,正是其阴险毒辣的品性才被派去边关。

    沈司遥此时明白了陈氏的用意,她不能让陈氏这颗棋白下。在段家势力不如陈家的情况下,皇后太子都如此忌惮他,可见此人实力不容小觑,若是能将其为自己所用,何愁制衡不了沈家。

    她一个眼神,晓荷便懂了她的意思,愤然走到车外。

    “将军急于回城,我们小姐急于出城,为何将军不显男子风度让我们小姐一马。”

    对面将军旁边的随从也当仁不让,丝毫不给其还手的机会。

    “你这蛮横女子,满京城都知道今日段将军回京早就将这条道路封锁,我还倒要问问你们怎么进来的呢!”

    晓荷明知自己理亏,一时间没了对策,被随从怼得哑口无言,再次掀开罩帘。

    沈司遥镇定自若,眸光一转便是一个主意。

    “小女乃是京城沈家之女,听闻段将军骁勇善战,气度不凡,令小女心生敬佩,今日小女确实有要紧事,将军…自是不会同我一介女流之辈计较,定不会为难小女的。”

    大概是听久了,将士厮杀的哀嚎,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摄人心魄,悠扬婉转,段崇的目光始终停滞在罩帘上,能有如此天籁之音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满城人都等着将军回京,你这马车队伍庞大,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将军轻暼一眼,随从的话语声越发得小。

    “姑娘如此伶牙俐齿,不知所言可是违心话?”

    看段崇说得散漫,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实则透露着磁沉的威慑力,令沈司遥沦陷中又带着惧怕,她摸不透段崇的心思,犹豫片刻后,所幸赌一把,用极为轻柔的声音和道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清澈如泉水般的情话向他涌来,他心中不知所措,不知从何而对。见对面没了声响,她知道她占了上风,嘴角含笑,目光如炬地看向前方。

    段崇,你迟早会记住我沈司遥的名字。

    将军高高抬手,尾行众人虽不解他的行为,却还是听令都为沈女让路。

    她赌赢了。

    镂空竹雕灯笼与少年的战甲相碰,他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随行的车队人马,令他更好奇的是,罩帘那边的人。

    “她竟读过《诗经》?”

    车内的沈司遥仿佛劫后余生般沾沾自喜,长舒了一口气。

    “小姐,刚才我们为何不让?”

    “有人准备看一出好戏,我自然不能让她白费了心思。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也要让这棵树心甘情愿地为我铺路。”

    “听说段将军心狠手辣,还好小姐反应得快,不然我是断不敢这么说的。”

    “段将军久经沙场,多见的是尔虞我诈,才让我钻了儿女情长的空子,换作别人就未必了。”

    马车奔向她心所向往之地,儿时的记忆慢慢涌现在她脑海。

    进了眉州的城门不远就到了霁村。

    还记得儿时她总吵着要街边的糖葫芦,虽然生活拮据,但每次娇娘都会尽力给她最好的。

    刚入霁村,天便下起鹅毛大雪,她刚伸出去的手又缩回去,嘴里不停的哈着气,搓搓泛红的手。

    “算起来,正值冬至,今天是小姐您的生辰啊!若是娇娘知道小姐来了,定会向从前一样给小姐煮上一碗生辰面”

    “不知我回府之后,她的日子会不会烦闷?晓荷,我如今状态怎样?”

    “小姐,娇娘见了定会欢喜的!”

    沈司遥亲自拿着那些糕点,命令除晓荷外其余的下人都在门外等候。

    她准备眼含热泪地准备同娇娘一叙,诉说分离的心酸。后推开大门发现没锁,心想娇娘往日不会如此疏忽。

    眼前还是那个熟悉的院子,满天雪花飞舞,她走进那个满目疮痍的房间,本就寒气逼骨的天气显得更加凉薄。一片狼藉中,她始终未寻到娇娘的身影。

    “妗妗?”

    她听见身后那个久违的声音。

    “幺婶,许久不见,您可安好?”

    “真是妗妗,你终于回来了,好孩子!”

    “幺婶,娇娘呢?我特意回来看她的,怎么不见她人?”

    幺婶的神情略显慌张

    “妗妗,你还不知道吗?前几日边关的段崇将军调查北宁奸细,一路查到眉州,有嫌疑的人当夜都被抓去处死了,娇娘…唉”

    沈司遥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顷刻间,精美的糕点散落一地,她也倾倒下去缓缓地跪坐在地。

    她再也无力支撑了,笑着,笑着,嘴角却尝到了一丝咸苦,她在泪雨中看着空荡荡的雪地。

    世上再无娇娘,世上在无人念她,诛心之痛四处蔓延。

    晓荷扶着她越过门槛,她此时已经无力行走,眼里鲜红的血丝与惨白的唇色形成对比。

    随后,她双手握紧拳头,试图抑制着颤抖,她那控制不住随时都有可能把眼泪给滴落出来的颤抖。

    她眼神中带着杀气,后又慢慢平和下来,不能让陈氏的人看了笑话。

    “小姐,这是幺婶整理出来娇娘的遗物。”

    沈司遥看了一眼晓荷端着的木盒,却不敢打开。

    她不相信幺婶说得就是事实,更不愿意接受娇娘的离去。

    “娇娘怎么可能是北宁细作!”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如刀子般戳进她的心窝。晓荷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从小到大沈司遥从来没有如此痛心疾首过。

    翌日一早,二人躲过陈氏的眼线,从后山小路去为娇娘祭奠。沈司遥披麻戴孝,一言不发地跪在娇娘的墓碑前。她一整晚的眼泪都要流干了,如今面如死灰,目光呆滞地望向烧着黄纸的火盆。

    “早就听说那段崇阴险,没想到连一寻常妇人都不放过,呸,什么狗屁将军!”

    沈司遥打开那个檀木盒子,里面除了娇娘年轻时的一对银镯,还有两只小时娇娘亲手为她绣的老虎娃娃。

    她额头青筋暴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她回过神时,又被一块玄色铁质腰牌吸引过去。

    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一个大字

    “段”

    她此时恨不得将这腰牌在手掌中碾碎,为死去的娇娘陪葬。

    “看来,这个段将军,我是不得不会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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