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又逢积雪未融,耽搁了两日才到京城。这两日沈司遥脑海里都是娇娘从前的教诲,如今她身后空无一人,她自己就是她最后的筹码。
在这偌大的沈府中,除了父亲对她还有些许关怀,其他人不过只是表面功夫。
沈司遥归家后,将娇娘的遭遇一一讲给沈伯堂。
沈伯堂细细地瞧着这腰牌
“确实是段将军的不假,你去往眉州后,陛下将我传唤进宫,那日段崇还提及腰牌一事,不料兜兜转转竟在你手里。”
“父亲。”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段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段崇六岁时,母亲静安妃便被钦天监的一句话给处死,段家也因此在朝堂之上不被重用。人人皆认为他是灾星,在宫中受尽凌辱,七岁时便主动请求入段氏一脉,出征边关,想必你应该也听说了段崇阴鸷狠戾,若是没有血性又怎能独自在边关生活十载?”
沈司遥若有所思
“你不会要去找他复仇吧?我的好女儿,段崇此人冷血非常,你若是和他硬碰硬,只会把小命都搭进去…”
沈司遥无比坚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难道父亲也觉得娇娘是细作?”
“这…自然不是了,要不我怎会把你交给她抚养呢?”
沈伯堂忧心忡忡地瞧着沈司遥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劲。
“所以,杀人偿命,我不会让娇娘死得不明不白!”
沈司遥回房后,小心翼翼地收好腰牌,装作若无其事般照常在府中生活,心中的苦楚只能自己生生吞下。她觉得冬至这天不好,自己在这天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此后,她不允许晓荷再提及她的生辰。
一晃数日,沈府院中的松树上还挂着残雪,侍女佣人将集市上新做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府中的粉砖黛瓦更添了几分颜色。各世族大家都纷纷登门拜访,所谓礼尚往来,同往年一样,沈司安随父登府回礼,女眷负责府中年货置办。
平静的日子又生出些许涟漪,经过内院时,恰好沈司容正磨着陈氏要去前厅见太子殿下。
“母亲~”
“你父亲与太子有要事商议,不可胡闹!”
沈司容丝毫不收敛小性子
“什么事能比女儿的婚事更重要!”
“容儿!”
沈司遥走上前,向母女二人问好,沈司容那不明所以的优越感来袭,对着她趾高气昂地呵斥
“没看见我与母亲说话嘛,也轮得到你来插嘴!”
沈司遥却与她不同,毕恭毕敬地再次向她行贵礼。
“妹妹,情窦初开,有挂念之人自然是好事,更何况还是太子殿下。不如这样,罪责司遥一个人担就够了,如若父亲问起,说是司遥坏了规矩,这样妹妹既能见到心上人,又不会被教训。”
沈司容有所动摇,却还是把决定权交给陈氏,毕竟她知道自己从前对沈司遥苛待,又怎会真心帮自己。
“若是妹妹不去,那只好司遥一人去前厅,整好我头上这支青鸾白玉簪,是及笄时太子托人送的,我若戴去,太子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沈司容听后怒不可遏,一个巴掌朝沈司遥扇去,顿时,精致俏丽的脸上,留下一个鲜明的红手印。
“贱人,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勾引太子殿下!”
陈氏为此也大为震惊,她没有想到沈司容如此行事莽撞,她原本想在沈司遥面前装装样子,而沈司遥却率先开口。
她一边拉起沈司容的手,一边将那个青鸾白玉簪拿下来插到沈司容的头上,无辜地盯着沈司容那愤恨不已的脸。
“我等卑贱之躯,怎会同妹妹争抢?”
陈氏怕沈司遥出什么幺蛾子,便一同跟去。
前厅内,太子殿下正同沈伯堂寒暄,一进前厅,沈司容还未顾得上行礼就奔到太子身边。
“蓉儿,还有人在呢!”
她贴近太子时,太子注意到她头上极为耀眼的白玉簪,正当他心中生疑时,沈司遥的出现夺走了他全部的目光。
面前的少女肌肤如雪,眉形惊似柳叶,小巧精致的鹅蛋脸上长着一双净澈明媚的眼睛,鼻梁处一细小的黑痣更具独特,双唇不点而赤,略施粉黛也难掩山水本色,天赐的一副好皮囊,这等娇滴滴的美人,在宫中也未尝见得。
“司遥见过太子殿下。”
她无意间抬起头,双目而对的那一刻,太子乱了心神,竟只字未应,全然沉浸在沈司遥的美色之中。
“啊…想必这位便是姨夫的义女,姨夫真是好福气!”
沈伯堂爽朗大笑
“若是有朝一日太子能同沈家更为亲近,这才是老夫的福气所在啊。”
“姨夫谬赞,本王与沈家本就有婚约在先,自然是一家人。只是如今社稷动荡不安,令本王忧心!”
沈司容听了这话心里是乐开了花,等到江山稳固,一纸婚约何愁太子不娶。陈氏从小便同她讲,她是母仪天下的命格,数不清的富贵荣华对她而言不过点缀,沈司遥那贱人空有倾城貌,还不是一生要为奴为婢,自己又同她计较如何?
“太子哥哥天生福相,即是囊中之物,不必劳神费心!”
说这沈司容没脑子就是没脑子,当朝陛下健在,这种僭越之话又怎能当面说出口。在场众人的脸纷纷沉下来,沈司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下跪求太子宽恕。
沈伯堂心中更是有烂泥扶不上墙之感,在太子面前更要立起主家的威严,陈氏自知沈司容闯了祸,再待下去只会错上加错。
“老爷,是妾身管教不利,还请老爷不要为难容儿!”
“从刚进门开始就毫无规矩礼数,如今更是出言不逊,你这个做母亲的当然有错,罚她跪在祠堂抄女则女训百遍,任何人不得替她求情!”
沈司容一边哭喊着自己知错,一边求父亲不要责罚于她。沈伯堂无动于衷,只是示意让她们都下去。自己同太子有要事商议。
陈氏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好带着沈司容和沈司遥尽快离开前厅。沈司遥前脚刚踏出前厅,太子后脚便发了话。
“慢着,早就听闻司遥妹妹从眉州长大,想必能歌善舞,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观?”
沈司遥默默转回身,那柔情似水的眼神相比较于太子的深情款款还是逊色。她乖巧地凝视着沈伯堂,其实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遥遥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陈氏不免担忧属于自己女儿的太子妃之位被她人一朝夺取,即是太子发话,沈司容又屡屡犯错,自己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贱人留在前厅作乐,心里却暗暗发誓不能就此便宜了她。
沈司容被罚到祠堂后,还因为沈司遥那狐媚子勾引太子殿下而破口大骂,丝毫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小贱人,狐媚子,别以为在太子哥哥面前跳两支舞就能怎么样。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一样的骚气!”
即便她甩手将沈司遥的那支白玉簪子重重摔了个粉碎也难解心头之恨。与沈司容不同,沈司遥表现得更加识大体,她静静地等着侍女拿琴,手里不停用手绢轻揉着被沈司容扇过的那张脸,很快引起了沈伯堂和太子的注意。
“遥遥,你这脸…”
沈司遥满脸委屈,眼圈红润,双唇微微翁动却又片语未提,见沈伯堂不停地追问,她才开口说出实情。
“都怪司遥,我只想着及笄时太子殿下曾有礼相赠,今日本想戴着那白玉簪前来以表谢意,却忘了太子殿下是容妹妹心上之人,那簪子过于招摇,容妹妹一时会错了意,才…不过这也说明容妹妹是在意太子殿下的。”
沈伯堂怒上加怒
“胡闹!胡闹!只知争风吃醋,丝毫不在意家风门楣!”
“姨夫息怒,今日容儿一来本王便瞅见了那簪子,还以为是司遥妹妹不喜欢,才便宜了容儿,原来是她夺了去。罢了,若是司遥妹妹不嫌弃,改日宫中多得是金银首饰供妹妹挑选。”
“司遥多谢太子殿下!”
侍女将琴抬上前厅,沈司遥有条不紊地端坐下抚琴,她的脸庞和嗓音都像极了母亲那般倾国倾城,连沈伯堂瞧见这样的她都愣了神,好似故人归。而她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看似简单地抚琴作曲令太子牵挂,实际上是为了弄清陈氏同皇家究竟有何计谋,这与段崇与娇娘有又何关系。
沈伯堂自认为她是一女流之辈,有生在眉州乡野,政权势力与她而言如天书一般,但说无妨,就放松了警惕。
“如今这段崇拿下戎城,父皇又封了他神威将军,赐了不少赏,他日若是重新返京,只怕我这东宫也要让给他了。”
“太子殿下不必在意,段崇已随母姓,不纳入皇子之列,陛下又怎会让他回京?”
“话是这么说,眼看着父皇越来越重用他,段家的势力日渐庞大,我们再不行动,怕是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太子有心无意地自嘲着,沈伯堂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太子殿下可是要先发制人?”
“不可,如今段崇深得君心,我若动他,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沈伯堂意味深长地放声大笑
“咱们确实无法明争,但是我们可以暗斗。”
沈伯堂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太子却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的眼神紧紧盯着对面正在抚琴的沈司遥,太子打量了一下沈伯堂,从未发现他如此狠心连自己的女儿都利用。
“本王要是不想呢?”
“殿下!您可别忘了同容儿的婚事,陈沈两族愿全力以赴助太子稳居东宫乃至他日成为天下霸主,皆因容儿。殿下来日荣登高位何愁美人相伴?”
一曲长乐随着二人对话落下帷幕,届时太子还不忘挑逗沈司遥一番。夜幕降临,点点星光,沈府外的红灯笼也明亮起来,乌鸦一声嚎叫,使得夜晚多了些神秘和未知。
沈司遥被沈伯堂叫到内院
“遥遥,今日一首长乐曲深得太子心,风采不输你娘当年!”
“父亲说笑了,从小娇娘便说纵是将南邑寻遍也无人能及母亲。”
说着,沈伯堂竟黯然伤神,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若不是陈家…唉,这陈氏表面对我百依百顺,实则我在她面前永远抬不起头,这沈府上下,唯有你能懂为父。”
他轻拍着沈司遥的肩膀,眼角挂着一滴老泪。沈司遥不忍心拆穿他,想看看他究竟能演到什么时候。
“女儿当然知道父亲的心酸和为难,也该为您分忧。”
沈伯堂就等她说出这句话呢。
“遥遥啊,你也知道,容儿与太子有婚约,太子若是称帝,那容儿便为后,到时候沈家就真的要姓陈了,你也不想看到咱们父女二人在自己家窝窝囊囊地活着,你娘的牌位永远不能沈家祠堂吧。”
“父亲所言,司遥并不想看到。”
沈伯堂见她松了口,马上就收起他的苦肉计,转变了另一种态度。这速度堪称戏精中的戏精。
“我就知道遥遥懂事,如今为父也只能靠你了!”
沈司遥回房后,坐在茶桌上若有所思,她起身打开娇娘的盒子,拿出那个带有“段”字的腰牌,在双手之间摩挲,而眼神却始终空洞地盯着地面。晓荷不知道沈伯堂对她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她应该是厌倦了勾心斗角的沈家,又想起娇娘来。
沈司遥吞吞吐吐冒出一句话
“我们…要离开沈家了。”
晓荷瞪大双眼,以为沈司遥是烧糊涂了,还特意用手量着她的额头与自己的对比。
“没烧啊,小姐,咱们离了沈家还能去哪?”
沈司遥也是服了晓荷这秀逗的脑袋,也只能拿她当还未长大的妹妹一般宠着。
“我当然没事了,父亲和我说,要把我送给将军府当侍妾。”
晓荷轻叹一声,眼角低垂,鼻尖一酸,一瞬间眼泪如潮水般翻涌,暗暗抽涕。沈司遥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中倒是纳闷。
“是我去当侍妾,你哭什么?”
“小姐,你-不-知道,刚刚至亲离世,亲生父亲又把你卖出去,我就是…就是替小姐委屈,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晓荷嚎啕大哭沈司遥拍拍她的背,她瘦弱的身躯轻轻倚靠在沈司遥的怀里,沈司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好了好了晓荷!”
晓荷一边抽泣,一边还不忘问
“小姐被许给哪家将军了?”
沈司遥不自觉抬起手捋着头发,眉头微皱,眼神闪躲着,表情极不自然,不停地吞咽口水,最后还是鼓起勇气。
“你口中的狗屁将军。”
晓荷听完,与沈司遥对视后尴尬一笑,随后嘴巴从未合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