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圣女赐药——!”
火把的光在神殿外摇曳成一片血海,穿着盔甲的士兵齐齐跪在神殿门前。夹杂着几分哭腔的声音穿透云烟,传入殿内人的耳中。
路抚雪垂眸跪坐在神坛前,绣着赤色莲花的衣袂铺开,腕间一串青玉串珠被她拨得咔咔作响。
“圣女,城南兵乱,金吾卫大将军受伤昏迷,太医院无人能治,于是前来请药……” 侍女疾步走入殿内,捧上染着黑色血渍的帕子。
路抚雪没有抬眸:“国师大人要插手此事吗?”
“圣女临世,枯骨生春,您是天命谶语预言的神医圣女,自然是能救活大将军的。”
紫薇东隐,青鸾泣血,尸山绽莲,圣女临世,枯骨生春。
路抚雪睁开双眸,眼神中带着几分讽刺,人人都信奉这则预言,可笑至极。
“既然国师大人发话了,这人就不能不活了,不是吗?”
路抚雪站起身来,侍女上前为她整理好衣摆。
“昭华圣女到。”
圣殿大门推开,圣女尊容不可直视。
众人齐齐垂眸,只看见圣女裙摆间若隐若现的赤色莲花。
月光皎皎,火焰的味道灌入肺腑。
路抚雪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场大火,也是这样一个圆月当空的夜晚。
众人再次齐声:“请圣女赐药——!”
路抚雪蹲下身子,看了一眼昏迷之人腹部的伤口,隔着帕子将手放在其脉搏上,微微拧眉。
有些棘手。
不过还有救。
“将人抬入殿内,为首之人留下便可。”
圣殿的大门重新关起。
路抚雪的衣摆沾染上了几分鲜血,衬得那朵赤莲更加鲜艳:“清观,去取我的紫檀匣。”
侍女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路抚雪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怎么,还要我亲自去取吗?”
清观犹豫了一下,还是依照路抚雪的说的去取匣子。
守在将军旁边的男人意识到了什么:“圣女是……故意支开那人?”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路抚雪没有回答那人的问题,“你可知太医院救不了的人,我为何能救?”
男人抱拳:“末将不知,还请赐教。”
“旁人救人用药,而我救人用毒。”
路抚雪看到对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不必担心,正因如此,我路家有组训,悬壶济世,不以医理犯杀戒。”还没等对方松下一口气,路抚雪便接着说道,“当然,还有后半句,天命有常,不施回春于悬命。大将军中的毒名为是阎罗刹,已有一只脚踏上了奈何桥。”
男人跪在路抚雪的面前,膝盖与地板碰撞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声音带上了哭腔:“圣女肯让将军进殿,定然是不会放任将军去见阎王的。”
路抚雪微微弯下腰,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天命有常,那一命换一命便好。”
她脸上带着最灿烂的笑容,声音温柔,可口中吐出的话却十分冰冷。
“哐当!”剑鞘落地,男人拔出自己的佩剑便要自刎。
路抚雪轻笑一声:“刚还说你聪明,怎的这个时候又变蠢了。”
男人顺着路抚雪的眼神看去,清观正捧着药匣赶来。
刹那间,剑光乍现。
清观白皙的脖颈喷出鲜血,手中的药匣应声落地。
“这样便好了。”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路抚雪没有露出丝毫的慌乱,款款上前捡起地上的匣子,“天神示意,将军命数已尽,清观倾慕将军已久,愿以命换命,记住了吗?”
“末将谨记。”
“那就好,去脱下他的盔甲。”路抚雪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枚褐色丹药放入水中化开。
“是。”
男子唇色乌紫,精壮的腹部上,一道乌黑箭伤正汩汩冒着近黑色的血。
“扶住你家将军。”她掐住将军的下颌送入药水,随即九根金针齐出,分别刺入他周身大穴。
那人身体骤然弓起,发出一声闷哼。
她不管不顾地并指如刀,顺着经络游走,所过之处皮肉下如有活物窜动。
忽然,一口黑血喷出,溅在她雪白前襟。
路抚雪不避不让,反手将银针插入对方的指尖,流出的血色由黑变红,青紫面色也开始褪去。
“成了……”
“谢圣女大恩!”
“先别急着谢,我只是帮他处理了身体里的毒,这伤口还需要处理,不过交给太医便可。但切记三日内不得动武,否则剧毒反噬,大罗金仙也难救。"
“圣女大恩无以为报……”
“不必。”路抚雪看着地上清观的尸体,勾起唇角,“我们是等价交换。”
众人散去,圣殿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冷清。
路抚雪脱下被血浸染了的外衣,立在神坛前,素衣广袖,腕间一串青玉佛珠垂落,像一尊被香火供奉千年的玉像。
可没人知道,她的慈悲是画的,魂是冷的。
她眼神在面前的香案上流转,忽地拆下发间银簪,青丝泻落如夜潮翻涌,唇角还噙着白日那抹慈悲的笑,眼里却淬了毒。
圣殿里的东西她都一清二楚,动了一寸都能发现。
今夜这香案低下里藏了人。
路抚雪攥紧手里的簪子,簪子的一端被刻意打磨得十分锋利。
"何方贵客,求药可不应如此作态。"她声音柔和,已然恢复了圣洁的模样。
香案下的帘布微动,一个修长身影从容不迫地钻了出来。男子一袭墨蓝锦袍,腰间悬着一枚残缺玉佩,面容俊美如谪仙,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北境质子裴烬,见过圣女。”他随意地拱了拱手。
“原来是质子殿下。不过躲在香案下,莫非北境人都这般……不拘小节?"
裴烬轻笑一声,顺手拿走了香案上供奉的果子,自顾自地在蒲团上坐下:“偶然路过,突然觉得几分困倦便在这香案下睡了一觉,方才刚醒。”
他啃了一口果子,眉头微皱:“好酸,你们就给神仙吃这个?”
路抚雪缓步走近,广袖垂落遮住手中银簪:“既然醒了,那质子殿下便快快请回吧。”
“圣女果真是入传言那般可令枯骨生春.……”裴烬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妙手可回春,妙手亦送终”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北境质子,十岁便被送来南国,虽被众人尊称一声殿下,却连宫女太监都能踩一脚。八年来无人教养,是个废物浪荡之人。
路抚雪瞳孔微缩,审视着眼前这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质子,眼前这人眼神锐利如鹰,哪有一丝颓废模样?
路抚雪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春风化雨,让人看不出分毫心虚:"质子殿下说笑了,大将军不是活的好好的。"
“是吗?”裴烬站起身,他比路抚雪高出大半个头,俯视时带着天然的压迫感,“那便是我听错了。”
二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进,一股熟悉的药香混着血腥气钻入了路抚雪的鼻腔。
原来是来偷药的。
玉玲生肌散,还有……忘忧引!
前者是生肌肉愈伤灵药,偷便偷去了。
后者是能让人短暂获得大量快感,甚至可产生幻想,却有巨大成瘾性药物,一旦流出,后患无穷。
她一直都锁起来的,怎会被此人发现?
“质子殿下应该不会无故来我昭华圣殿,可是身体不适?”
“我这样的人圣女也会救治吗?”
“医者,为疾是治,不问来处。”
裴烬的笑容瞬间收敛:“圣女慈悲,但我不需要慈悲。”
两人对视片刻,路抚雪忽然抬手,银簪划开裴烬腰间的锦囊袋,两瓶药直直掉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得滚到了她的脚边。
路抚雪另一只手抚上了裴烬的胸口,精准的按在了伤口上,声音却十分温柔:“现在需要了吗?”
裴烬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路抚雪的眼睛,似乎在确认什么。
忽的,裴烬又带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疼……”
他的尾音微微拖长,带了些委屈的颤。
路抚雪收回手,又恢复成那副神医圣女的样子,弯下腰捡起那两瓶药放入了旁边的紫檀匣中:“脱,坐在刚才那个蒲团上去。”
裴烬被路抚雪盯得有些不自在,背过身去沉默地解开了衣带,衣衫滑落,露出精悍的肩背,背上有数条浅色线性疤痕交错。
深吸了一口气,裴烬转顾身来,左胸上的裹伤布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迹,包扎手法粗糙,伤口看起来已经和布料粘连在了一起。
路抚雪单膝跪在裴烬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胸口,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诧,比这更惨的身体她也见过很多。
她一手扶住裴烬紧绷的肌肉,一手用剪刀剪开了裹伤的布料。
背上的陈年伤是普通鞭痕,胸口的这道却不同,伤口的边界更加清晰。
“鞭子沾盐水打的?”
路抚雪的呼吸佛在裴烬的胸口上,虽然他这人不拘小节浪荡惯了,但离女子这样近却是头一次。
裴烬喉结滚动,喉间发出一声及轻的声音:“嗯。”
“忍着点。”
路抚雪用镊子夹出伤口残留的布料,然后掏出了一个黑色的药瓶,将药物撒在了裴烬的伤口上。
裴烬看着路抚雪认真的神情,手指不自觉得挑起她垂在自己胸前的一缕发丝,别在了她的耳后。
路抚雪面色如常,心却漏跳了一拍。
“好了,这个药你拿走,每晚换一次药,药用完之时便好了。”她用一张极透气的纱布为裴烬包扎了伤口,“伤口需要透气,像我这样包扎便可。”
裴烬回过神来,背过身重新穿上衣服。
烛火摇曳,将他背上交错的疤痕映得分明。
“若无他事,请回吧。圣殿不留外客。”
裴烬被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殿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推门而入的是新来的监视她的侍女:“圣女,奴婢名为清念。”
侍女为她递上新的外衣:“这窗户怎的打开了?奴婢这就去关上。”
“北境的质子……原来是个骗子。这游戏,越来越有趣了。”路抚雪披上外衣,抬手摸了摸被裴烬别在耳后的发丝,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完美无瑕,而是带着几分真实的兴味。
她很久没有对一个人这样的好奇了。
侍女回到了路抚雪的身旁:“圣女可要歇息了?”
“备笔墨,我要作画。”
一炷香过去了,路抚雪拿起自己的画作,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错,像往常一样,贴到圣殿外面,让世人瞻仰。”
清念看着鬼画符一般的画,有些汗颜。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画里藏了五个字:查北境质子。
远处夜色中裴烬看着灯火通明的昭华圣殿,手里漫不经心把玩着那瓶药,脑中那个“悲天悯人”的圣女挥之不去。
“我们……是同类。”
表面光鲜,内里……早就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