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抚雪从牙尖挤出几个字:“杀了我。”
“你敢如此挑衅我,是因为你知道你的命还有价值。”玄烨松开了路抚雪的脖子,另一只手抬起,抚上了她的脸颊,“我知道你不想死,你还有仇没报呢。”
路抚雪抬手挥开了玄烨的手:“若国师只是为了来提醒我,那便请回吧。”
“我要‘合欢露’还有‘西鹤去’。”玄烨又恢复了那般从容儒雅,“不必让我再强调一边我手里的筹码吧。”
“国师要什么,向来不都是明抢吗,怎么今日改威胁了?”
他甩袖走向殿门,在门槛处又停下:“你杀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若再出现再在二皇子面前……”余音化作一声冷笑,消散在黑夜中。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路抚雪才脱力般跪坐在地。
清霜看了一眼,便将大门关上,守在了药库外。
裴烬单手佛开卓帷,从案几下钻出来时,看到路抚雪单薄的背影在微微发抖。
“圣女可需要有一个肩膀?”
路抚雪愕然转头,对上裴烬认真的眼神。
她笑了,面前这个人是比玄烨还要危险的存在,若能在他眼中看到三分真情,那便有三万分的假意藏着。
“质子殿下,今夜你是偷不到人了,请回吧。”
裴烬看懂了路抚雪的眼神,没有再说话,推开窗户翻身离去。
路抚雪透过窗户看到了一轮明月,轻生呢喃:“路家满门的冤魂……今夜入梦来否?”
几日后的一个雨夜,路抚雪像往常一样独坐案前,一盏孤灯照亮面前的各种药材。
药香混着雨腥气,在青瓦下凝成一片湿冷的雾,雨打芭蕉的声响忽远忽近,像谁在暗处窸窸窣窣地笑。
一个宫女急匆匆寻到路抚雪,她扫了一眼,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
“昭华圣女,皇后急召。”
“放着满太医院的太医不用,为何召我?”
“沈贵人因受到男子惊扰,胎像不稳,不让男子近身,太医束手无策,只得来求圣女,事关皇嗣,还请圣女速速随我前去。”
路抚雪挑了挑眉,昨夜她收到裴烬密信,准备了一出好戏。
他信誓旦旦地再信里说,看完这场戏她会想做一场交易的。
“拿上我的药匣。”
“是。”
秋夜的雨下得绵密,风吼出嘶哑的调子。
“姑姑,沈贵人的寝殿是在这个方向吗?”
“回圣女,沈贵人是在路过长乐殿受惊的,现被安置在长乐殿的偏殿。”
路抚雪赶到长乐殿的时候,只见整个宫殿都被宫人围起。
灯火浮在雨雾中,像溺死之人喉间最后一口热气。
守在殿门外的宫人见到路抚雪,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圣女快随我去偏殿吧。”
路抚雪被引着去了偏殿,路过正殿时,她听到了隐隐哭声。
这场戏确实好看。
四五个太医围在偏殿外低声商议,脸上写满了无措。
宫女们端着铜盆和帕子来回穿梭,盆中的水已被染成淡红色。
路抚雪穿过众人,进入到了殿内。
床榻上的沈贵人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双手紧紧抓着锦被,指节泛青。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身下的床单已被汗水浸透。
“何时见红的?”
“已有半个时辰了。”沈贵人的贴身宫女面色焦急,额头渗出不少汗珠,“小主受惊,腹痛见红,本想请太医医治,可那成想男子一近身,小主便心悸呕吐,腹痛加剧。”
那宫女跪在了路抚雪的面前:“还请圣女救救我加小主。”
路抚雪坐到床边,轻轻执起沈贵人的手腕。指尖下的脉搏细弱而急促,她又查看了沈贵人的舌苔和眼白,便执起银针在她的头部下针。
一炷香过后,沈贵人陷入了昏睡,身下的血已经止住。
“皇后娘娘身在何处,我前去复命。”
掌事姑姑:“沈贵人身体如何,圣女告诉我便可。”
“沈贵人命已经保住,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还在危险之中,我需要当面告知皇后娘娘。”
掌事姑姑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沈贵人,犹豫了一下引着路抚雪去了正殿:“圣女随我来,不过还请圣女垂头慎行。”
路抚雪有些兴奋,看来此事涉及皇家辛秘。
正殿门一开,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一丝药味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合欢露,还有西鹤去。
竟然还有国师玄烨的手笔。
她微微垂着头,目光扫过地面。
正殿的中间躺着两具被盖住的尸体。
盖尸布应当是临时扯下的床幔,细纱材质,那二人的死妆依然可以看到。
左边的女子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口吐白沫,看服装饰品,像是个服毒自尽的宫妃。
欧右边的男子浑身赤裸,周身用红绳捆绑,身上有些伤痕,死前成跪姿。
路抚雪依然明白今晚发生了什么。
宫妃私通,场面异常□□,沈贵人路过看到了被捆绑受虐的男人,受惊小产。
不过这里有合欢露和西鹤去参与,看起来裴烬的戏只唱了一半。
“昭华,沈贵人身体如何?”皇帝的声音悠悠飘来,听起来有气无力。
“回陛下,沈贵人身体已然无恙,不过胎儿有受损,后期保胎艰难,若强行依靠保胎药维持妊娠,生产下来的皇嗣极大可能会带有先天疾病,留还是不留,还请皇上皇后尽快决断。”
“爱卿以为呢?”
国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今夜微臣将为沈贵人腹中胎儿占卜。”
路抚雪有些惊诧,后宫隐秘,他竟然也在场。
皇帝对玄烨的依赖程度看起来是日渐加深。
“好,既然如此,圣女先请回吧。”
“是。”
路抚雪转身离开,听到后面玄烨的声音越来越小:“陛下,这二人是被污秽之物所害,尸首还需送到玄烨宫除晦焚烧……”
路抚雪回到了昭华圣殿的寝宫:“清霜你下去吧,国师今夜无心管我。”
“是。”清霜退下,为路抚雪关好了寝宫的门。
路抚雪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然后便确认了什么。
她走到了案几旁边,掀开了卓帷。
果不其然,裴烬就盘腿坐在那里。
路抚雪蹲下,眼神打量了一下桌子下面的空间:“裴质子就这么喜欢这个地方?”
裴烬露出一个笑容:“确实不错。”
“质子这次的戏好像没唱好呢。”
“你竟然能看出来?”裴烬有些惊诧,他从未跟她提及过自己的计划,然后露出一副我很有眼光的表情,“圣女还知道什么?”
路抚雪受不了裴烬那双看来无辜清澈的双眼,抬手挡在了他的眼前:“我还知道你的计划失败是国师的手笔。”
裴烬兴奋的拉下了她的手,那双眼睛直直盯着路抚雪。
“圣女想不想去验尸?”
裴烬掌心温热,让路抚雪的心漏跳了一拍:“你还会验尸?”
“我不会,圣女肯定会。”裴烬晃了晃路抚雪的手,“去嘛去嘛,一定很有意思。”
“……好。”
路抚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下了,她也蛮好奇的。
裴烬上下打量了一下路抚雪的衣着,皱了皱眉:“要先换件衣服。”
不等路抚雪说话,裴烬便钻了出来,打开了她的衣橱。
“嗯?”硕大的衣橱里塞满了同样的衣服。
“尸山绽莲,圣女临世。我只能穿这种衣服。”路抚雪站在裴烬的身后,看着这满柜的衣服,讪笑了一下。
“没关系。”裴烬伸手解下他用来保暖的黑色披风,搭在了路抚雪的背上。
属于裴烬的气味和温度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这样便好了,我们走吧。”裴烬单手揽住路抚雪的腰,带着她跳出了窗。
玄烨宫里,烛光昏暗,青铜兽炉吐着龙涎香,国师广袖垂地,正坐在棋案前。
他的对面坐着神色焦急的二皇子。
“国师,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母妃与一侍卫私通之事你可知晓?”
“母妃一向行事小心,怎会……”二皇子李观澜眉头紧皱。
“看来二殿下是知晓此事的,糊涂!”玄烨将手中的棋子重重放下,“你我是谋大事之人,这等风险就应该早早掐死。”
二皇子脑子在飞速运转:“等等,今夜之事若与我母妃有关,我应当会被召见,为何我什么消息都没得到?”
“本座从昭华那里寻了味毒,本想过几日了解了手头上的事就去处理了那个男人,没想到今夜被沈贵人提前发现,只得让与你母妃同住在长乐殿的苏答应背了这个黑锅。”
言毕二皇子才送了一口气。
“那二人的尸体,国师大人是准备毁尸灭迹?”
“不错,雨停了,我会立即命人将尸体焚烧。”
雨水淅淅沥沥,檐下积水映出两人交叠的影。
窗外二人的脚步声被雨声盖过,并未被屋内的人发现。
确认好玄烨在书房与二皇子谈事之后,裴烬便带着路抚雪去了摆放着尸体的柴房。
柴房门口有两个太监把手。
路抚雪只见裴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眼熟的瓷瓶。
他将里面的药倒在了两个手帕上,递给了路抚雪一个。
“一人蒙一个,怎么样。你若不行,我也可以……”
话还没说完,路抚雪便拿走了其中一张帕子:“一人一个,不过质子殿下,您这顺手牵羊的功力越来越好了。”
路抚雪的视线落在了那瓶药上,裴烬却没有露出丝毫尴尬。
他将那瓶药盖好,收回了怀中,语气带了些讨好:“圣女赏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