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沈知意就醒了。
她睁开眼，望着陌生的床帐，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直到看见枕边那方带血的帕子，昨夜的记忆才如潮水般涌来。
"青黛。"她轻唤一声，嗓音有些沙哑。
房门应声而开，进来的却不是青黛，而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妇人。
"夫人醒了？老奴姓赵，是大人派来伺候夫人的。"赵嬷嬷行了一礼，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洗漱用具的小丫鬟，"青黛姑娘正在偏院安置，大人吩咐了，夫人身边得用惯了的丫鬟。"
沈知意心中一沉。萧晏这是把青黛调走，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她不动声色地点头："有劳嬷嬷了。"
梳洗完毕，沈知意选了件素雅的湖蓝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钗。赵嬷嬷见状皱眉："夫人今日该去给老夫人请安，是否穿得太过素净？"
沈知意对镜理了理衣襟："嬷嬷有所不知，我母亲新丧不久，还在孝期。虽蒙圣恩赐婚，却不敢忘本。"
她这话半真半假。沈夫人确实病弱，但远未到去世的地步。不过萧晏既然派人监视她，她也不介意给这位首辅大人添点堵。
赵嬷嬷果然变了脸色："这......老奴不知情，请夫人恕罪。"
"无妨。"沈知意微微一笑，"带我去见老夫人吧。"
"老夫人五年前就仙逝了。"赵嬷嬷低声道，"府中如今没有长辈。"
沈知意心中一动。萧晏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这在世家大族中极为罕见。难怪他性情如此乖戾。
"那便去书房见大人吧。"她转身向外走去，"合卺酒还未喝呢。"
赵嬷嬷慌忙拦住："夫人不可！大人吩咐过，书房不许......"
"嬷嬷。"沈知意停下脚步，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我是圣旨钦赐的萧夫人，不是囚犯。若连夫君的面都见不到，传出去对大人名声有碍，你说是不是？"
赵嬷嬷一时语塞，沈知意已径直向外走去。她早年在沈府没少受继母刁难，对宅院布局了如指掌，三转两转就找到了书房所在。
书房外站着两个侍卫，见沈知意过来，立刻横刀阻拦。
"夫人请回，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沈知意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请转告大人，昨夜他落下了这个。"
侍卫迟疑片刻，其中一人进去通报。不多时，书房门开了，萧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让她进来。"
沈知意整了整衣襟，昂首踏入书房。
书房内光线昏暗，四壁书架高耸，堆满了卷宗典籍。萧晏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后，面前摊开着几份奏折，手边一盏清茶早已冷透。
"沈姑娘好手段。"他头也不抬，声音冷淡，"才过一夜就敢违逆我的命令。"
沈知意缓步上前，将绣帕放在案上："夫君误会了，妾身只是来送还您落下的东西。"
萧晏这才抬眼，目光在那方绣帕上停留一瞬——那根本不是他的东西，而是一方绣着兰花的女子绣帕。
"有意思。"他唇角微勾，"沈姑娘这是要与我玩心计？"
"妾身不敢。"沈知意福了福身，"只是想着，若有人问起新婚之夜首辅大人为何宿在书房，妾身总得有个说辞。比如......大人旧疾复发，妾身连夜照料，不慎将自己的绣帕混入了大人的衣物中。"
萧晏眼神一冷："你在威胁我？"
"妾身在帮大人。"沈知意直视他的眼睛，"皇上赐婚，满朝文武都看着。大人若做得太过，难免落人口实。"
萧晏忽然笑了。他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沈知意面前。晨光透过窗棂，映出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影。
"沈知意，礼部尚书沈谦的嫡女，生母早逝，继母苛待。"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十六岁那年因一首《咏雪》诗名动京城，被誉为'才貌双绝'。去年上元节，你女扮男装参加诗会，与一位姓林的寒门学子相谈甚欢......"
沈知意心头一颤。萧晏竟将她调查得如此透彻！
"大人既然知道这么多，"她强自镇定，"可知道我为何答应这门婚事？"
萧晏眯起眼："说来听听。"
"因为我知道，拒绝圣旨的代价，沈家承受不起。"沈知意轻声道，"也因为我知道，大人您需要我。"
"哦？"萧晏似乎被逗乐了，"我需要你什么？"
沈知意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按在萧晏的左手腕脉上。萧晏猛地要抽手，却被她紧紧抓住。
"大人脉象沉涩，舌苔发青，咳中带血。"她声音压得极低，"这是'断魂散'的症状，若无解药，最多还有三个月可活。"
萧晏眼中杀意骤现，一把掐住沈知意的脖子，将她抵在书架上："谁告诉你的？"
沈知意呼吸困难，却仍坚持道："我......我娘亲是药王谷传人......我自幼......识得百毒......"
萧晏手上的力道稍松，却未完全放开："继续说。"
"昨夜......我见大人咳血......方才又见您......指甲发紫......"沈知意断断续续道，"断魂散......需每月服解药......大人可是......受制于人？"
萧晏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松开手。沈知意踉跄了一下，扶住书架才没跌倒。
"沈姑娘果然不简单。"他转身回到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不过你猜错了一点——我不是受制于人，而是在等人死。"
沈知意揉着脖子，忽然明白了什么："皇......"
"嘘。"萧晏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有些话，说出来会死人的。"
沈知意心跳如鼓。萧晏竟是在等皇帝死！难怪他明知是毒药还每月服用——他需要皇帝相信他仍在控制之中。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警惕地问。
萧晏似笑非笑："因为你已经卷进来了，沈姑娘。"他倒了杯茶递给她，"从你踏入这个书房起，就只有两条路——成为我的人，或者成为死人。"
沈知意接过茶杯，指尖微微发抖。茶水冰冷，映出她苍白的脸。
"我选第一条。"她听见自己说。
萧晏满意地点头："聪明。"他从案上拿起一份奏折，"那么夫人，我们来谈谈你的第一个任务。"
沈知意凑近一看，竟是弹劾她父亲沈谦的折子，罪名是"结党营私，诽谤朝政"。
"这......"
"别担心，我不会让它递上去。"萧晏漫不经心地将奏折扔进火盆，"只要你父亲安分些，别再跟着那群清流找我的麻烦。"
沈知意咬住下唇。父亲一向正直，若知道她用这种方式"救"他，定会痛心疾首。但眼下，她别无选择。
"我会劝父亲。"
"很好。"萧晏抬手拂去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现在，陪我去喝那杯迟来的合卺酒。府里眼线众多，戏要做全套。"
沈知意跟着萧晏走出书房，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悄悄瞥了眼身旁的男人，发现他侧脸在日光下几乎透明，能看清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十年前的雨夜，那个重伤少年也是这样苍白。她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萧晏。但他似乎完全不记得她了。
"夫君。"她突然开口，"你可曾去过江南？"
萧晏脚步一顿："为何这么问？"
"听说江南风光好，想着若有机会，能与夫君同游。"沈知意掩饰道。
萧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夫人还是先想想，怎么在萧府活下去吧。"
正说着，前方回廊转出一个身着飞鱼服的男子，见到萧晏立刻单膝跪地："大人，宫里来人了，皇上召您即刻入宫。"
萧晏脸色微沉："知道了。"他转向沈知意，"夫人先回房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找你。"
沈知意福身应是，看着萧晏大步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摸了摸怀中的白玉佩，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查清萧晏身上的秘密，还有十年前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追杀，究竟是谁主使。
而此时的皇宫内，周景帝正把玩着一枚黑子，对身旁的老太监笑道："你说，朕这把刀，会不会反噬其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