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五年,十月初二夜,子时三刻。
月影稀疏,京郊古槐之下,数人围坐,眉宇紧锁。
终于,身形最小的那个青衣女子忍不住失声痛哭,其余几人一边安慰一边也落下泪来。
一切哀愁,皆因那囚于天牢的死囚——医王陆离之大弟子沈怀瑾。
“瑜儿,别哭,就算拼上身家性命,我们也得把大师兄救出来。”
“可是只有三日了,三日后就要行刑了,我们真的能救出哥哥吗?”
所有人都无言垂头,只剩三日了,他们连天牢的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把沈怀瑾救出来。这是一桩冤案,再高超的医术也医不好病了的人心。
半个月前,中书令林寒山三番两次派人到青吴山请医王陆离出山,去医治突然中风的大理寺少卿姬茗,医王年轻时曾经被姬茗所助,为着这份恩情与中书令的再三邀请,派了门中学艺最精的大弟子沈怀瑾下山。
林寒山与姬茗是同门,皆师从前太子太傅姬祝山,也就是姬茗的父亲。林寒山父母早亡,二人从小一同长大,温书学理,景元三十五年同登科第,一时风头无两,世人誉之为“景元双子”。此后宦海沉浮,终成大器。
五年前,老太傅仙逝,林寒山为其守孝三年,二人于墓前结拜,誓承太傅之志,辅佐帝王,开创盛世。此次姬茗于林府突患中风,林寒山遍访名医,不惜一切代价欲救挚友。
沈怀瑾下山几日后便传回书信,道一切顺利,不日便可归家。
可等来等去,却等到了沈怀瑾斩立决的噩耗。
当朝世祖曾有诏令,为避冤案,本朝若处死刑须皇帝朱批,更是有半年狱期可供翻案鸣冤。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蹊跷。
于是沈握瑜几人请了师命下山要为沈怀瑾讨一个说法。
他们喊冤,堵在天牢门口,堵在大理寺门口,却被一次一次轰赶,官官相护,他们告来告去,却最终千辛万苦告到了始作俑者处。
能帮他们的,只有宫墙里那个至尊无上的人。
可他们不过是行走江湖的一群医者,又如何能入皇城?
此时此刻,树下的四个人恨不得变成江湖大侠去劫了法场。
痛苦的缄默后,苏婉站了出来,一旁的阮清拉住了她的衣袖,却没能拉住她向前的脚步。
“我去,我能见到皇帝。”
“阿音,你...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见到皇帝...”
沈握瑜和李修竹都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平时最沉默的小师妹。
他们曾经也怀疑过她的身份,三年前她突然来到青吴山,整个人憔悴不堪却不求医,在师门前跪了整整三日让医王陆离
收了她做关门弟子。
却没想到她倒真的是个天赋异禀的好苗子,再加上异于常人的努力,不出三年医术竟快要赶上他们。
“我...”苏婉紧咬朱唇,“我曾是宫妃。”
“什么?!”
他们早就观察到苏婉不同于常人,却从未想过她竟会有这么大的来头。
“阿音,你...你怎会是宫妃呢...”
“瑜姐姐,是我对不住大家,但我保证一定能救出大师兄。”
苏婉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此刻,她虽身着素衣,在月光下却显得那么坚韧。
“那阿音,你出宫前是?”
“我是苏临将军之女,曾经的的宸妃..”
听到这里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姑娘。
苏临将军驻守一方,其幼女寄养宫中,与当年还是煜王的皇帝青梅竹马,煜王登基后,她被封为宸妃,宠冠六宫。
不说其他,单那“宸”字,便非一般人可用。
然而三年前,宸妃小产后一病不起,不久便香消玉殒。皇帝悲痛欲绝,亲自主持丧仪,以贵妃之礼葬之。自此,皇帝一心扑在朝政上,至今无嗣。
可如今,宸妃却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
“当年我心灰意冷执意离宫,是皇上亲自送我出宫的,我有办法入宫。”
苏婉摘下了一直戴在头上的那只玉簪,怔怔的盯了好久。
“这玉簪,便是信物。”
阮清接过玉簪细细端详,只见这玉簪通体晶莹,雕刻精美,只需一眼便可知绝非凡品。
“京中有一异宝阁,阁主林寿是为皇家效命的,明日我便去寻他入宫。已经子时了,师兄师姐还是快些回房休息吧。”
众人闻言交换了眼神,随即点点头各怀心事回了房。
月影下沉,树影斑驳,苏婉呆楞着坐了许久。
露重霜浓,转眼竟又是一年秋。
她记得那年深秋她带着一身伤痛执意离宫,明明是深秋却大雪纷飞。宫墙下,金瓦红墙,艳艳的颜色冲击着她的眼睛,漫天大雪中,他一身玄色龙袍目送她离开,远远望去,无限落寞。
那日,她才突然读懂了帝王的无边孤独,一种拥有一切却一切皆空的孤独。
他是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承担着重大的责任,也有着他人难以理解的苦衷。
泪水滴落在素裙之上,映衬着清冷的月光。
她曾誓言此生不再相见,可沈怀瑾她不能不救。
是沈怀瑾在她危难时救了她一命,又在她入门后对她的过往缄口不言,暗中相助良多。
苏婉出身将门,最重情义,这份恩情必须偿还。
想着想着就坐到了天明,眼见同行的伙伴都起了身,她才回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异宝阁在京城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上,寸土寸金的地方却占去两三店铺之广,店内装饰极尽奢华,一品一物皆属绝品,就连皇家也会来定期采购。出自阁中的物品上都会刻着一个小小的莲花图案,久而久之,这朵小小的莲花成了京城中权与财的代表,稍有权财之人皆以拥有异宝阁之物为荣。
异宝阁不仅仅是售卖珍宝的店铺,共有三层,一楼设戏台,二楼陈设商品,而三楼则是雅间,多是些京中顶级的达官显贵们。
而当今异宝阁阁主林寿,正是当今天子打探王公贵族消息的亲信。
当年林寿从极北苦寒之地寻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献给谢景珩,又被谢景珩下令做成了这支木兰玉簪。
京城比之前更热闹了不少,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异宝阁脚下。
他们走进异宝阁,目之所及皆是绫罗绸缎,珍宝首饰,显得一身素衣的几人格外寒酸。
异宝阁的掌柜从几人一进门就开始打量,他阅人无数,从未见过穿得如此素净却来异宝阁之人,唯恐是些买不起来砸场子的,可他们周身透漏着的气度却又昭示着他们并非常人。
他打量着这群人,想不明白他们要做些什么。
直到他听到为首的那个白衣女子张口就要见阁主。
“姑娘,若有要事,不妨与在下说,阁主事务繁忙,此时不便见客。”
苏婉从头上取下木兰玉簪交到掌柜手中,道:“将此物交予林寿,他自会明白。”
掌柜接过玉簪,仅瞥了一眼,便意识到眼前之人非同小可,急匆匆奔向三楼。
这玉簪非凡品,他在这异宝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成色的宝物。
异宝阁三楼,林寿正在仔细欣赏新寻来的那副秋雁图,刚送到嘴边的茶水被急匆匆上楼的掌柜吓洒了半数,好在他用袖子挡住,才没让滚烫的茶水溅到那副珍品上。
“你都在这做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林寿的语气里全是不耐烦,今日他好不容易歇息,特意嘱咐不许打扰,这个林宇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打乱了他的兴致。
“您先别生气,今日来了位贵人一定要见您,此物便是那位贵人让我转交给您的。”
林寿刚想摆摆手辞客,却在看到那只白玉簪的瞬间愣住,手里的剩下茶汤便稳稳洒在了大雁图上。
这是当年他奉旨打造的那只玉簪,被陛下送给了当年的宸妃娘娘,是世间再难寻得的孤品。
顾不上大雁图,林寿急匆匆的奔了下去,吩咐掌柜亲自准备阁中最好的雅间接客。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林寿差点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快请诸位到楼上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