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握了半晌之后,手心微微出了些薄汗,殷烬翎有些尴尬地动了动指尖,将手缓缓地抽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虽心猿意马,姑且还是用灵力探了探的,至于探完之后有没有再多作停留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叶南扶确实没有半分灵力。回想一下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也的确没有任何使用灵力的迹象,袖里乾坤可以制在特殊的衣物上,不需要灵力也能使用,来荒山古墓时也是走着来的,替大公子治病时也只是叮嘱宋老爷切不可打扰,而并未在屋外设结界,古墓里也不曾使用过任何术法。

    六界众生修行,修的皆是修为与灵力。吸纳天地灵气进入经脉中,储存起来为己所用,这便是灵力。修为境界决定了寿元长短,而灵力水平则决定了实力强弱。

    无生界关于轮回的法则与往生界虽有不同,但两个世界对于修为和灵力的说法却大同小异。在往生界,非人之物拥有灵力方可称为妖,人修出灵力则可入仙途。

    那么毫无半分灵力的叶南扶究竟算是什么呢?

    像是看穿了殷烬翎的心思,叶南扶又恢复了东倒西歪的坐姿,百无聊赖地抠抠手指,道:“想问什么的话,不如我们来交换问题?”

    “嗯?你也有事想问?”殷烬翎奇道。

    “自然。就只许你有疑惑?”

    “也行。那我先来没意见吧?”殷烬翎略向后瞥了一眼,“你究竟算什么东西?”

    “说得好好的,怎么张口骂人呢?”

    殷烬翎:“……”

    殷烬翎:“说好的交换问题,不要上来就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我啊……姑且算是个神魔混血吧。”叶南扶道,“神兽乘黄与魔界三大家族之一的血麒麟族的混血,但实际上我的乘黄血统几乎占了全部,唯一能体现血麒麟特征的,也只有脖子后面的三块逆鳞。”

    “逆鳞?莫非是那什么‘龙有逆鳞,触之暴怒’的设定?”

    “不,并不会暴怒,只不过我觉得这么叫听起来比较酷帅狂霸。”

    殷烬翎:“……”

    “那你为何毫无灵力?”

    “所谓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叶南扶以手支着头,看向远处山峦道,“上苍令我生来在生命力一途走到极致,自然便封堵了其余的通路,这不是十分公平么?”

    殷烬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话里明明感觉不到任何忧伤,却忍不住会去想他是否也曾有过年少轻狂,心怀壮志之时,却始终无法踏入修炼之途,独自怅叹过不知多少回。

    “麻雀儿,该轮到我了吧,你都连问了两个问题了。”

    “啊,你说。”

    “我想问问——”叶南扶用指节轻轻叩着剑身,“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殷烬翎:??

    你这话问的,会让人感觉你马上要给我介绍什么投资赚钱的项目。

    但既然说好了交换问题,尽管问题离奇了点,殷烬翎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不满意!”她一脸悲苦,“整日在温饱边缘挣扎,你一来,更是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那你会想要改变吗?”

    不是,这怎么越来越像是忽悠人给你的项目投钱的话术了。

    殷烬翎摇了摇头:“虽然不甚满意,但我并不想改变现状。”

    “我很懒的,厌恶计划之外的变动,害怕适应未知的新生活,所以我觉得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的。”

    末了又严谨地补充道:“当然你如果是想要给我一大笔钱,那我也愿意接受这种小小的改变。”

    叶南扶眯起眼笑:“那你接受失去这笔酬金的小小改变吗?”

    殷烬翎顿时尖叫:“不愿意!先前不是说好了?我都答应会把你原原本本送回去,没道理还要侵占我的血汗钱吧?”

    两人出去都探完古墓回来了,那厢宋家却还没有从大公子病情好转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甫一进门便见处处悬挂起了火红的灯笼,竟是在原先半途而废的夜宴规制上,又添了几分华彩,来庆贺宋大公子终于脱离了病榻。

    不光如此,整个宋家宅邸各个仆役的口中都在竞相传递着这个喜讯,导致她一进院落,耳中便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宋大公子病好了”或是“宋大公子被仙人眷顾了”,甚至还有“宋大公子如今力能扛鼎、倒拔山河,一手下去你猜怎么着?揿翻了十头牛哇!”如上种种,简直令殷烬翎目瞪口呆。

    不过这些现下都与她无关,她如今唯一想做的就是趴去榻上倒头便睡,虽然很想立刻去证实那些推测,但还是撑不住眼皮直耷拉下来,最终艰难地决定即便山崩地裂了也睡醒了再议。

    然而她没料到,竟连这小小的卑微的愿望也成了奢求。

    才将将睡到半夜,却被外头一阵急促地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敲门声惊醒,她扯了扯被子,将头埋进里面去,下定决心不予理会,谁知外头的人竟异常执着,不依不饶,大有她不起来便绝不罢休之势,甚至开始哭喊叫嚣。

    “道姑!啊不对……姐姐,殷姐姐!不好了,求你快去看看吧!再晚点就要出大事了!”

    殷烬翎在被窝里翻了个白眼,一听就知道是宋季言那个小崽子。她从被子里露出张嘴来,冲外面道:“天塌了也得等我睡饱了再说!”

    宋季言反而更加急切了,语无伦次道:“真的不能耽搁了,我大哥,我大哥他,要被那个骗子,就那个,那个姓叶的,会被他打死的!”

    啥?叶南扶要打死宋大公子?怎么可能。宋大公子病都是叶南扶给医好的,先不管他是不是直接灌生命力治的,但哪有治好了又要打死的事儿?殷烬翎不信,继续缩着不为所动。

    “是真的!因为……因为刚刚大哥去偷你前两天抓的那妖怪,给那姓叶的逮了正着,抓了大哥回房,我没敢去拦,只能跑来找你了。”

    这下她有些躺不住了,长叹了口气,披了外衣便起身开门,对外头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宋季言道:“带我去,路上顺便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宋季言忙不迭地点头,便带着殷烬翎朝叶南扶的住处而去。

    叶南扶自正式拜会过宋老爷之后,便给安排了一处离殷烬翎所住客房相近的住处,但他平日还是常窝在殷烬翎那里蹭糕点零嘴吃或是聊些浑话,只这次探墓回来后两人双双回了自己房间倒头便睡。

    “今日大哥又是被家里人问寒问暖,又是请来大夫复诊开了剂补药,直到下午才稍微得点空,他便悄悄找来我问那被抓的妖怪关在何处。我也不晓得他要做些什么,便说也许关在你房里,之后过了一会你们便回来了,都回了房睡觉。谁知他半夜竟把我叫起来说,他来你房里寻了一圈没寻着,我当时便惊了,虽估摸着应该是在那姓叶的房里了,但告诫他千万不能去,他满口答应,然而我还是不太放心就偷偷跟了出去,然后就见他被那姓叶的逮着了,我也不敢告诉别人,想来想去也只好来找你了。”

    殷烬翎听罢,摇头叹道:“有些人,原本还想多留几日待证据确凿了再审问的,这么急赶着地撞上来。”

    说话间到了叶南扶的住处,见他屋内果然还亮着灯,殷烬翎对一旁的宋季言道:“我去看看,倘若他要对大公子不利我一定拦着他,你便先回去睡吧。我保证明日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公子。”

    宋季言杵着不动,还待再说,殷烬翎半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接着他便双眼一合,整个人倒了下来,被殷烬翎一手接住,轻轻抱了起来。

    殷烬翎上前去推门而入,便见宋伯乔被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上,叶南扶正坐在他隔了张桌案的对面,整个椅背往后倾,双脚就搁在桌案上边翘得老高。

    见殷烬翎推门进来,叶南扶挑眉道:“你还真是喜欢不经允许就乱闯别人屋子啊,小麻雀。”

    “我是怕你又将才刚治好的人给吓晕了,到时候宋家又要追着我负责。”

    “无妨,吓晕了我当场就给你治好,横竖这里又没别人,我又多得是生命力。”叶南扶颇不在意。

    殷烬翎正将怀里的宋季言在床榻上放下来,闻言便道:“嗬,你总算是承认了,你那所谓的治病不过就是给人灌生命力。”

    叶南扶咂了咂嘴,意识到自己失言,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又如何,我不照样把他从卧病不起,医得如今都能做那梁上君子了,是吧,宋大公子?”

    被问到的宋伯乔颤了颤,微微低头不敢言语。

    “哦,我险些忘了,这里到底还是你自己家,那火婴也是在你家擒的,你这行为算不算得上偷盗确实也不好说。”叶南扶绽开一个恶毒的笑容,“如何,要不要我带你去宋老爷那儿评判一番?”

    冷眼旁观的殷烬翎不由在心底咋舌:这叶南扶平日里对她的冷嘲热讽看来竟还是留了情面的,与他对宋大公子的这一番嘲弄相较,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当然,不去也可以,我这里有两个小小的问题,但凡你能答上来任何一个,我即刻放你回去,并对今夜之事绝口不提,你知我知,外加这小麻雀知。”他伸手指了指殷烬翎,“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宋大公子抬了抬眼,又快速低垂了下去,显然这个条件他是相当心动的,但也清楚地知道这问题必然是他难以回答的。

    “第一,你如何知晓灵槐之死?”

    “第二,你告诉我,让你害怕到一病不起的,究竟是狗,还是灵槐?”

    “或者说,这两个问题也可以合并为一个。”叶南扶歪着头看向宋伯乔,尖锐的目光仿佛能收摄一切的隐匿心思,“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先前在墓中推测出火婴便是灵槐之时,立刻便有一个疑点浮现出来。

    宋伯乔曾在讲述时笃定地道“她死了”。

    既然火婴如今尚在,灵槐未死,那么荒山脚下灵槐之墓里定然没有灵槐的尸体,若诚如宋伯乔所言,他赶到时只见到灰烬残骸,作为一个如今还对灵槐念念不忘的痴情男子,为何不挖开来看看便轻易断定灵槐已死,并匆匆掩埋立墓?而没有灵槐尸首他又是如何得知灵槐之死的?

    另外还有一点,宋伯乔惧怕狗已是确凿之事,他也曾说过“会不会当初害死灵槐的那条狗原本的目标是我,如今它终于找上我了”如是言辞,并承认他因此事担忧过度,以至于病倒。但同时却在竭尽所能地想见那被抓获的妖邪——即火婴,并认为那很有可能是灵槐,从夜宴那晚拖着病体受着风露也要出席,到今夜冒险潜入偷盗火婴。

    他凭什么认为灵槐会回来找他,尤其是在得知了人死后留存于世的唯一方法便是化为怨灵,他是认为灵槐会成为怨灵吗?而且在他描述病倒后的噩梦里,基本都是有关灵槐,狗反倒更像是跟随灵槐而出现的。虽说这些梦有一定事实的成分,但梦的主角全是灵槐这件事其实也暗示了,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个恐惧源头。简直像是一边在害怕她化为怨灵来祸害他,一边又期待着与她见面继而铤而走险,承载他恐惧和期待的都是灵槐。

    以上两者合到一处,不难推断出一个大概来,要么是宋伯乔不慎害死了灵槐,要么是他亲手杀死的灵槐,但有一点不会错,那便是他亲眼看到并确认了灵槐绝对无法活下来。尔后出于内心某种愧疚和逃避,又或是恐惧,他没敢掘开焦木烂瓦看一眼灵槐的尸首,匆匆便命人填土埋葬。

    而狗于他内心从始至终便是灵槐的代名词,前两场火时的狗叫令他忆起了灵槐,甚至于惊慌得一病不起、药石罔治,很可能是狗叫这一点在灵槐死去那日给他内心造成了极其强烈的冲击,以至于看到起火、闻及狗叫,便忧虑深重,觉得灵槐回来报复他了。

    若是宋伯乔知道他们内心早已将事情推测得七七八八,指不定就心一横全招了,只可惜他还死犟着,妄图蒙混过关:“自然……自然是看到了灵槐的尸首才知道她死的。至于为什么怕狗我不也说过了么,还要我交代些什么?”

    殷烬翎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叶南扶耸耸肩,叹了口气,冷笑道:“也行,看起来你病好了,连带着胆子也大了不少,这回倒是不吓晕过去了。”

    “成。”叶南扶将搁得老高的脚撤下来,站起来伸展了下肩膀和胳膊,道,“虽然你同我说的话里不知掺了多少假,但我所言却是句句属实,我说此处没有妖邪作祟也绝不是宽慰之言。你不如仔细想想,你既然已确信家中绝无狗的存在,也没有邪祟生事,第二场火时怎么会有狗叫?”

    他弯下腰,凑到宋伯乔耳边,轻声道:“有些东西可远比鬼怪可怕,大公子可想清楚了?”

    “言尽于此,大公子好自为之。”

    说着,叶南扶便绕去宋伯乔身后替他松绑,殷烬翎微微一动想起身,被他甩来一个眼神制止,她撇撇嘴,靠回了椅背上,继续冷眼旁观。

    宋伯乔起身,神色复杂地看了叶南扶一眼,后者却回以一脸无害的微笑。他朝门口迟疑地走了几步,步伐相当缓慢,也不知是身体尚未大好,还是被叶南扶三言两语搞得满腹心事。他的手搭上了门边,却顿住了,然后再无更进一步的动作。

    半晌,他转过头,看向已经坐回椅子上却一条腿压在屁股底下毫无坐姿可言的叶南扶,道:“能劳烦叶公子和殷姑娘帮我一个忙吗?”

    “哦?说来听听。兴许我正好闲来无事又有点古道热肠。”

    “我想找出,杀害灵槐的凶手。”

    “昨日同叶公子讲述的事,大体上都是真实的,只是在灵槐遇害的那部分有所……欺瞒。”

    宋伯乔虽从门那处移步过来,却并不坐下,端正地立着,手指在背后绞着,显得分外局促。

    “我确实不曾见到灵槐的尸体,那是因为我过去的时候,灵槐的小屋正燃着熊熊烈火,她的狗在狂吠乱叫着,我正着急地扒着窗户想看看灵槐有否逃出来时,透过冲天的火光,我看到了灵槐身受重伤浑身浴血,她朝这侧转过头来,显然也看见了我,我还来不及出声叫她,便发现在她身旁,被烧落的橱柜挡住的地方还有一个人,我看不清面貌,但她竭力拉着那个人,那个人想推开她,两人推推搡搡间,她突然声嘶力竭地叫起来:‘跑啊,快跑!’我见到灵槐的样子时便已然呆住了,此时被这声叫唤骤然惊醒,还未来得及细想,身子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不,我不是冲进屋里去救她,我掉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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