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那是一条通体青色闪着些许紫黑斑纹的长蛇,大张着的血口几乎能吞下她的头颅,獠牙正悬在她头顶上方不到五寸之处,粘稠的涎沫悉数滴落流淌在结界上,口中的腥臭热气简直要拂到她脸上。

    它方才从蛰伏的墓道顶上突然窜至她头顶,幸而有灵力结界的阻拦,令它未能一口咬向殷烬翎的脖子,然而光是现下这景象足够令她浑身战栗不止,擎着剑的手已然抖得如同糠筛。

    对蛇的恐惧几乎是刻在她骨髓之中的,莫说是这等巨蟒,以往在清霄山上修行之时见到一指宽的细长小蛇都能令她惊叫出声,心悸一整日,眼下这情形,她没在第一时间昏死过去,已是这些年下山历练颇有成效了。

    她闭上眼,竭力地稳住自己的心境,光是对抗着发自心底的胆怯,便已经耗尽她所有的精神,支撑的结界也变得摇摇欲坠,再也不复方才那般坚不可摧。眼见着长蛇腥热的巨口又离她近了一寸,她的心狂奔乱跳地简直欲从喉咙口挣脱遁逃。

    然而这墓道真正危险之处还远没有展露出来,应当说,还尚未被殷烬翎察觉,眼下她正全副心思皆扑在支撑结界和对抗内心惊惧之上,根本无暇注意自己运起灵力正在渐渐乏力,还当是出于对这蛇的恐慌,才会运转不灵,待到她发现之时,结界已经缩小到她不得不盘腿坐下才能护住全身的程度。

    怎么回事,不该才用了这么会儿灵力便如此疲累啊?她暗自心惊,忍不住将目光从巨蛇和结界上移开,向周围扫了一眼,并无异样之处,她疑惑地皱起眉,偶然向下扫了一眼,却发现坐在身下的这一方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淡红色透明状,这红色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猛然想起来,那墓室里的石棺棺盖不就是这颜色的嘛?!而且这种格外虚弱的感觉,像是生命力被抽取了一般,这东西,莫非竟能吸取生命力?

    现在当如何,把灵力结界一点点往后撤,离开这一片地面?

    不对,万一往后的地方也都是同样的,那不等于白白耗费所剩不多的体力?而且现在此处其实还算位置不错,相当一部分暗器的角度其实够不到这里,并不是所有暗器都需要结界拦截,若是转移位置可就不一定了,要抵挡更多的暗器攻击,灵力结界也不知撑不撑得住,况且……

    她微微抬眼,只扫了一眼巨蛇便又心惊肉跳起来。

    还有这个东西在,转移也得花好大一番劲。那就带着结界跳起来先将这蛇解决掉?不不,打不过的,太可怕了。

    发自骨髓深处的恐惧,让她根本没有勇气与蛇对抗。

    她脑中极速飞转,数个方法逐一被她否定,一时竟无计可施。

    随着生命力被不断吸走,眼见着灵力结界越来越弱,看上去一击即散,面前的巨蛇微微后退一点,蓄势着最后一击,只待冲过来一口将灵力结界咬碎。

    她狠狠攥紧了手中长剑,悄悄将姿势调整为半跪,打算在巨蛇冲破结界的一瞬间,借势一剑穿进它上颌。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直盯着巨蛇的一举一动,一时竟忘了恐惧,眼看着巨蛇将蛇首一缩,这是蛇发起进攻前的预兆。

    来了!她心中一凛,剑尖微微一动便要刺出搏命一击。

    而就在此刻,她突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失衡直直往下坠,她目光向上抛去,只见扑了个空的巨蛇盘在原地怒吼鬼叫不止。

    接着她便向下坠入了一个怀抱,还未待她抬起头,便听怀抱的主人嗤笑道:“哟,还怕蛇,果然是小麻雀。”

    听见这戏谑的声音,自他突然消失在墓室后,殷烬翎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地,但随机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又气得直咬牙,一把挣开他的手臂,落到地上。

    谁知刚站定便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不由一歪,伸手连忙拉住叶南扶的袖子才免于摔倒,她一手扶住额头,皱着眉用力喘了几口气,使劲揉了两下太阳穴,也不见丝毫好转。

    她正待再去捏眉心之时,从旁伸来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手心处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流,她只觉有一股清冽甘甜的芳草香味在鼻端萦绕不去,令她有种宁静恬淡,仿佛身陷黑甜梦乡的错觉。

    待她稍稍清醒一些,睁开眼见叶南扶正扣着她的手,便不安地动了两下想抽出来,却听得叶南扶认真严肃的一句“别动”。

    她顿时不敢动了,但又忍不住在心底里想:瞧这出息,做什么要这么听他的啊。

    片刻后,叶南扶将她的手放下,挑眉道:“好了,你动吧。”

    殷烬翎活动着因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腕,疑惑道:“刚才是……?”

    叶南扶正色道:“揩油。”

    殷烬翎提起剑:“看着我手里的东西,允许你再组织一下语言。”

    叶南扶撇撇嘴,不大情愿地承认道:“那玩意儿不是吸了你生命力么,给你补一点。”

    “哦……”

    殷烬翎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心里直骂自己追问什么劲儿,就当揩油不就好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哑口无言。

    但是沉默实在是太尴尬了,她对尴尬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强行挤出一些话来:“那什么,怎么补的……?”说完这句她又直想给自己来上一巴掌,这问的什么狗屁问题。

    “啊……”叶南扶似乎也没想到她还会这么问,思考着措辞,眼睛瞟着别处,道,“乘黄不是,与天同寿,生命力多得用不完么……就,给你一点……”

    “哦……哎,等等。”殷烬翎突然想起一茬来,“你给宋大公子治病不会也是……”

    “才不是,你别瞎猜!”叶南扶顿时跳脚了,“我的医术天地间绝无仅有,声震六界,绝不能容忍这样的诋毁!”

    殷烬翎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好,我知道了。”

    “忘恩负义的小麻雀,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让你被蛇叼走得了。”叶南扶扭过头,翻翻白眼。

    “说起这个,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上面遇险的?”

    叶南扶指指上方:“你自己看。”

    殷烬翎抬头看向顶上,一片漆黑的石壁中央有一小片醒目的淡红色半透明石砖在微微发亮,依稀还能透过石砖看到上方焦躁地游弋而过的巨蛇。

    “顶上这一片石壁……全是这种会吸食生命力的石头嘛?”

    “试试不就知道了。”

    叶南扶说罢,疾走几步一脚踏在旁边一个石台上,整个身子高高腾空跃起,一手探出按在石壁顶上,随即向后一翻,稳稳地落在地面。

    此时顶上三三五五地陆续亮起多块石砖,接着由漆黑转为与前者一般无二的淡红半透明状,华美得宛如琉璃瓦般的淡红石块连成一片,在整个石壁幕布上画下一幅盛世繁华图,画中的山河明净秀丽,街市喧闹非凡,人物往来繁忙,画面正中间有三个渺小却清晰的少年,正肩并肩仰着头,一同望向天边升起的一轮朝阳。画面右侧还题着一句诗: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

    这当真是最壮阔美丽的景致,却也是最危险狡诈的陷阱。

    “这也……太美了吧。”

    殷烬翎被这无比震撼的一幕深深摄住了目光,久久不能移开,喃喃道:“也不知这造墓者是怎样一个风流人物……”

    看她仰头端详着石壁上画作魂不守舍的样子,叶南扶不禁笑了笑,伸手拉拉她,道:“好了别看了,快走吧。”

    “嗯嗯……”殷烬翎含糊不清地应了声,跟着叶南扶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这片仿若荒野星空一般璀璨烂漫的壁画,将永远埋葬在这暗无天日的荒山古墓之中,即便再有后人来,也再无如叶南扶一般可肆意挥霍生命力将它完全显现出来的人了,只能是被它惑得丢了性命,如此惊世美景却沦为绝响,实在有些可惜。她不由如是想。

    叶南扶显然并不是个意趣风雅之人,对此毫无留恋和惋惜之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一间石室。

    出了石室,面前又是昏暗又狭长的墓道,说实话,到这里殷烬翎已经完全搞不清身处何处、入口又在哪个方位了,不过看着叶南扶提着灯盏一脸淡然自若地走在前头,他应当是知道该如何走出去的吧。

    谁知这次的墓道竟不似前两次般笔直,而在半途分了岔,两人来到一个岔路口。殷烬翎左右望了望,便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叶南扶,不料叶南扶也正一脸期待地看向她。

    两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殷烬翎呲牙咧嘴道:“你不知道路为什么还走得这么胸有成竹?”

    “你不出声纠正,我还当我走得没错。”叶南扶怒目圆睁。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你先前怎么突然从墓室里消失的?”殷烬翎突然问道。

    “那棺椁侧边的墙上有个密道,我不知道按了什么地方,那小一块石壁便翻转了个儿,就被卷进里面了关着了,然后我就顺着墓道走下阶梯,来到先前那个石室,正在查探之时发觉顶上一小片石壁发光变了色,看到了你在上方遇险,便找了一圈机关,结果发现那顶上几乎每块石砖都是能打开的。”

    “啊?全是机关?”殷烬翎想到自己踏在那样一条布满机关陷阱的墓道里那么久,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没错,我猜可能是为了作那幅画时方便才如此设计的。”

    “对了,我在先前那间墓室里发现了一些东西。”殷烬翎将发现的线索和自己的推测说与叶南扶听。

    叶南扶闻言静默了片刻,道:“你还记不记得,宋家夜宴那时,宋大公子出现之后,我对他颇多关注,而且还威逼大公子,说他病弱之躯却非要出席是为看那火婴。”

    殷烬翎点头,对于叶南扶看到宋大公子那刻起,便出现的种种反常举动,她先前不解,乃至现下仍旧颇为疑惑。

    “其实在宴会之前,我把火婴——或者应当说灵槐——藏在了袖里乾坤之中。宋大公子进来那一刻,原本十分安静的她,突然间在我袖子里闹腾了两下。”

    “!”殷烬翎惊愕地抬起头望着他,“也就是说……”

    “火婴即是灵槐,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了。”

    殷烬翎颇有些欣喜地拍了下手:“好啊,这样一来,有人说的那些听着似乎很合理的话就漏洞百出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我们怎么从这里出去还是个问题。”叶南扶给她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殷烬翎叹了口气,习惯性地伸手拽住了叶南扶的袖子,叶南扶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扬,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你决定吧。”将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的岔路,殷烬翎开口道,“我有严重的选择困难。”

    “要不然抛铜钱吧,正面左反面右。”叶南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铜钱,在指尖一弹一盖,“左边。”

    两人于是选择了左侧的路,沿着狭小的墓道一直走,一片寂静之中,唯有呼吸与脚步在冗长的黑暗中回荡。

    “你不害怕嘛?”殷烬翎忽然出声。

    见叶南扶朝自己看来,她忙解释道:“不,我不是指这古墓,我是说,你长久以来都宅在家中,没怎么出过门,现在却孤身一人,突然被带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还不知道该如何回去。”殷烬翎微微垂了眼,“我代入自己想了想,只觉得十分恐惧,你难道不害怕嘛?”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不安呢?”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大概只有自己能依稀闻及,但周围很静、墓道很窄、殷烬翎离得很近,所以她听到了。

    她拍拍他肩膀:“没关系的,我们一起找出路,不管是这座古墓,还是回无生界的路。”

    沉默良久,他突然开口道:“我若是知道呢。”

    “啊?”

    “如何去无生界。”

    殷烬翎瞪大了眼:“你知道?怎么不早说,我还当真苦恼了挺久的。”

    她目光撇向别处,有些别扭地道:“那什么,毕竟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总要负责将你平安无虞地送回家去吧。”

    叶南扶忽然转首看向她,深邃的黑眸里蕴着些许晦暗不明的幽光,如同深渊底下蛰伏着鳞甲微敛的巨龙,和吞天噬月的黑夜里堪堪充作光源的微弱星子。

    殷烬翎被他这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烦躁地挠了挠头,又觉得这微妙的气氛令她浑身不自在,连忙推了叶南扶一把,快步往前走去:“好了好了,快走了。”

    叶南扶也不再言语,低头微微弯了弯唇角,忙跟上殷烬翎的步伐。

    墓道行至某一段,两侧石壁上出现了不少浮雕,殷烬翎将油灯凑近些一瞧,一只生着竖瞳的眼睛正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她心不免在胸腔里上下颠了颠,所幸进这古墓以后别的且不说,她胆子倒是练大了不少。

    她定睛一看,竟是一枚打磨装点得极似眼瞳的光洁黑玉,原来这处浮雕刻的是一只巨大的猫,玉石便是猫在黑暗中圆睁的眼睛,但她仔细一打量,却又觉得这石壁上的兽类只是乍看与猫有些相似,但其头上的一对角,其身上凶戾的纹路,其漆黑的利爪,都表明了它并不是猫。更像是……

    梼杌?

    殷烬翎想到了古书上记载的一种凶兽,其状如虎,额前生一对角,有吞天噬地之能。

    可真要说这是梼杌那等凶兽,又觉得差点意思,还是更像一只大猫。

    她转头正想招呼叶南扶一同来看,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地动,紧接着半边身子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石壁,她连忙伸手抓住叶南扶,以防像先前那样走散。

    她感觉头晕目眩,整个墓道像是在旋转,只能一手牢牢扒住石壁,一手紧紧攥住叶南扶的手。

    等到这阵变动过去后,她扶着额头站起来,却见原本墓道另一侧的石壁尽数消失,狭窄的空间顿时宽阔起来,眼前出现了一排向上的石阶,石阶不长,能遥遥望见上方尽头处有一扇低矮的门。

    两人走上阶梯,发现这扇门竟然全无阻拦,一推即开,更令人惊诧的是,从门后竟有些许亮光照射进来,此处竟是荒山底下一个隐蔽的山洞。

    这是……出来了?殷烬翎愣愣地想。

    刚刚还在做着或许三五天都出不去的心里建设,转头一阵天旋地转,这出口就自己钻出来了,会不会太容易了些?

    清晨时分进的古墓,出来时已约莫是申时中了。

    先是被宋大公子的病折腾了一整夜,后又在古墓里绕了将近一整日,况且又是那样需神经时刻保持紧绷的状态,骤然放松下来,殷烬翎只觉得格外的疲惫,虽尚有重重疑点和案情需要考虑,但现下她什么都不愿思索,只想着快些回去直睡上三日三夜。

    她便从袖子里唤出长剑,站上去捏了个剑诀,便御剑飞了起来,只是这重量好像不太对劲……

    她一回头便见叶南扶正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地坐在剑柄上看风景。

    “老哥。”殷烬翎拿脚尖碰碰他的腿,“你搁这搭便车呢?”

    “是啊,你想管我要路费?”

    “不是,哪有人搭乘别人飞剑的?你自个儿飞成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殷烬翎觉得自己没抬腿踢他下去已经是相当有涵养了,反正就算摔了以这货的生命力怕是连根头发都不会少。

    “啊,我没灵力没法飞啊,你总不能让我再一路走回去吧?”叶南扶竟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晚宴时偷藏的糕点,悠然自得地啃了一口。

    “您老可别逗了,不是上古神兽,与天同寿嘛,怎么还能没有灵力?”

    “没开玩笑,是真的啊。我生命力无穷无尽不假,但没灵力也是事实啊。”

    “当真?”殷烬翎将信将疑。

    “你身上带着试灵石不?试一试不就知晓了。”

    “我没带试灵石,你把手伸出来,让我用灵力探探你经脉就行。”

    殷烬翎将不用捏剑诀的那只手往后伸了过去,接着感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掌心的温热触着她略显冰凉的指尖。

    虽然之前叶南扶给她渡生命力时也碰过她的手,但彼时她刚从蛇口下惊险脱身,尚惊魂未定,况且生命力损失太多头目昏蒙,无暇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而如今已然离开古墓,心也不再提着了,自然而然地在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没来由地面颊有些微微发热,脚下的剑不再平稳,飞得有几分颠簸,恰如她此刻跌宕不已的心境。兴许是觉得这剑将她的情绪暴露无遗,她也不敢回首看,就这么任由他握着,默了良久都不曾开口。

    坐在后头原本翘着二郎腿的叶南扶不知什么时候将腿放下了,坐姿难得的不歪斜懒散,竟是分外端正。他另一只手其实正握着一块试灵石,却并不作声,托着石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试灵石悄无声息地塞了回去。

新书推荐: 吾妹难夺 豪门霸总文里的后妈 竹马他总爱进我房间 买个夫君当护卫 论我的系统只会爆金币 [希腊神话]被冷情冥王强娶后 [日娱]玫瑰色天使 比格玩家,创遍米花 万人迷被哨兵疯狂觊觎 我想寄生你[星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