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五)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漆黑,照不进一点儿光。

    鄢丰试探着动了动手指,缓缓坐了起来。

    “醒得真快。”

    一道女声由远及近,她似乎正慢慢朝着她走来。

    ——还好,至少听觉尚在。

    对方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说:“不必担心,到了这‘妙手仁心’之地,你便是再在节葬阵里多呆上十柱香,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也能把你从阴曹地府里拉回来。”

    她的话隐隐藏着一点儿讥讽,又似乎别有深意,鄢丰不能全部理解,她只从这番话里,听出一点:

    “这里是医家?!”

    “不错。”一只手毫不收力,一下拍在她断臂的切口上,“当年,鄢小道友那一手双剑流,在我们这一辈里,可是惊艳了不少人。”

    鄢丰蹙起眉,偏过头摸索着转向女子所在的方向:“鄢丰谢前辈救命之恩。可否请教前辈名讳?来日若鄢丰有幸活下来,必定报答前辈今日之恩。”

    “你已经有了猜想,何必明知故问?”

    鄢丰沉吟片刻:“当年修界盛会,晚辈曾见过一道,至强的北辰之术。时至今日……犹难忘怀。”

    她看不到女子微微勾起的唇角,偏过头,试探着问:

    “如果晚辈猜得不错,前辈可是荀儒一派的圣人……聂听琴聂前辈?”

    女子不置可否:“你在此安心修养吧,待到你重拾你那双剑流以后,再来谈谈,你该如何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的事吧。”

    鄢丰听出她的意思,不由有些惊喜,却又很快想起什么似的,又蹙起眉头。

    女子看她神情,反问:“怎么,你不愿意?”

    鄢丰手下意识抚上腰间的墨牌,犹豫片刻,道:“实不相瞒……晚辈此行墨城,有要事要办。恐怕不能在此过多停留。”

    说到这里,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又被一只手强摁着坐了回去。

    女子微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急什么,我好容易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回去?”

    “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你答应或者不答应,都要留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你信不信……”顿了顿,她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还隐隐藏着一点势在必得的信心,“你连踏出这扇门一步都做不到?”

    “砰——”

    不待鄢丰再说什么,响亮的关门声兀然传来,聂听琴竟已径自离开了。

    门口传来一阵法力波动,鄢丰心微微一沉。

    言出必行,她已经在门外布下禁制。

    没有她的允许,她果真不可能离开这里半步了。

    接下来的日子,有弟子进进出出来为她换药,她在节葬阵中伤及了心脉,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着手修复右臂。

    鄢丰心中有事,一再想要求见聂听琴,可这些弟子知道她已步入七相,怕她将厄运带到自己身上,对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除开最为必要的交谈,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无有应答。

    眼睛也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暗,这让她的心中更是焦灼万分。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将她唤醒,听上去年纪不大,声音几分稚嫩。

    “你是鄢丰姐姐,对吗?”

    药箱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女孩儿的声音却极有穿透力,还隐隐带着点儿新奇,自顾自道:

    “你好,我叫灵珠。师父让我来照顾你——从今天开始,换药的事情都由我来做!”

    自那以后,来换药的人果真只有灵珠一人。

    鄢丰知道,这是因为没有弟子愿意与无明者待在一起,才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偏偏灵珠乐此不疲。

    她受的伤多了,对痛的忍耐力本就强于常人。

    灵珠换药的动作虽然还有些生疏,可每次来时她都毫无避讳,兴致勃勃同她讲一些学堂趣事,伤口痊愈速度反而更快了些,连她心头尚存的隐忧,也都隐隐有消散的趋势。

    这一日,向来准时进门的灵珠晚来了很久。

    从她进门,鄢丰就感觉到她的脚步声不如以往轻快,呼吸声也有些紊乱。

    她坐在桌前等候多时,听到声音便微微蹙眉,问:

    “出什么事了吗?”

    对面静默了片刻,灵珠的声音带着笑意,很快回答:

    “没事的!对不起鄢丰姐姐,”她拖长了声音,像往常一样,抱怨似的道,“今天……学堂放课晚了好久,我已经尽力动作快些了,可没想到,还是晚了这么久。”

    说到后半句,她声音沉了下来,终于显出几分失落。

    鄢丰微微颔首,静静坐着等她打开药箱,再为她换药。

    她动作很快,也逐渐熟练起来,眨眼间便坐到她身边,为她拆掉绷带。

    鄢丰的手毫无预兆地碰了她一下。

    灵珠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手,下意识“嘶”了一声。

    “你受伤了?”

    这几天,鄢丰因为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从灵珠进门那刻,她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灵珠受了伤,伤口似乎还在流血,不知为何没有处理。

    起初灵珠还矢口否认,但向来温和的鄢丰罕见地板起脸来,灵珠终于还是支支吾吾地说:

    “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今日师父教我们止杀咒,锐思不小心将画好的止杀咒贴在了我房门外。符咒自己启动了,我、我太害怕了,在院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石子上了。”她顿了顿,“我的房中并没有别人。”

    “你的房中还有别人在?”

    灵珠顿了顿,笃定道:“院子里……院子里并没有别人。”

    鄢丰听说过这种符咒,沉声道:“如果你的房中没有别人,止杀咒怎么会自己启动?”

    “我、我也不知道……”灵珠声音一颤,她的语气带上一点儿哭腔,似乎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害怕。

    鄢丰缓和了语气,又问:“……锐思是谁?”

    “是我的……师弟。”

    见鄢丰神色微变,灵珠又立刻道:“师父将我救出来的时候,锐思就很着急地在门边守着……他也不是故意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他虽然入门比我晚,可是天分却很高。连师父都这样夸他呢。”

    鄢丰不再追问,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灵珠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为她换了药也很快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灵珠都按时进门,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

    虽然灵珠每日来都很笑盈盈的,但鄢丰却不止一次触到她手上、手臂上、脸上的细小伤口。

    一日换药时,鄢丰微微侧头面向灵珠,郑重道:“明日,你别再来给我换药了。”

    灵珠不解地问:“为什么?”

    鄢丰微微坐直身体,手准确地摸到她脸上的伤口,顿了顿,轻声问:“痛吗?”

    灵珠一愣,一时间,屋内静默极了,鄢丰几乎以为灵珠已经离开了。

    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她。

    鄢丰讶异地转头,听到灵珠的声音近在咫尺:“鄢丰姐姐,你不要担心。”

    她的声音很慢、很轻,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继续说:“师父说了,入魔也只是一种病而已。它再怎么强大,也只不过是天地阴阳、五行相生中的一种而已,就像鹤顶红、藏红花一样,没什么好怕的。”想了想,她又笃定地补充道,“我也不怕!”

    鄢丰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原来她一直知道。

    知道她的这份差事是冒着多大的风险,知道她是无明之人、身带厄运,知道她遭逢的厄运……全是因为接近了她。

    “虽然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样治好这种病,但是师父也说过——只要是病,总有一天,我们能够找到治好它的办法的——

    “总有一天,我会治好你!”

    鄢丰微微动容,半晌,她回握住灵珠的手,点点头:

    “好。我等着有一天……你来救我。”

    灵珠终于高兴起来,连带着周围的气氛都变得轻快起来。

    鄢丰却终于回过神,问:“不知你的师父是医家的哪位前辈?”

    她第一次听说这样新奇的看法,不由对灵珠口中这位颇有见地的师父好奇起来。

    “师父姓聂——聂、听、琴。”少女清越的声音一字一顿念出师父的名字,不无崇拜地抬起头,像在仰望着某人,“师父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医者!”

    “聂前辈?!”鄢丰陡然吃了一惊,顿了顿,她试探着问,“那你师父……如今可还在医家专修?”

    “不是的,师父……不是医家的人。”

    鄢丰恍然明白了聂听琴对医家微妙的态度从何而来了。

    她想起,很多年前,赵花骨尚且在世时,曾经委托她,护送一个人躲避医家的追杀,到儒家去。

    鄢丰听了觉得有趣,便问:

    “医家素以妙手仁心得闻世间,什么样的人会被医家的人追杀?难道是惹上了毒派的人?”

    赵花骨听到“毒派”便露出一个微妙的神色,片刻后她回答:“被追杀的,正是毒派的人。”

    原来医家不知为何忽然开始“清理门户”,而被清理的对象,正是整个毒派。

    “是……党派之争?”

    赵花骨只告诫她:“别家的事情,我们不便插手打听。尤其是来日……你见到那一位,对于这事更是要三缄其口,最好是连最微末的一点儿好奇心,也都藏得好好的。”

    鄢丰觉得更加疑惑了:“既然如此,我们擅自收留毒派的人,岂不更不合适?”

    赵花骨叹口气:“年少时,我曾欠了她一个人情。如今她有难加身,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的。而且……”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鄢丰一眼,“你的事情,她或许也能帮上一点。只是那人脾气古怪,你可莫要惹到她了。”

    鄢丰了然地点点头,又抑制不住对这位前辈感到好奇——连赵花骨这样温柔可亲的人都认证的“古怪脾气”,该是什么样子?

    可惜直到到了儒家领地之内,鄢丰也没能正眼见她一面。

    她始终坐在一台轿子里,从来没有露过面。

    鄢丰甚至记得,他们送去的吃食饮品,也一概被扔了出来,轿子里的人竟完全不吃不喝,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月。

    到了儒家地界,鄢丰记得,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罕见地挑开珠帘,轿子里的人露出半张脸,如玉一般的声音仿佛没有任何一点儿温度,冷冷地问:

    “谁是鄢丰?”

    鄢丰赶忙上前一步:“前辈有何吩咐?”

    “上来。”

    鄢丰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那人又不耐烦地重复一遍:“上轿子上来。”

    她谨记着赵花骨的告诫,一言一行都小心极了。

    因此,她不敢多问,确认腰间佩剑还在,便上了轿子里去。

    轿子里只孤零零坐着一个人,生就一张美艳动人的面孔。

    却长着一双……极为凌厉的眼睛。

    从她喊她上轿之后,鄢丰便始终感觉如芒在背。

    此刻,终于见到了那视线的主人。

    然而只有惊鸿一瞥,她朝她微微笑了笑,那双眼睛好像有摄人心魄的能力一般,下一刻,鄢丰便失去了意识。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时至今日,鄢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墨侠派,赵花骨又是否对此知情。

    ……难怪她总是觉得聂听琴看上去有些眼熟。

    鄢丰回味这这戛然而止的回忆,面色不禁凝重起来——

    “鄢丰姐姐?你没事吧……?”

    灵珠凑上来,担心地打量她。

    鄢丰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你认识师父吗?”灵珠问。

    鄢丰点点头:“就是你师父将我从墨家游仕派带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灵珠恍然地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跟她说,“难怪今日师父还同我说,你心口的伤已经差不多养好了,过几日,她会亲自为你治疗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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