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妤竹安静的在前院闲庭信步,自从免了与那些闲人的交往,她的心思沉静了许多,想的更多的是怎么才能干净利落的离开苏府。
也许,老夫人中毒会是一个契机,自己要是能为老夫人解毒,换取一纸和离书,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解毒,就要先了解老夫人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她仔细回思了下,那日杜嬷嬷说过,老夫人偶尔会头晕头疼,后来开始食不下咽,伴随呕吐,接着就神智不清。
她记起自己孕中时,也时常头晕刺痛,只是每日以药物压制,才未任其发展严重。难不成,自己当时也是中了和老夫人一样的毒?
一阵清风吹过,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阵,想理清思绪,却嗅到一股异样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再度用力呼吸,那味道确实存在,不是幻象。她的嗅觉,早在幼时学着识别各种药材时,就已经练得异常敏锐了。
她转头问了问身旁的丫鬟:“丁香,这桃花的气味怎么有些不同寻常?”
丁香吸了吸鼻子:“确实不如咱们温府的桃花味道清香,像是夹杂了别的花香。”
温妤竹警觉起来:“咱们赶快找找,是不是还有什么奇花异草。”
主仆二人仔细搜寻了一番,终于在院子角落找到一些别样的植物,那深粉的花朵甚是娇媚,虽比桃花鲜艳,但淹没在众多桃花中,不刻意瞧还真不容易发现。
温妤竹认出,这是夹竹桃,其花、叶、枝、粉均带毒性,虽不强烈,可每日不知不觉吸入一点,长期接触下来,毒性会慢慢侵入体内,五脏六腑都会受损。尤其是孕妇,更容易被毒性侵害,不久便会百般不适,体弱之人甚至会滑胎,万一引起血崩,便是神仙也难救。
原来如此。温妤竹恍然大悟,自己滑胎,竟是这些不起眼的夹竹桃所致。怀孕的人本来身子就弱,每日吸入一点毒素,引起孕期不适,怎么服药都没用。毒素积少成多,最终导致了滑胎。幸好自己一直用药调理,这才没致血崩。
想不到,就算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困在这妤心居内一饮一食万般仔细,也逃脱不掉有心之人暗害。幸好今日发现了,要不然,时间久了,这妤心居内所有人都会深受其害。
她问道:“丁香,这里的花草是由谁负责?”
丁香想了想:“是下人胡安。”
温妤竹吩咐人将这些夹竹桃连根拔除,然后回屋暗暗思忖:这夹竹桃原是从西域传入灵国,旁人大多不识此物,多数是学医之人用其来制药。既然种在这里,必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府中,有谁认得此物?寻常人家莫说种植,就是见都没见过。即便看到也会把它当成长势较好的桃树,不会引起重视。
当前要紧的,是先把负责栽种的下人找来盘问一下。
一盏茶的功夫,下人胡安被带到妤心居。
温妤竹一使眼色,下人将一枝夹竹桃举到胡安面前。
胡安不闪不避,满脸疑惑的问道:“少夫人有何事吩咐小人?这桃花是不合少夫人心意吗?”
温妤竹看他的样子,应该不认得夹竹桃,接着试探道:“你可知,这几株根本不是普通的桃树,而是从西域传来的有毒的桃树,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府中?就是因为此物,才导致府中人中毒。你还不从实招来?要是我将事情告知少爷,让他将你送入官府,你便再没活路。”
胡安脸色煞白:“少夫人,这院中花草的确是我负责打理,但小人确实不知这些花草是何物,又怎会栽在少夫人院中。少爷和表小姐吩咐少夫人喜爱桃花,所以小人让人在这院中早早移栽了桃树,不知为何会夹杂了别的花草。小人当差不力,任凭少夫人责罚,求少夫人千万不要惊动官府!”
温妤竹眸色一凛:“你怎么知道这毒物是栽种在我的院中?我刚只是说它出现在府中。”
胡安战战兢兢的说:“这府中只有少夫人这里种了桃花,我想这些应该是和少夫人的桃花种在一处。若种在别处,我日日打理花草,应该有印象。”
丁香问道:“当真只有我们这里种了桃花?别处都没有?”
胡安不停的磕头:“是,小人不敢欺瞒。”
温妤竹见状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要是想起什么,就来告诉我。”
“是,小人遵命。”胡安颤抖着退出了。
丁香问道:“小姐,真的不是他做的?”
温妤竹揉了揉额头:“看他的样子不像撒谎。他一个下人,如何懂得这些西域毒物?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要在这妤心居中神不知鬼不觉种下夹竹桃,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温妤竹记起,她回门时曾离府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妤心居空置,连陆沁瑶都随意住了进来。府中人进进出出,随意在这桃林间借洒扫转上一周,压根不会引人注意。看来,不能从这里入手。
那便从苏老夫人那边入手吧。既然苏老夫人也是中了此毒,而她的锦福堂根本没种过桃树,那么极可能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给苏老夫人下了夹竹桃花粉。有条件这么干的,只能是她身边亲近之人。
接下来的日子,温妤竹只时不时叫人去杏林堂采买药材,然后在房中熬治。同时,会让人着意打听苏老夫人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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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霖再度来到妤心居外。
自从母亲病重后,他整日忙着,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时日未见妤竹了。今日猛然想起,他突然想来看一看。
到了院门口,他却有些近乡情怯。
多日未见,不知她在里面可安好?见了她,她会不会对他多有怨怼?
正踌躇间,银杏的声音叫了起来:
“姑爷,小姐请你进去,说有事要同你说。”
苏文霖走进房,看到妤竹正平静的坐在桌边喝茶。她的身影,正如新婚第一天见到她时那般动人。只是现在的她,身形瘦弱了不少,像一缕轻烟,风一吹便散了。
他一阵心痛,想着许是她小产伤了身子,又未好好调理,上前想揽她入怀安慰一番,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坐吧。”温妤竹指着一旁的座位,平静的说。
苏文霖看了看她的表情,又看了看周围的丫鬟,总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但还是依照指示坐了下来。
温妤竹递给丁香一个眼神,丁香会意,走到远处的桌上,从盒中拿过一张纸,递给了苏文霖。
苏文霖正看着温妤竹,即便病了一场,她的美丽却未减分毫。许久未见,他甚至觉得她的美貌更让他惊艳,一时愣住了。
温妤竹见状,出声提醒道:“苏文霖,你看看丁香给你的东西。”
苏文霖正惊讶于妤竹对他称呼的变化,在低头看到白纸上“和离书”三个大字,震惊得无以复加,连忙问道:“娘子,你这是何意?”
温妤竹平静的答道:“就是字面意思。你不会不识字吧?”
“可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我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苏文霖仍旧不敢相信。
温妤竹冷笑道:“一直都好好的?你在自欺欺人吗?我不是傻子。”
苏文霖一时语塞,他想着也许是这段时日冷落了温妤竹,所以她一时赌气,便出声劝解道:“你病了一场,心情不好,我不与你计较。我知道你失了孩子会心痛,可那也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会不痛?”
温妤竹抬了抬手:“你不要多想,我是真心想与你和离,不是一时意气用事。”
苏文霖看着温妤竹神色平静,表情认真,确实不像是在赌气,不得不开始重视起来。他冷静了一会,问道:
“我能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吗?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
温妤竹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事情,确实该在离开前说说清楚,免得往后再有什么心结。
“你与陆沁瑶的关系,我一早便问过你。我给过你多次机会,可你总是遮遮掩掩,当真不是别有用心?”
苏文霖有些不解:“告不告诉你,你现在不都已经知晓,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你就这般介意?更何况一直以来,你们不都相处的挺好吗?瑶瑶她一直对你敬重有加,你为何还要闹下去?”
闹?这个字太过刺心。她一直以来的委屈他视而不见,只觉得她是在闹。
她淡淡回道:“既然你觉得并无不妥,你为何不早早与我说明?我并非善妒之人,或许可以成全你们。你不说,任由我去揣测,困在这无尽的怀疑中耗尽我对你的情谊。”
苏文霖有些慌张的辩解:“你误会了,我和瑶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是真心的!”
温妤竹轻笑一声:“你们两个怎样,都跟我没关系了。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苏文霖听到她这样决绝,也开始烦躁起来:“你为何要说这般绝情的话?这么久以来,你我朝夕相处,我对你的情意你全都感受不到吗?更何况,你与瑶瑶为何不能和平共处,她是那么可爱,这府中人谁不喜欢她?怎么你就偏偏这般容不下她?”
温妤竹依然平静的说道:“我与你的问题,不用牵涉她。既然你觉得我如此善妒,那我离开,不正成全了你们,也成全了你合府上下?”
苏文霖有些懊恼自己口不择言,连忙说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深爱你,不会放你走的,只是希望你能包容一下。我从来没怀疑过我们的感情。”
温妤竹淡淡扫了他一眼:“如果我不愿包容,又当如何?”
苏文霖皱起眉头:“你当真不顾念我们的夫妻情意了吗?”
温妤竹轻笑:“既已无情意,何来顾念。早些离去,彼此还能留些体面,那些美好的回忆,也不至于破坏得太多。”
苏文霖沉默良久,说不出一个字。在他内心深处,始终觉得他们的情分不会这么浅,可面对妤竹的态度,他却感到深深的无力。
温妤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接着说道:
“你何苦这样自欺欺人。一直以来,我只是你们苏府的一块遮羞布。你与陆沁瑶两情相悦,娶我,只不过是苏府需要一位体面的少夫人。可我何其无辜,为什么要牺牲我来成全你们所有人?”
苏文霖闻言再度激动起来:“不是的,我对你确实是有真心,你相信我。而且你也对我有真心,不是吗?”
温妤竹摇摇头:“就算曾经有过,到今时今日也已被消磨怠尽了。你现在不肯放手,无非是想齐人之福,一边享受正妻的照顾,一边又想看我纠结于你和她的暧昧中,好满足你那身为男子的莫名虚荣。至于我的心情,她的名分,统统不在你考虑范围之内。”
“不是的,不是的。”苏文霖抱住头,喃喃道。
温妤竹看着他,半点不肯放松:“更何况,你的母亲也不喜欢我,却非常中意陆沁瑶。我离开,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娶她做正妻,相信你的母亲也会非常满意。她认为是我招来了邪物,害她染病,我离开,就能带走不干净的东西。这也是你的一番孝心。”
“不是的!”苏文霖拼命摇着头,“你信我,我从没这样想过!我不知道那些流言是从哪里放出来的!”
“你真的从没这样想过吗?”温妤竹笑了笑,“杜嬷嬷曾经说过,老夫人是在我进府几月前开始发病。那时陆沁瑶也刚刚入府,为何没人怀疑陆沁瑶,只疑心我?不要说你从没这么想,就算你不信,你也不曾为我辩解过一字半句,不是吗?虽然我已嫁入苏府,但你们从未真心接纳过我。所以一出事,我便理所当然是被怀疑的那一位。”
苏文霖还想再说什么,温妤竹却没给他机会:“有些事情,想通了,也便坦然了。如今不如一别两宽。”
苏文霖看着她决绝的表情,终于闷闷吐出一句:“你真的决定了吗?”
温妤竹看向他,平静的点了点头。
苏文霖想了想,不死心的问道:“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一些。离了苏府,难道你还能再嫁得高门大户?”
温妤竹依然平静的说道:“我温妤竹从来不是委曲求全之人,更不是只想攀附高门大户的庸脂俗粉。既然已无情意,强留在此,只会相看两生厌。”
苏文霖沉默一阵,闷声说道:“你让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温妤竹略作思考,道:“好。希望你能快点做出决定,我不想拖太久。”
你就真的那么想快点离开吗?苏文霖心里异常烦闷。他脚步沉沉的离开了妤心居,在园中游荡许久,满脑中都是那刺目的“和离书”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