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周末的画室格外寂静,空荡荡的走廊里不见一个人影,走廊尽头的窗口打开,倾洒下斑驳陆离的阳光,那道阳光又透过教师门上的一块小小的正方形的透明玻璃,照映在黑板上。
笔刷在水桶里搅和的水声,毛刷将颜料在画布上铺平的沙沙声,被挖空的颜料罐在地上滚到一边的咕噜声……在安静气氛的衬托下,一切细小的声响都仿佛被安装上扩音器一般,清晰入耳。
容景卓又用空了一关白颜料,调色盘里混合不一的色块像是一局俄罗斯方块的游戏,他思索了一会笔刷上的颜色,左看右看,最后还是决定往里面加一点嫩绿和鹅黄色。
“诶!你声音轻点儿!”
“没事,周末画室没人的,哈哈哈。”
听上去很是熟悉,应该是班上某两位同学的声音。
画室的门被打开,杨子瑞风风火火地就闯了进来,紧接着,他身后跟着个,容景卓看了一眼,那人是彭思琪。
容景卓的位置是在画室的最角落,再加上摆放的乱七八糟的画架和画框,他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几乎是看不他的上半身。
“找到没啊?杨子瑞?”彭思琪不耐烦地催着,手动给自己扇着风。
她的催促也让杨子瑞着了急,他连说了好几句不重样的脏话,“我耳机肯定在画室,我昨天都没带回寝室。”
“哎呀你快点儿的,大家都还等着我们呢。”
杨子瑞还在四处翻找,画室的东西多又杂,他东翻西找的,动静很大。
彭思琪突然想起什么,便说道,“这届‘雏鸟杯’的获奖名单出来没啊?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没呢,我昨天还上学院官网看了一下消息,毫无音讯。”杨子瑞双手摊开,无语般地耸了耸肩,“还用猜测啊,三个获奖名单里头肯定有少爷。”
“少爷?”彭思琪没理解到这个词语的含义,杨子瑞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给了彭思琪一个眼神,她瞬间理解了,“哦——你说容景卓啊?”
彭思琪稍稍质疑道,“不会吧,这不是教授不是说大家都是匿名参加的吗,评委都不知道作品是谁的,这也能作假?”
“你想想啊,哪一次大大小小的比赛他没得过奖?整个艺术学院谁不知道他是‘当代梵高’啊,匿名这一套说辞也就你信,有钱人的世界哪有你想的那么单纯。”
“啊,不会吧……”
“谁知道呢。”
“不是大一刚开学那会,就有人说他艺考是走后门进来的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咯,真的假的只有他自己清楚,你没见到少爷对我们班上的人都爱答不理吗,和他说句话还要看他的脸色,还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啊,他画的真的挺一般的。”
“有几幅画容景卓确实画的挺好的,大一我们学院和企业联合办的那一次画展,他的《鲁莽城》和《裸爱》不是还被高价买走了吗?”
“有个词叫代画,还有个词,叫自卖自夸。”杨子瑞说完嘲讽般地发出异一声笑。
“真的假的……”彭思琪说。
“下次你去问问容景卓,让他告诉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杨子瑞有些窝火开口,“怎么找不到啊,我真服了,肯定在画室里的。”
“你去你画架旁边找找?是不是放在你经常放杂物的那个塑料盒里?”
“行。”
不走过去还好,一走过去真的就是吓一跳。
杨子瑞直直地对上容景卓的视线,容景卓看上去倒是很平静,眼神与神情都没有一丝任丝的波澜和水花。
只不过,杨子瑞和彭思琪的表情就十分精彩来,彭思琪靠着讲台的身子瞬间直了起来,眼神惶恐,往后退了一小步,她还试图垫脚去看一眼角落里坐着画画的容景卓。杨子瑞的嘴角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似乎想要说点话来试探、缓和一下诡异的气氛,但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在自己的杂物盒子找到了耳机,就拉着彭思琪离开。
“他不会听到了吧……”
“嘘嘘嘘——快走快走。”
容景卓挪开眼,不去看他们着急忙慌离开的背影,把视线集中在自己的画作上。
三周后,“雏鸟杯”的获奖名单公示出来,第一名是容景卓的画作《琉璃》。
颁奖仪式在学校的报告厅,他站在正中间的位置,第一排恰好坐着彭思琪和杨子瑞,按顺序下台的时候,他在他们两个的位置上停留了一会,居高临下地低下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薄唇轻启。
“假的。”
随后他勾了勾嘴角,扬起一个神秘又傲气的浅笑,便离开了。
只留下心虚的一男一女,他们的内心只有一种惹了不该惹的人的惶恐感,背后嘴人确实不用大脑思考,任凭自己的不满情绪宣泄就好了,可他们却被人性的阴暗面绊了一脚,并且摔得很惨。
他们完全无法思考容景卓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假的?什么是假的?是他的画作是假的吗?他是承认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还是他在澄清那些谣言?其实一切都是他自己画出来的,他就是有实力有水平?
……
“喂——”
“喂—— ”
“容景卓?你把我的手抓得好痛。”裴一贝试图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啊,对不起。”容景卓恍然间想起了自己的一些过往,忘记了手里还握着裴一贝的手臂。
天蓝色的鱼鳞稀稀落落地浮现在他的手臂上,鱼鳞上还有数条银白色的射线,像漆长夜空里闪烁的不灭繁星,像精心切割而打造出来的绝世宝石,容景卓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伸出手指去触碰了一下某一片亮晶晶的鱼鳞。
“疼吗?”
“又没碰到伤口,不疼。”裴一贝回答。
容景卓轻手轻脚地放下裴一贝的手臂,还贴心地给他垫了一个靠枕,看上去会舒服一点,“我去趟药店给你买药,这里有药店吗,村子里肯定有卫生院吧?你等着。”
“药?药店?卫生院?”裴一贝三连问。
“算了,你等着。”
容景卓说完就草草地出了门。
裴一贝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发呆,这时,门口传来好几声“喵喵喵”的叫声。一直小猫熟练地走了进来,它轻车熟路地找到裴一贝的卧室,跳到他的床上。裴一贝单手顺着三花的背,又捏捏它的脸,三花舔手洗脸,一副刚吃饱饭的模样。
“三花,你是不是又去偷吃隔壁人家的晒在渔网上的小鱼干了?”
三花没回答。
“肯定是的。”裴一贝自言自语,揉了揉三花圆鼓鼓的肚子。
“今天岛上搬来了个新的人,叫容景卓。”
“他今天拍了我的肩膀,我给他带了路,听口音应该不是厦市的人,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
“他长得…有点好看,身上香香的。”
“他还给了我好吃……”
裴一贝还想接着说,门就被打开了,他赶紧停住了嘴。
“我回来了。”
容景卓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一进卧室就看见一人一猫在床上,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他还愣了好一会。
“你不怕猫吗?”容景卓指了指裴一贝,又指了指三花。
裴一贝不解,眉宇皱起,“我为什么会怕猫?”
‘你不是……鱼吗?“容景卓指了指他手臂上的鱼鳞,小声的说道。
“是人鱼,而且我现在是人类。”裴一贝耐心地解释道,浅笑出了一声。
“这样啊,行吧,我给你上药,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容景卓也跟着笑了一下。
他打开药膏,拿出棉签,先小心翼翼地给裴一贝的伤口简单消毒,在给他涂药。
“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刚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一片海滩上有游客怕麻烦,直接把垃圾扔进海里,一大包什么都有,吃完的烧烤,没喝完的饮料,还有婴儿刚换下来的纸尿裤。我上去阻止他们,他们说我多管闲事。”
“然后呢?他们没打你吧?”裴一贝语气有点紧张。
“没呢,海边巡逻的的管理人员赶来了,他们才没敢有更多的举动,还被罚了五百块钱。”容景卓边涂药边吹气,“疼不疼啊?不疼吧?”
‘没什么感觉。”
“你是为什么……就……”
“为什么变成人吗?还是为什么来陆地?”裴一贝接上话。
“都想问。”容景卓如实回答。
“我们祖祖辈辈在这片海域生活了很久,一般不会打扰人类,只是偶尔才会来到陆地,来感受一下陆地上的人类的生活有什么变化,但是最近……有些奇怪,人鱼族里许多年长一点的人鱼老者突然暴毙,人鱼对水域的变化本身就特别敏感,水域里的水发生了一点点变化,我们都会察觉,更何况族里大部分人鱼的皮肤同时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溃烂,肯定不是巧合。”
悲伤惋惜的一神色流转在裴一贝的脸上,他浅色的瞳孔像是被时间凝固在松木上的一对琥珀,一字一句之间他的眼神都在光线的照射下透出不同色度与色温的色调,容景卓看得入迷,仿佛自己是被困在那对琥珀里成百上千年的某种生物。
“所以你是来陆地上寻找原因的?”容景卓问道。
裴一贝点头,“他们搬到了另一片新的水域,刚开始病情有所稳定,但现在海水老样子,又开始爆发出更严重的症状。”
“只有你一个人,哦不,一条人鱼来调查吗?”
“是的绝大部分都比我伤得严重,没办法维持人类的形态,但……且我还被你发现了。”
容景卓想了一会,下定决心般问道,“需要我帮助吗?”
“或者,换一种说法,我可以帮助你吗?
夜渐渐变深,远方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变成了自然的一首摇篮曲,大海拥抱着玻璃岛,像在安抚她怀里的婴孩一般,散走了一阵惆怅,一阵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