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既回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最后一点声响。

    殿内只剩下与应,以及案头那座仿佛永远无法逾越的玉简小山。

    她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目光空洞地落在星图上,太阳穴突突跳动的感觉非但没有缓解,反而随着寂静的蔓延愈发清晰。

    她尝试集中精神,指尖划过玉简上繁复的星宿连线,试图理解紫微垣那些星官们关于人间信仰与星象关联的玄妙论述。

    然而,那些文字如同游弋的小蝌蚪,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

    哪吒那个带着莲香,霸道又滚烫的吻,不合时宜地钻入脑海,搅得她心绪纷乱。

    她用力闭了闭眼,想把这恼人的画面驱逐出去,却只换来更深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既回端着个小巧的托盘,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飘进来的。

    托盘上放的是与应要的绘星笔和一小碟研磨好的星沙墨,旁边还多了一碟东西,几颗水灵灵,红得剔透的樱桃。

    “元君,墨和笔取来了。”她将托盘轻轻放在与应手边。

    与应勉强将目光从星图上移开,落在托盘上。

    “樱桃?”她开口,“这个时节……瑶池的?”

    “是、是瑶池新贡上的,婢子见着新鲜,想着元君劳神,便斗胆取了几颗来。”既回垂着头。

    她飞快地瞥了与应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元君……用些吧?提提神也好。”

    与应看着那樱桃,没说话,她确实累了,累到连拒绝的力气都吝啬。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颗冰凉的樱桃,就在她拿起的瞬间,既回似乎想帮忙递一下,手指也恰好伸了过来。

    两人的指尖短暂地碰触了一下,那触感很轻,带着一丝温热。

    与应微微一怔,抬眼看向既回。

    小仙娥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头垂得更低了,耳根似乎泛起一点可疑的红晕,声音细若蚊呐:“婢子、婢子该死,冒犯元君了。”

    这反应……有点过了,寻常仙娥侍奉,偶有触碰也属平常,不至于如此惊慌失措。

    但这点异样,很快就被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压了下去,她只觉得这仙娥大概是新来的,胆子小些罢了。

    “无妨。”与应淡淡地说,将那颗樱桃放入口中。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带着微酸,确实提神,只是这味道隐约有股熟悉的莲叶清气?大概是瑶池水土好的缘故吧。

    她没多想,又拿起一颗。

    既回见她吃了,似乎松了口气,默默退到一旁,拿起墨锭,在砚台里轻轻研磨起来。

    她研磨的动作很专注,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与应。

    看着元君小口吃着樱桃,眉心因为疲惫而微蹙,既回握着墨锭的手指微微收紧。

    殿内只剩下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还有与应偶尔翻阅玉简的轻响。这份安静持续了约莫一刻钟。

    突然,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金甲碰撞的轻微铿锵。

    与应和既回同时抬头。

    托塔天王李靖,去而复返。

    他的目光锐利,先扫过案头堆积的玉简,然后落在与应脸上,最后,扫过研墨的既回,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带着审视。

    既回的身体瞬间绷紧,研磨的动作彻底停了,头深深低下,几乎埋进胸口。

    “元君,”李靖,“方才走得急,有一事忘了提醒元君。天庭功德簿涉及各部机密,查阅之时需有司造监仙官在旁记录备案。稍后会有人过来,元君照章办理即可。”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殿内那些法印,最后定格在与应脸上,“莫要……行差踏错。”

    与应心头一紧,握着樱桃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陷进柔软的果肉里。

    玉帝的试探从未停止,李靖就是那双最锋利的眼睛。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多谢天王提醒,本座知晓了。”

    李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既回,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上。

    与应看着手中被捏得有些变形的樱桃,鲜艳的汁水染红了她的指尖。

    “元君……”既回放下墨锭,拿起一块干净湿润的帕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您的手……”

    她伸出手,似乎想帮与应擦拭指尖的樱桃汁水。

    与应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身体沉重的疲惫感让她动作慢了半拍。

    既回温热的指尖已经轻轻触碰到她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的皮肤,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这一次的触碰比刚才更清晰。

    与应猛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既回。

    小仙娥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她的手指,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急促的呼吸,却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我自己来。”与应飞快抽回手,声音有些生硬,她接过帕子,胡乱擦着指尖的嫣红,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是李靖的警告让她疑神疑鬼?还是这个仙娥……真的有些不对劲?

    她擦干净手,将染红的帕子丢在旁边,疲惫几乎将她淹没,她没精力去深究一个仙娥的异常了。

    司造监的仙官马上要来,意味着她连最后一点安静处理公务的时间都被监控了。

    “研墨吧。”她吩咐,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令人窒息的星图文书,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既回默默退回原位,拿起墨锭,继续研磨,只是那沙沙声,似乎比刚才更轻更慢。

    她的目光,透过低垂的眼睫,长久地落在与应疲惫的侧影上,她看着元君强撑着精神,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形的重担压垮。

    “元君,”既回将研磨好的星沙墨推到与应手边,“墨好了。”

    与应嗯了一声,提笔蘸墨,笔尖落在玉简上,留下深蓝色的星沙痕迹。

    她努力摒除杂念,试图理解星宿运转与人族某个部落信仰图腾的关联。

    然而,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李靖临走前那若有似无扫过既回的一眼。

    笔尖一顿,星沙墨在玉简上晕开小片。

    “元君?”既回立刻递上块干净的吸墨云帛。

    与应接过,按在墨渍上,指尖感受到云帛的柔软,她摇摇头,示意无事。

    既回便不再言语,安静地侍立一旁,目光低垂,仿佛只是殿内尊精致的玉雕摆件。

    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玉简的沙沙声,单调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通禀:“元君,司造监王仙官到。”

    来了。

    与应放下笔,“请进。”

    王仙官带着两名捧着记录玉册的小吏走了进来,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与应案头那本厚厚的天庭功德簿副本上。

    “下官王朗,参见元君。”王仙官行礼,“奉李天王之命,特来协助元君查阅功德簿,并记录备案。”

    “有劳王仙官。”与应声音平稳,示意他坐下,“本座正要查阅卷三天庭水部近五十年的功德流转明细。”

    “是。”王仙官立刻示意小吏翻开玉册准备记录。

    他坐在一旁,看似恭敬,实则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与应翻动玉简的手指和脸上的每个细微表情。

    与应强迫自己一行行看下去,那些冰冷的数据记录着天庭各部因降雨泽被,平息水患,引水灌溉等功绩获得的功德积累。

    然而,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云梦泽边渔民枯槁的面容,是水府龙王奢华的宫殿草图。

    水部功德,显佑三年,云梦泽水府龙王主持祈雨法会,泽被千里,惠及生灵百万,记上等功德三千七百斛。

    那一年,正是她目睹渔夫葬身风浪之年,所谓惠及生灵百万,可曾抚恤过一个失去顶梁柱的破碎家庭?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在心中默记,一旁的王仙官见她神色如常,眼中掠过失望。

    “元君,可需下官为元君诵读?”王仙官试探着问,似乎想从她的反应中捕捉什么。

    “不必。”与应淡淡道,“本座自看便好。”

    这时,既回悄然上前,为与应和王仙官各斟了杯新茶,她动作流畅,低眉顺目。

    在为与应奉茶时,她的衣袖拂过案角,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桌案,却巧妙地挡住了王仙官投向与应翻阅内容的部分视线。

    王仙官眉头一皱,端起茶杯掩饰,既回则已退回原位,依旧是那副安静无害的模样。

    枯燥压抑的查阅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王仙官的问题细致入微,甚至有些吹毛求疵:“元君,此处引灌灵田所获功德,与司雨仙官所辖区域是否重叠?”

    “这份平息水患的记录,似乎与人间王朝史官记载的灾情时间有半月出入,元君以为如何?”

    与应耐着性子,依据玉简所载一一回应,语气平淡无波,心中却已烦不胜烦。

    就在她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耐心时,殿外又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争吵。

    “怎么回事?”与应皱眉问道。

    既回立刻躬身:“婢子去看看。” 她快步走向殿门。

    很快,既回回来,身后跟着个满脸焦急,穿着水族官袍的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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